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最後一點也藏不住了。

她徹底赤丨裸在他面前。

落敗的宋千翎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背後沒有傳來腳步聲。

她松了一口氣,又不解于莫名湧上的這點失落。

到家時已是傍晚,宋千翎蜷坐在客廳沙發上,雙手抱臂,周身一陣陣發冷。

周佩韋周佩弦這兩兄弟的面容,自她腦海中交替出現,不論是哪一位,都教她惴惴不安。

交替結束,最後留下來的是周佩弦的臉。就像一支曲子的尾奏,餘音被拉得很長,逐漸淡去。

他今天下午的種種表現,究竟是何用意?

宋千翎得不出答案,也無人去咨詢,只能将自己抱得更緊了些。

經過周日一天的調整,她終于在周一上班時,恢複了慣常的“宋老師”姿态。

身為成年人,連消化悲痛的資格和時間都沒有,更何況,對方還是與她已經毫無關系的前男友。

男女感情甚是涼薄脆弱,漫長的八年,分了手也能輕易地一筆勾銷。

周佩韋的死訊一早傳遍了整個辦公室。

周父周母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長子意外喪命一事很快在此傳得沸沸揚揚。關于車禍真相衆說紛纭,他們急着第一時間舉辦葬禮,或許也是想在此事發酵前,早些讓周佩韋入土為安。

在他們分手前,周佩韋有空就會接送她上下班。

辦公室的大家都知道他們的感情,之前提起便是滿面羨慕,以至于得知他們分手後,各個難以置信。

這一天下來,宋千翎收到了無數句安慰。

她禮貌地一一收下,卻一句沒能入耳。

要說不悲痛,那是假的。

可她更多的是覺得心裏很空,大片大片的空白,看似虛無實則紛亂。

宋千翎之前也有這種感覺,那是決定和周佩韋訂婚的時候。

她忐忑不安地去問他,帶着依賴的姿态,說她的內心感受好奇怪。

比起戀人,周佩韋更像她的老師,明明同齡,卻有着出乎尋常的成熟,總能給她指點迷津。

周佩韋溫銥譁柔地撫着她的背,說因為要步入人生下一個階段了,她感到緊張,這很正常。

他說的沒錯。

只是宋千翎總覺得,這和緊張還是不一樣的。

但她沒再多言。

因為她知道周佩韋不喜歡太感性的人,也知道他給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收到裴錦歡電話時,下班回家的她剛剛洗完澡。

宋千翎關掉吹風機,用疲憊的聲音應道:“喂,錦歡?”

那頭開門見山:“903,來不來?”

903,是當地一家有名的club。

宋千翎下意識想要拒絕。

真心相愛過的前男友剛去世,她實在不該去那種地方。

拒絕的話剛要出口,她卻臨時變了卦。

“好,我馬上來。”

她受夠了這幾日的生不如死了。

無論白天黑夜,只要空閑下來,她的大腦裏便全部都是周佩韋。

他見縫插針地填滿了她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任是尋常的物什,也能讓她兀自想起他的臉。

或許該去一去那種地方,浸泡在音樂和酒精裏,尋一刻喘息。

-

遠遠便能看到裴錦歡在和一群人拼酒,宋千翎在角落落座,點了杯螺絲起子。

見她來了,裴錦歡沖她一招手,她也回應式地擡起手。

兩人這般相熟,她不需要裴錦歡特別照顧她,也不想參與他們的游戲,她只想找個熱鬧地兒坐一坐。

電子音樂有幾分迷幻,耳邊的游戲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宋千翎安靜品酒,沉浸在這番迷醉的氛圍裏。

