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被周佩弦吻住的那一刻,宋千翎周身一顫。

思緒如斷線的珠子“噼噼啪啪”散了一地,有幾枚跳得格外的高,告訴她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

她惶恐地睜大眼,望着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涼意自脊骨上蹿,教她動彈不得。

唇瓣一疼,似是在懲罰她的不專心,宋千翎眼睫微顫,認命地閉上眼。

黑暗來襲的瞬間,她看見散落的珠子“骨碌碌”滾回她腳邊,團團圍困住她,将她這個“壞女人”強行拉回了數日前,那個噩夢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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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短信時,宋千翎正坐在辦公室,埋頭批改着學生的作文。

有個學生的字寫得奇差,她擰眉細細辨認。那彎彎繞繞的字忽而變作細長的水蛇,自她的踝骨上繞,一路蹿行至脖頸,勒得她幾欲窒息。

眼前突然一黑,她來不及暈厥,又被手機震動聲喚醒。

許是低血糖犯了,再加上被學生所氣,急火攻心。

宋千翎沒多想,放下紅筆先抿了口茶水,漫不經心地按亮屏幕。

看到訃告的那一刻,她的腦中悠悠然飄出一句話——

周佩韋,原來相愛的人真的會心靈相通的。

周佩韋死了。

車禍,就在今天,當場搶救無效。

訃告裏寫的車禍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那時候她記得自己應該剛下課,回辦公室的路上,她莫名一個踉跄,崴了腳。

她沉沉地跌坐在地,好一陣心慌。

傷勢不算嚴重,靜養了一中午便好,宋千翎便也沒放在心上。

此刻,她呼吸綿長地按滅屏幕,感覺腳踝又在隐隐作痛。

當場死亡,那周佩韋應該沒有感受到疼痛,萬幸。

周佩韋是她的前男友,他們高中相識,畢業後在一起,度過了不是夫妻的七年之癢,在第八年終于要結婚時,卻走向了分裂。

個中原因,宋千翎自己都說不清楚。

毫無疑問,周佩韋是個所有人眼中的好男人,相貌好、家世好、學歷好、性格好,無一處可挑剔。

這樣的好男人,就該與她這樣的好女人相配——

萬一,她其實不是個好女人呢?

最後一節課下的鈴聲響起,宋千翎起身走向教室,在黑板上寫下今日作業。

而後,她折去了衛生間。

站在鏡前,宋千翎細細打量着自己。

優雅的真絲襯衫,紐扣扣到了最上面一枚,下搭米色西裝褲,腳踩低跟皮鞋。

無趣透了的打扮,深得家長心,以及周佩韋心的打扮。

一路向上,是她那張天生乖巧的臉蛋。

鵝蛋臉,皮膚白嫩,眼神純潔毫無攻擊性,雙唇不致淡薄卻也并不性感。再配上她溫柔的嗓音,素來低順柔和的神情,仿佛路邊一只螞蟻都能将她輕易操控。

但她偏偏有只特別的鼻子。

偏窄,不長也不短,像是在努力不引人注目,卻配上了挺翹的鼻尖。輕巧地向上微勾,勾起了諸如反叛、野心、不羁之類本不屬于她的詞語。

面由心生,她整個人就如她的臉一般矛盾。

宋千翎靜靜地和自己對視了一會兒。

末了,她解開最上面一枚紐扣,轉身離開了衛生間。

明天是周六,她不必為周佩韋的葬禮特地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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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千翎抵達靈堂時是下午。

她度過了一個相對平靜的上午,和每一個周六一樣,吃飯、備課、洗衣,毫無新意。

最後一件衣服晾起,她看了眼窗外應景的陰沉天空,回卧室換了條黑色長裙。

遠遠的,便能看見一片逐漸清晰的黑白。

從布景到人,無外乎這兩種顏色,就好像從彩色世界一腳踏入了黑白世界。

當意識到周佩韋确實死了時,她的腦袋忽而也一片空白。

那個會将她抱在懷裏溫柔說愛的男人,那個在她提分手時表示尊重她的選擇的男人,居然真的、真的再也不會和她有任何交集。

努力裝了一日風平浪靜的宋千翎,終于在走進大堂時紅了眼。

他多殘忍,半點反悔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宋千翎垂下眼睫,不敢去看正中的遺像,雙眼匆匆掃視着,試圖尋找周父周母的身影。

