第6章
第6章
一覺醒來,當發現自己依然躺在柳況的床上時,麥歲終于接受了這不是一場夢。
一切就像昨天一樣,柳況向她道了聲“早”,先她一步下床洗漱,前去做早餐。
和昨天不同的是,麥歲沒有氣鼓鼓地追着他問問題,料想也不會回答,還是少費口舌。
早餐過後,柳況又換上了一套規整的西服。
麥歲微仰着腦袋,巴巴地一路盯着他看,直到見到他慢條斯理地躬身給小番茄澆水,弓起的脊骨帶起一道起伏的山巒,她忽然反應過來——
柳況辭職了。
“柳況。”麥歲喊他。
柳況放下她挑選的粉色灑水壺,回頭看她:“嗯。”
麥歲:“你可以換一身衣服嗎?”
柳況眨眨眼,一時好像沒理解她的意思,但還是一本正經道:“換成哪套?”
“家居服就好。”麥歲頓了頓,“不然,我總錯覺你下一秒就要去工作。”
柳況的表情有一瞬的僵滞。
“對不起。”他垂下眼皮,連眼角都一道耷拉下去,“我有點後悔,之前沒能好好陪你。”
“什麽呀!”麥歲慌忙擺手,“你已經陪我夠多了。”
柳況走上前,低頭輕吻了下她額頭:“等我一下。”
在男朋友這方面,柳況真的沒什麽好指摘的。
還記得當初放棄工作,決心當柳況家的米蟲時,麥歲其實并沒有那麽快樂。
她覺得周圍的人都走在正軌上,唯有她格格不入,她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搬到他家的第一天,麥歲同他一起吃了早餐,還幫他打了領帶。
她的動作不太熟練,紮出來的溫莎結有點歪斜,但柳況并沒有去調整,還特別寶貝地輕拍了它兩下。
他就這樣頂着奇形怪狀的領帶結準備去上班,麥歲笑眯眯地把他送到門口,卻在昂頭給他告別吻的時候,沒忍住掉了一滴眼淚。
一瞬間,兩人都怔在了原地。
麥歲慌忙用手去擦,含混道:“啊,眼睛太幹了,肯定是手機看太多了。”
柳況沒有接茬,擡手将剛剛打開的門關上。
“我休息一天吧。”他說。
他就這樣請了一天假在家陪她。
一開始麥歲還很不好意思,推着他要他走,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情況就變成她坐在他懷裏,一邊玩他的手指頭,一邊帶着哭腔和他說自己的心裏話。
“不上班沒有關系,什麽都不做也沒有關系。”柳況說,“沒有什麽事是非做不可的,你活得開心健康才是第一大要義。”
麥歲喉頭發梗,說不出話,故意用力掰他的手指頭。
直到疼得他低低呻丨吟了一聲,她一邊掉着眼淚一邊笑了,輕輕揉他的手指,聲音也輕輕的:“對不起哦。”
柳況分出空閑的那只手,揉了揉她腦袋:“沒關系。”
原來她的人生,只要活得開心自在就好了嗎?
還記得爸媽常說,他們供養她長大、上學多不容易,她應該好好工作好好賺錢,回報他們。
是回報他們,還是給弟弟攢買房本?
麥歲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當她決定辭職後,家裏和她就此斷了聯系。
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她成了一個拖累人的廢物。
在柳況的開解下,麥歲逐漸接受了這種生活。
偶爾,柳況也會帶着她去找一位朋友,讓對方陪陪她。
朋友名叫佟冉,比柳況還大上幾歲,是麥歲曾經最想成為的那種職業女性。
佟冉做事幹練,但性格溫柔,見着她總是笑眯眯的,沒事喜歡捏捏她的臉蛋:“這麽可愛的小臉,再長胖點就好了。”
大家好像都嫌棄她太瘦了。
倒也不是炫耀,麥歲真的很苦惱自己怎麽也吃不胖,看起來虛得不得了,也就剩一張小嘴“叭叭叭”罵人時可有勁了。
麥歲沒事就過來看佟冉上班,有時候還會在此過夜。
這裏簡直成了柳況的“托兒所”。
有時候佟冉不忙,麥歲會找她八卦幾句。
原來兩人是國外念書時認識的,不過一個讀研,一個讀博。
“哇,博士啊……”麥歲不無豔羨地張開嘴,“姐姐你真的好了不起。”
“那咱們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回頭也去讀個博。”佟冉又習慣性捏她臉蛋,“不然讀兩頁書就累,這可怎麽辦。”
麥歲一癟嘴:“唔,我覺得我應該堅持不下來。”
佟冉垂下眼睑,沒應聲。
“對啦,冉冉姐姐最近怎麽樣?”
