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毫無疑問,眼前的人是個瘋子。
而乖乖被他掌控的自己,也算不上有多清醒。
宋千翎用力推開他,并未急着收手,維持着兩人的一臂距離。
末了,她穩定心緒,一字一頓道:“周佩弦,請你理智一點,我會當你今天什麽也沒有說。”
“我可是滴酒未沾,怎麽也得比你理智一點吧?”周佩弦啞然失笑,“沒關系,今天的話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明天再和你說一遍,要是你明天也忘了,那就後天……”
“周佩弦!”宋千翎怒不可遏地打斷了他。
“嗯。”周佩弦溫柔笑道,“我在。”
眼前的無賴讓她束手無策。
她感到一陣無助,下意識想要尋求周佩韋的幫助。
可周佩韋已經死了。
如果他還活着,絕不會讓他的弟弟對自己如此胡作非為。
想到這裏,宋千翎眼眶泛紅。
她無力地垂下手,扭頭打算逃離這是非之地。
偏偏手剛松開,面前的人便挾着一陣風朝她逼近,重又将她按上牆角。
動作來得很快,但其實很溫柔。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貼上牆面,在她來不及掙紮的情況下并未施力,只是溫溫柔柔地扣着,甚至有幾分缱丨绻。
“別這麽抗拒我嘛。”他眼睫微垂,語調有幾分可憐,“姐姐。”
“你想幹什麽。”宋千翎努力冷靜地問道。
周佩弦沉默了一會兒。
他長久地注視着她,用那雙佯裝無辜的眼。
宋千翎忽然意識到,他與周佩韋長相上最大的區別在哪裏——
就是這雙眼。
周佩韋五官周正,一雙眼也是标準到不能再标準。雙眼皮較寬,眼型圓潤,黑白分明。配上一雙劍眉,看起來正義凜然,頗有武俠劇裏俠客的風範。
而在同樣深邃的眼眶之中,周佩弦長了一對內雙。微垂下眼才發現藏了三層,整個兒掀上去時,只餘眼尾半分褶。
他把他的陰謀、他的壞心、他所有不可告人的情緒和秘密,全部藏在了眼皮裏。坦蕩蕩地望着人時,卻暗藏陷阱,順着眼尾窄縫向內剖析,能萃下一地毒汁。
宋千翎不敢再和他對望了。
他的目光越是純潔無辜,越讓她膽戰心驚。
目光移開的下一秒,他的聲音又侵襲而來:“我只想你陪我一會兒。”
說得何等的可憐。
理智告訴她,眼前的人在演戲。
可他的演技過于純熟,讓她難辨真假。
扣着她手腕的手悄然松開,距離被拉開少許,周佩弦垂下雙手,規規矩矩地站在她面前。
內場過于喧鬧,便襯得這處尤為僻靜。
宋千翎鼓起勇氣,重新看向他。
他面容平和,目光沉靜,滌去了所有的狡黠。
明明高她一頭,卻顯出低微的姿态。
此刻的他,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還失去了至親兄長的可憐人,脆弱又無辜。
對于宋千翎來說,她也剛剛失去了至親。
相伴八年,早已是勝似家人的存在。
周圍人的安慰再好聽,也無法與她感同身受——
除了眼前的他。
他是周佩韋的弟弟。
光是在心底念出這三個字,都是何其溫柔又心碎。
沒了劍拔弩張,這一幕便變成了兩個可憐人互相取暖。
宋千翎深深地望着他,試圖在之中尋找周佩韋的影子。
在血液中緩慢爬行的酒精,此刻終于侵入了大腦。
恍惚間,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周佩韋站在她面前。
有段時日沒見,他稍稍高了些,也瘦了些,眼角眉梢的神情同往日一般溫柔,輕撫上她臉頰的掌心甚是溫暖。
眼淚不受控地向下滾,她嗫嚅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拇指輕柔地揩去了她的淚,他的指腹不同往日一般粗糙。