在找到目标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一陣震顫,不受控地向老兩口身邊瞥去。

有那麽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周佩韋。

但定睛看去,就發現兩人相差甚遠。

她知道周佩韋有個弟弟,不過兄弟關系不甚親密。當他帶她回家時,他弟弟正在國外念書,因此,兩人談了這麽多年,她從未見過他的弟弟。

如果她沒猜錯,眼前這位應該就是他的弟弟。

叫什麽來着?周佩……弦,對,佩韋佩弦。

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

雖不了解周佩弦性格如何,但周佩韋許是出生便“佩韋”,出落了個沉穩的性子,也算是不負父母的期望。

兩人不愧是親兄弟,乍一看,他簡直和周佩韋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的高鼻梁深眼窩,下巴的弧度走勢幾乎一模一樣。

細細看去,又有太多差別。

真說具體區別在哪裏,似乎難以描述,但兩人給人的感覺相去甚遠。

許是相比之下,周佩弦略偏狹長的眼眸,抑或是他弧度微妙的薄唇,還有舉手投足間的氣質……

用大白話來說,他不像個好人。

這便是宋千翎對他的第一印象。

這個“壞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審視,眸光忽地急轉向她,銳利中帶着輕佻,上下打量了她一轉,唇角微挑,附上一個和目光同樣輕薄的淺笑。

明明身着一襲黑裙,宋千翎卻覺得自己仿佛一絲丨不挂,惶恐地挪開目光,心突突直跳。

但他就坐在周父周母身邊,宋千翎猶豫再三,還是走上前去。

上次相見不過數月前,老兩口卻像一夜老了十載,憔悴得不像話。

宋千翎鼻尖發酸,不忍細看他們的臉,低着頭道:“叔叔、阿姨,請節哀。”

周母費力地掀起眼皮看她,周父則疲憊一笑:“謝謝小翎,有心了。”

附近忽而有位中年女人開口道:“這位是?”

“佩韋之前的對象,兩人本來快結婚了……唉,不提了。”說到最後,周父搖搖頭。

宋千翎的頭更低了些,心底湧起一陣歉疚。

他們本該成為一家人的。

甚至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們早已是一家人了。

從餘光裏,她能感受到周佩弦一直在看她。

他一身黑色西裝,內搭黑色襯衫,細致的剪裁彰顯他不凡的身量。細看會發現外套上繡着淺淺的銀絲,泛起若有似無的光澤,平添幾分檔次,卻未免顯得不夠莊重。

更不必提他輕浮的坐姿,整個人放松地倚在椅背上,雙腿交疊,足尖有節奏地輕點,像是什麽的倒計時——

有一抹紅在眼前閃過。

這是這個黑白世界裏,最大的敗筆。

疑心自己看錯,宋千翎定了定神,垂眼朝他若隐若現的足底看去。

沒有錯。

他穿了一雙CL的紅底皮鞋。

在這一身黑的肅穆裝扮之下,是一雙輕佻的黑面紅底皮鞋。

雙腳安分放着時,誰也察覺不出異樣。

然而此刻,勾人的豔紅随着他點地的動作,晃出紮人的紅光,像血在流淌。

倒計時結束,他慢條斯理地放下疊起的那條腿,宋千翎不安地閉了閉眼。

果然,待她雙眼睜開,周佩弦悠悠開口道:“嫂子好。”

周佩韋的嗓音渾厚,同他這個人一般可靠。

而周佩弦的聲音要偏磁性些,微啞,卻又沒褪盡少年的清透。

三個字被他念得不緊不慢,帶着揶揄的味道。

宋千翎聞言有些不悅,但還是禮貌解釋道:“抱歉,其實我和佩韋已經分手有一段時間了,這麽喊不太合适。”

周佩弦稍稍側過身來,好更徹底地面向她。

他唇角一勾,在這種場合下居然還能笑出來:“分手了好啊,不然守寡多難受,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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