見着柳況換完家居服出來,麥歲好奇道。
柳況頓住腳步:“她說她很想你。”
“那我去找她玩兒好不好?”麥歲躍躍欲試。
“下次吧,下次我把她請到家裏陪你。”
麥歲眨眨眼,意識到柳況可能以為她想偷跑。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突然想人家了而已。
而且,莫名其妙把人關在家裏真的很變丨态欸!
不過鑒于柳況暫時沒有其他出格行為,麥歲決定靜觀其變。
畢竟昨天的試探結果也看到了,就她這細胳膊腿兒,還是智取來得穩當。
昨兒看了一下午的書,今兒下了一下午的棋。
從圍棋到五子棋到象棋再到跳棋,幾乎把家裏所有的棋都翻出來了。
這些棋都是柳況教的,早在小時候,兩人就常常各拿一根樹枝,面對面坐在假山裏,劃拉着地上的塵灰下五子棋。
有時候麥歲耍賴,眼看情況不利,故意伸手一把抹掉棋盤。
柳況沒有生氣,只是盯着她笑。
争強好勝這個性格,可能是從小和弟弟争東西養成的。
但鑒于有父母這對不公正的裁判,麥歲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可是柳況不一樣,他從來不争,到手的東西被搶走了,也不會惱怒。
“你為什麽不生氣啊?”麥歲偶爾也好奇。
柳況不解:“為什麽要生氣?”
“我搶你東西欸。”
“你喜歡的話,就給你呀。”
“你不喜歡嗎?”
“喜歡。”柳況說得一本正經,“但是我更喜歡你。”
那時候他們還太小,所謂的喜歡,和愛情無關。
就像是喜歡天喜歡雲,喜歡小狗喜歡小兔子,純粹是兒童對自己好感的一種表達。
但依然說得麥歲有點兒不好意思。
“還是還給你吧。”
她難得謙讓了一回,雖然謙讓的是別人的東西。
“不要。”柳況背過手不去接,“你要是把它還給我,我會以為你不喜歡我了。”
“啊……好吧。”麥歲盯着手裏的玩具,“我也很喜歡你的。”
不過眼下,曾經身為她老師的柳況,棋藝卻有了大幅度的下降。
常常他還沒出手,麥歲便猜到他下一步要走哪,偶爾她設了陷阱,也能被他精準踩中——
從他那極度專注的表情來看,應該不是故意落網哄她開心的。
到最後,就連跳棋都輕松取勝後,麥歲猖狂地笑了:“柳況,你好菜啊。”
“是你太厲害了。”
“我數數,今天下午我們一共下了八場……”麥歲扒拉着手指,“七場都是我贏了欸,怎麽回事呀你,師父下不過徒弟。”
柳況微笑看着她的得意表情:“輸給歲歲不丢人。”
從小到大,只有閨蜜和柳況會叫她“歲歲”。
家裏人一般直呼其名,心情好了會喊她“大麥”,她爸叫“老麥”。
而她弟不叫“小麥”,叫“龍龍”。
還是掐着嗓子,每個音節都要拐上十八個彎的念法。
麥歲不羨慕,一點兒也不羨慕。
多惡心啊,還是柳況喊她“歲歲”的聲音好聽。
麥歲勾勾手指:“再喊一遍。”
第一次收到這個指令的柳況很懵,但第不知多少次被這麽要求後,他已經游刃有餘了。
“歲歲。”他耐心而認真道。
麥歲捧着臉,甜津津地應了一聲:“哎~”
就像她媽喊“龍龍”時的那種黏糊勁兒。
對于柳況,麥歲比較習慣直接喊大名。
畢竟不管是“柳柳”還是“況況”,疊讀起來都好奇怪。
但她三不五時喜歡亂喊他,什麽“老公”“寶貝”“帥哥”,嘴皮子一碰,就把柳況喊得心花怒放。
而柳況不是一個外放的人,開心也不會表現得很強烈,想笑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抿着嘴,到最後忍不住了,頭微低,很輕地笑出聲。