“你回來了。”她輕聲道。
面前的人沒應聲,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臉整個兒捧在手心,像端着什麽珍寶。
宋千翎笨拙地笑了一下。
她不是什麽可愛的姑娘,但此刻,她希望自己變得嬌俏一點。
朦胧的淚眼中,眼前的人越靠越近。
最終,他的臉微微斜去,唇瓣輕柔相貼。
宋千翎乖巧地承受着這個吻,任他予取予求。
直至唇瓣被撬開,理智猝然回籠。
眼前的人不是周佩韋。
這讓她打了個寒顫,驚恐地睜大雙眼。
不是周佩韋,絕對不是。
他的吻技很笨拙,只會蜻蜓點水地吻她。他本身對此也不算熱衷,八年來,兩人接吻的次數屈指可數。
在他面前,她也被迫變得青澀稚拙。
可眼前的人不一樣。
他的吻帶着掠奪的意味,揮舞着進攻的旗幟,在她這裏一番攻城掠池,直打得她潰不成軍。
雪松的氣息被掩蓋,她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酒味還是他的,混雜在一起,迷醉而狂亂。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眼前的人是周佩弦,是周佩韋的弟弟。
是她最該保持距離的人。
然而此刻,他們在接吻——
當她坦然地張開唇瓣,主動接受時,這一切便已經不是他單方面的進攻了。
她在和她前男友的弟弟接吻。
甚至,他們差點兒就是一家人。
什麽樣的女人會做出這種事?
如果被別人知道,他們會如何評價她?
宋千翎不敢細想,她只感到恐懼。
她絕望地睜大眼。
唇瓣忽而一疼。
周佩弦頑劣地咬了她一口,似是在懲罰她的不專心。
鐵鏽的味道在口腔裏漫開,讓一切更為葷腥無度。
宋千翎眨了眨稍顯幹澀的眼,最終認命地閉上。
一切已經于事無補地發生了。
那就吻下去吧。
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放在從前,怕是要被浸豬籠的存在。
既然如此,何不讓她把罪名坐實些。
她的手揪緊他外套下擺,開始試着反攻。
宋千翎略略撤開臉,找準目标向他逼近,用力咬上他唇瓣。
這一下毫不留情,血珠瞬間滲出,鐵鏽味更為濃郁。
她聽見周佩弦從鼻腔裏哼笑了一聲,分出一只手揉揉她腦後的發,像是在誇贊她做得好。
宋千翎的大腦有些暈乎乎。
這應該是個被懲罰的行為,卻得到了誇獎。
原本揪着他衣角的手,不知何時攀上了他的腰,她手上用力按下,齒間也不留情地捕獲住他唇瓣,碾咬了一番。
這次,周佩弦沒能好心放過她。
剛剛還撫着她後腦的手,悄然向下卡住她後頸,不由分說地吻得她幾欲窒息。
她在瀕死間看見眼前有白光閃過,理智再度回歸了大腦。
偏偏周佩弦也适時結束了這個吻,讓她甚至失去了掙紮的機會。
宋千翎橫臂抹過嘴唇,憤恨地咬緊牙根。
眼前的人唇角還淌着血,昏暗燈光下,它像是黑色的毒液,蜿蜒向下。
她不願承認這是自己制造出來的。
“混蛋。”她用力丢下這兩個其實輕飄飄的字,不由分說地扭頭離開。
這次,周佩弦給了她自由。
她一定是醉了。
剛剛是一場夢,是酒後的幻覺,不是真的。
宋千翎在心底洗腦式地重複着,腳步匆匆,先周佩弦一步回到卡座。
看不到他在這裏,她便能假裝一切都未發生。
“不好意思,明天輪到我值班早讀,就先回去了。”
宋千翎甚至來不及坐下,拿起包便道。
沒聽完衆人的回應,她便已經逃也似的向club外跑去。
一腳踏入屋外冷風中,耳膜得到了清淨,頭腦也随之清醒幾分。
清醒的結果,便是剛剛的洗腦統統作廢。
宋千翎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喉口僵硬到發疼。
沒有人會知道的……吧?