這種與周佩韋毫無關系的場合,才能讓她暫時忘卻他。

但是,沒能忘記他的血緣至親——

周佩弦出現在眼前的第一瞬,她以為是自己醉到産生了幻覺。

上次見面時,周佩弦穿得一身肅穆,卻掩不住之中蠢蠢欲動的躁動靈魂。

而眼前的他,似是回歸了本色。

深色花襯衫搭黑色休閑西裝,外套衣襟大敞,長條絲巾自然搭于脖頸,随着他的步伐悠然飄動。

最是浪蕩不羁,也最是性感迷人,唯一不該的是——

他的臂膀上別着一方黑紗。

他一面恪守了戴孝的規矩,一面卻出入了不該現身的場合。

以至于宋千翎的目光一旦定上,就遲遲沒能移開。

周佩弦顯然也看到她了,但他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一路掃過,沖着喝到半醉的裴錦歡一吹口哨:“不好意思,來遲了,今晚我請客。”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起哄,要逼他喝酒,他游刃有餘地都拒了,自顧自點了杯果汁。

“今晚我得保持清醒。”他這副吊兒郎當的語氣,實在和這句話很不符。

“保持清醒打算幹嘛?”有人笑問。

“有要緊事兒。”周佩弦擺擺手,不願多談,“你們繼續喝,別管我。”

衆人逐漸圍向了今晚的中心裴錦歡,周佩弦在外圍繞了半圈,目光重又落到了宋千翎面上。

燈光流轉間,他的目光多情得可怕。

宋千翎低頭抿了一口酒,這酒度數不算高,但許是她喝得太急,一口下去,辣得她連聲嗆咳。

周佩弦慢條斯理走到了她面前。

她已經坐到了最邊緣,偏偏他還要往她身邊擠,身軀與她緊貼,尤其是腰際向下,隔着不算厚實的布料,溫熱由此傳遞。

“慢點兒喝啊。”周佩弦漫不經心地拍拍她的背,勸告聲也來得随意,唯獨剩下兩個字念得極認真,“嫂子。”

幸而周圍人玩得專心,沒人聽到他這聲不成文的叫喚。

宋千翎手忙腳亂地放下酒杯,向內挪了幾寸。

那熱意尚未散盡,大有升溫的趨勢,不斷灼燒着她。

“別這麽叫我。”她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

“那我該叫你什麽?”周佩弦微側過身,笑眯眯地看她,“姐姐?”

他念得輕巧,帶着玩味,尾音輕輕一挑,就教她不知所措。

“喊我的名字就好。”宋千翎努力不去看他。

“名字?”周佩弦抿了口果汁,微笑道,“好啊,千翎。”

“把姓帶上。”宋千翎一字一頓道。

“嗯,周千翎。”他随口道。

“我姓宋!”宋千翎終于怒不可遏地扭頭看向他。

像是計謀得逞,周佩弦笑得很開心,雙眼彎成一條線,看不到之中的神采時,天真得像個孩子。

但笑意漸止,他的頑劣又回來了:“別這麽生氣嘛,嫂子,就像你如果叫我宋佩弦,我也不會生氣的。”

她不想和周家再産生任何關系。

同樣的,也不想把這個頑劣分子帶回她家。

只是,這稱呼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起點。

“都說了別叫我嫂子。”她擰眉重複道。

“你很難伺候欸,姐姐。”周佩弦俯身湊近她,“怎麽叫都不滿意,這可如何是好。”

他的聲音越壓越低,距離也越靠越近。

音樂和喧鬧聲逐級遠去,耳邊只餘下他喑啞的嗓音,視野也被他的面目所霸占。

周身盡是他的氣味,他明明沒喝酒,卻帶着少許威士忌香氣,稍顯辛辣,又被清冷的雪松味所中和,炎夏與寒冬在他身上産生了一場碰撞。

有些人在遇到危險時,因為太過害怕,是不會跑的。

就像她現在這樣,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

她仿佛已經看到毒蛇吐出鮮紅的信子,偏偏腿腳無力,只能坐以待斃。

周佩弦在笑,在和她調情。

而她這副過分呆滞的反應,是他最好的興奮劑,令他大膽地伸手撫上她發端,幫她将碎發別至耳後。

直到她的面目整個兒顯露在他眼前,他滿足地眯了眯眼。

“我哥有誇過你很美嗎?”他輕聲問。

遲鈍的大腦開始思考、開始搜尋,結果為空白。

不必說向來正經的周佩韋,從小到大,“美”這個字和她都沒有太大關聯。

她長得并不難看,常常被評價為“清秀”,偶爾會是“漂亮”。漂亮是比美低一級的,但對着一個穿着、妝扮和性格都分外無趣的人,你很難用美來形容。

比起五官,美更多是一種氛圍。

她今天……美嗎?