每每這種時候,麥歲就很想把他害羞的腦袋抱到懷裏,在他耳畔重複一百遍“老公”。
“老公老公老公。”
這晚準備入睡時,麥歲又開始讨嫌,說一句用指尖戳一下他胳膊。
柳況避也避不開,滿臉無奈:“怎麽了。”
因為忍笑,聲音帶着些許鼻音。
“就是喊喊你嘛,老公。”麥歲說着,探出一條腿搭在他腰上。
柳況伸手,卡着她大腿讓她搭穩當些,終于在她第八百遍“老公”轟炸後,沒忍住輕擰了一下。
“你打我。”麥歲故作生氣,“我要換個老公。”
柳況一臉嚴肅:“不行。”
“就換就換就……”
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被柳況一個吻堵下。
麥歲被親得稀裏糊塗,也不忘用鼻子哼出那兩個字的音調。
身體更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行動,像條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
柳況的手漸次上移,變作環住她腰際。
而後他抱着她一個翻身,另一只手提前撐着,怕自己壓到她。
麥歲仰頭,笑眯眯地看他。
柳況也笑,但笑得很淡。
“再喊一次。”他說。
麥歲晃晃腦袋,喊得吊兒郎當:“老公?”
柳況“嗯”了一聲,低頭親她一口,手開始不安分地動她衣服。
吻順勢而下,卻間歇停住——
“再喊。”
……
“繼續。”
……
“說。”
……
“叫。”
……
麥歲覺得自己有點被他治住了。
短期內,她應該是不敢随随便便亂喊了。
不知過了多久,彼此面對面側躺着,胸膛微微起伏。
空氣變得凝結,粘稠,像一團攪不開的蜜糖。
身體雖然疲乏,但麥歲的頭腦依然活躍,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還想犯賤地多說兩句。
話還沒開口,她看見柳況在哭。
眼淚從左眼順勢滾進右眼又流出,潤濕一小塊枕頭。
柳況深深望着她,間或下意識地一眨眼,而後繼續望着。
他沒有去擦,也沒有像上次那樣,說什麽眼睛太幹。
他只是一直一直地在流眼淚。
這種景象,讓麥歲頗為無措。
剛剛不是好端端的嗎,不是可霸道了嗎。
男人在進入所謂“賢者時間”時,聽說通常會抽一根煙,或者突然變得特別冷漠,什麽也提不起興趣。
哭……也是其中之一嗎?
可是他之前,好像也沒有哭過啊,除了有一次太激動,不小心讓她磕腫了一塊,心疼得紅了眼。
麥歲一陣頭腦風暴,鑒于匮乏的經驗,沒能得出什麽結論。
她只能手足無措地伸出手,試圖幫他揩去眼淚,卻只是徒勞。
潤濕的面積愈來愈大,已經漫上床單。
說什麽女人是水做的,柳況也是水做的。
麥歲為自己突然的聯想想笑,又笑不出來。
“你怎麽了呀?”麥歲小心翼翼地問他。
柳況搖頭,伸手将她攬進懷裏,低頭埋在她頸窩。
後頸的棘突頂起,崎岖的一座小山,看不見他的臉,麥歲卻愈發覺得他可憐。
“你能不能別離開我了。”
良久,她聽見他開口。
“不要和我分手,不要總想着推開我,不要覺得自己是負擔。我可以喂你吃飯,我可以幫你穿衣,你什麽什麽都不用做,你只要在我身邊,讓我能感受到你,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