她用力按住心口,試圖讓它安靜下來。
等到呼吸和心跳一道變得平穩,宋千翎開始向地鐵站走去。
只是沒了腎上腺素的幫忙,忍受一路的腳疼愈發顯著。
她低頭望向腳上美麗的黑色鑽鏈高跟鞋,足尖的緞面泛着細閃,在夜色中,它絢爛得像一段星空。
十八歲那年,宋千翎給自己買了一雙高跟鞋作為成年禮。
它看起來纖細、精致、美麗,帶着成熟女人的優雅風韻,是她這種被高三摧殘到灰頭土臉的小不點所不能駕馭的。
可她還是懷揣着美好的希冀,在家反複練習,不知摔過多少跤。
後來,她終于鼓起勇氣,穿上它去和周佩韋約會。
那天她穿着剛剛及膝的紗裙,披散着束了十幾年的頭發,偷偷抹了媽媽的口紅,腳踩那雙高跟鞋。
看起來有幾分不倫不類,可在鏡前轉圈時,她感到無比歡欣。
她一路都是笑着的,直到見到周佩韋,他眼裏的驚訝和細密的嫌棄,讓她的笑僵在了嘴角。
“小翎,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合适嗎?”周佩韋委婉道。
宋千翎不知該說什麽,她只覺得丢人。
一到家,她就把那雙高跟鞋丢進了衣櫃角落。
上了大學後,室友總說她打扮得保守,她也只是笑笑,對一切建議置若罔聞。
雖然保守,可是很安全,一種不會被嫌棄、被審視的安全。
最恣意張揚的青春年華,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株無人問津的小草。
直到她提了分手後。
回去的路上,宋千翎看到了一個姑娘。
大波浪,濃妝,吊帶裙,高跟鞋,打扮得是那麽耀眼奪目,令她頻頻回頭。
她忽然想買一雙高跟鞋,告慰這八年的自己。
一番檢索後她才知道,當年自己買的那雙是jimmy choo。
在盛行的消費主義下,它被包裝成“所有女人這輩子必須擁有的一雙鞋”。
當然,年少無知的她買的是高仿。
那是雙經典款,現在還在賣,望着稍顯奢侈的價格,她咬咬牙還是下單了。
此刻,它就穿在宋千翎腳上。
買是買了,迫于職業要求,能穿出門的機會可憐。
她萬沒想到,這雙因為和周佩韋分手買的鞋,她第一次穿出門,就和他的弟弟擁吻了。
多諷刺。
不知是她不會穿,還是設計本就如此,每走一步便是鑽心的疼痛,難怪都稱它為美麗刑具。
出大價錢給自己上刑具,甚是有趣。
實在無法堅持的宋千翎,低頭脫下了高跟鞋。
雙腳終于失去了束縛,她舒心地邁出第一步,卻痛到叫出聲。
脆弱的足底直接踩上了尖利的石子,和高跟鞋比,竟不知哪個更疼。
穿鞋不成,不穿鞋也不成。
宋千翎拎着高跟鞋,無措地站在原地。
“鞋壞了嗎?”冷風挾着男聲吹向她。
未待她回頭,那個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已經來到了她面前。
那種丢臉的感覺,時隔數年,又湧上她心頭。
當初是面對周佩韋,這次是面對周佩弦。
宋千翎說不出話,別開眼不去看她。
偏偏受制于雙腳,她甚至都沒法跑離他。
她聽到周佩弦又道:“腳疼?”
宋千翎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身子忽而一輕,待她回過神來時,已被周佩弦打橫抱起。
“放開我!”她驚慌失措地搏力掙紮。
宋千翎以為自己會抗争很久,可是沒有。
她将将施力,周佩弦便順從地松開了手,倒沒狠心到将她整個兒扔下,而是先松開她蹬個不停的腿。
她一腳踏上粗糙的水泥地,堅硬的石子毫不留情地又硌上她足心,疼得她跌坐在地,生生逼出了兩滴淚。
是她要他放手的,她甚至都沒資格怪他。
與之相比,周佩弦顯得優雅得多。
他扯了扯被她弄亂的上衣,單膝跪在她身邊。
淚眼朦胧中,她看見周佩弦紳士地向她伸出手。
他沒有開口,只是暗示性地略一颔首,目光深沉如墨。
這是地獄的入口,也是天堂的階梯。
良久,宋千翎伸出手,回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