出門匆忙,她只化了層淡妝,發型也未仔細打理,随意披散着。倒是精心穿了條裙子,但和其他人比起來,未免還是過于保守。

“沒有。”宋千翎道。

對于這番具有強烈暗示意味的話,似乎不應該回以這般正兒八經的回答。

而周佩弦并未介意,他稍顯遺憾地一笑:“一個都沒法誇你美的男人,你是怎麽忍受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的?”

宋千翎不太明白他的話。

她目光遲鈍地望着眼前的人,只覺得這距離太近了、太近了。

宋千翎擡手抵上他胸膛,本意是想推開他,但感受到他體溫後,那下意識的一停頓,使這個動作多了點欲迎還拒的味道。

也使周佩弦得了機會,反扣住她手腕。

他的手心灼熱,唯有小指尾戒攜來一縷涼意。

食指微微向上,在她手背輕巧蹭了一下。

這個動作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葬禮上,他握着她的手,也是這麽在她手背抹了一道。

葬禮。

周佩韋的葬禮。

宋千翎打了個寒顫,用力推開他,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周佩弦順勢倒回沙發上,泛出一聲悶響。

那縷始終裹挾着她的香氣,此刻終于得一缺口,讓她可以自由呼吸。

她還嫌不夠,起身對衆人道:“我去趟衛生間。”

她聲音太小,一群醉鬼無人搭理她。

這樣也好,她不想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可還是有一位——

周佩弦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果汁,沖她一颔首:“早去早回。”

就像守着陷阱的獵人,知道她遲早上鈎。

宋千翎逃難般奔去了衛生間,雙手撐着冰涼的洗手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良久,她擡眼望向鏡中的自己。

她忽而覺得,今天,不,是此刻的自己,似乎變得美了一點。

就算是錯覺,那也是美妙的錯覺。

她不緊不慢地開始洗手,在溫水的裹覆下,雙手終于不再顫抖。

末了,她将手上的水烘幹,走出了衛生間。

宋千翎将将邁過拐角,由衛生間的一派明亮踏入昏暗的內場,眼前忽而閃過一道黑影,有人堵在了她面前。

她驚得幾欲失聲尖叫,對方先她一步,擡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熟悉的味道鋪天蓋地侵襲而來,她明了了對方的身份,認命地放棄掙紮。

她應該掙紮的。

甚至,她必須掙紮。

可最終她沒有,過分順從地被周佩弦按在牆角。

周佩弦一手反捂住她的嘴,一手撐在她臉側,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她。

他脖頸上的絲巾泛着溫潤的光澤,在她失神的目光裏,它輕柔到仿佛飄飄然攀上她脖頸,柔軟卻強韌地纏緊,令她幾欲窒息。

宋千翎急促地呼吸着,雙唇微顫,一雙眼泫然欲泣。

捂在她唇上的手松開。

她還是沒有叫出聲。

那手松開後并未急着垂下,而是極富耐心地打理她左耳邊的碎發。

“宋千翎。”周佩弦一邊理,一邊喚她,一遍不夠,又認真重複道,“宋千翎。”

她無措到都忘了應答。

在周佩弦的努力下,她的左耳終于整個兒顯露出來。

精巧而瑩潤,像一枚精雕的玉器,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地藏在她發後,此刻卻被迫毫無遮擋地示人。

耳朵也會害羞嗎,被他目光灼灼注視時,熱意從耳垂向上漫去,燎了一圈粉邊。

“別人都說,前男友是死了的好。”周佩弦說着,甚是自得地勾唇一笑。

宋千翎知道他又要說渾話了,卻渾身發軟,還大袒着左耳,像是等他把那些話灌進去。

偏偏他還嫌不夠,俯身湊近她耳畔,輕吹了下她耳垂,低聲送出了下半句話,“那別人有沒有告訴你,弟弟要比哥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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