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許是前一晚泡了腳,一覺醒來,宋千翎的腳已經舒服很多,連宿醉也被一并清除。

她趿拉着拖鞋前去洗漱,一捧冷水上臉,整個人瞬間清醒,某個名字也猝然蹦出。

熟悉的前兩個字,不該記挂的第三個字。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更準确地說,它不該發生在現實。

宋千翎搖搖頭,将臉擦淨,換上了保守老土的衣服,施了層淡妝,恢複了平平無奇的宋老師模樣。

這才是她的生活。

周二是語文早讀,宋千翎走進班裏,敲了兩下講臺,臺下的學生終于稀稀疏疏起立捧書,開始和尚念經般的早讀。

一眼望去,大家似乎還沒從周末的狀态回歸,個個沒精打采。

“大點兒聲!早上沒吃飯嗎?”宋千翎提高嗓音,壓低聲線怒斥道。

當初實習時,她也曾想做個和學生如朋友般和睦的老師,而學生一次次的蹬鼻子上臉告訴她,這純屬癡心妄想。

果然,她一吼,讀書聲頓時大了一截,偏偏之中突然蹦出來一句:“報告老師,我沒吃。”

于是好不容易帶起的讀書氛圍,一秒被哄堂大笑所打破。

“誰沒吃?站出來!”宋千翎其實聽出了是誰,但她沒精力單獨教育,“讓你爸媽帶你回家,吃完了再過來上課。”

那人蔫了聲,衆人的笑聲也停了,宋千翎在心底松了口氣。

都說七歲八歲狗都嫌,但在宋千翎看來,最難帶的其實是初中這一批。

一群半大小子,自以為成熟,沒了小學的天真可愛,也不如高中生能用一句高考壓下,夾在中間不上不下,行事作風一個比一個招嫌。

宋千翎所在的十七中生源并不好,義務教育一結束,大半都得扔進職高和社會裏。老師們能做的,也就是抓抓尚有希望的那幾個苗子——

她擰眉看向常考第一的那個姑娘,正把書擋在臉前,悄悄和同桌男生說小話。時不時用餘光瞥她一眼,對上目光後裝模作樣讀兩句,然後繼續閑聊。

優等生自以為是的小機靈,和差生的無賴同樣教人生厭。都是從學生過來的,這點小伎倆誰看不出呢。

宋千翎收回目光,扭頭走向走廊透氣。

她剛剛踏過門檻,便聽見背後的讀書聲裏多了幾聲雜音,她嘆了口氣,不想去管。

人各有命。

從小到大,她看過很多遍《放牛班的春天》。

小初高時,學校組織放過不止一次,讀師範時,老師也以此舉過例子,等她成了老師,又陪着學生看了一次。

但她學生時并不是那種頑劣無度的壞小子,當了老師後,也沒有成為馬修的抱負。

對于她來說,教師只是一份職業。

她會恪盡職守,完成好每一項任務,但也僅此而已。

早春的涼風一吹,宋千翎的頭腦冷靜了些許,她回到教室,拿起教鞭開始巡邏。

這招的作用其實微乎其微,走着的那側或許會讀認真點,但等她走到另一側,馬上就原形畢露。

她慢悠悠踱到了第一的姑娘面前:“趙璇璇,周末作業給我看看。”

趙璇璇一驚,丢下課本開始翻書包,末了将作業雙手遞上。

宋千翎低頭翻閱了一番,小姑娘上課總是沒紀律,好在對待作業還算認真,她滿意地點點頭,用教鞭一指:“下課後,你和劉羽換個位置。”

新老師往往會攤上個副班當當,雖多了不少雜事,但在班級管理方面,也多了不少權力。

趙璇璇和同桌聞言下意識對望一眼,滿臉的不情願:“為什麽呀老師,我作業有什麽問題嗎?”

就是因為作業太好,才想着還能抓一抓。同桌倆這一天天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早戀。

“你最近有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自己清楚。”宋千翎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番。

趙璇璇心思細,低下頭不辯駁了。

解決了趙璇璇的事後,宋千翎繼續往前巡邏。

剛剛經過拐角,衣角的飄帶突然被人一揪,散了。

她扭頭看去,面前的男生一點兒也不怵,對着她嬉皮笑臉:“老師好。”

如果說趙璇璇是她最喜歡最操心的學生,這位就是她最讨厭最不想管的。

男生叫陳維,不過初二已經有了一米八的個頭,晃着一條腿,吊兒郎當地沖她笑。

長期霸占倒數第一的位置,打架鬥毆從來少不了他,明擺着混完義務教育就要丢進社會遭毒打的貨,哪個老師提到他都是搖頭。

宋千翎也懶得同他廢話:“出去,一直站到下課。”

陳維認罰得很快,“哎”了一聲便跑出門,連課本都沒帶。

她把教鞭順手放在他桌上,低頭将飄帶打了個死結,拿起教鞭繼續巡邏。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學生們在不斷往前,而她卻要被永遠困在這方天地裏。

穩定、方便自家小孩日後教育——

這是衆人得知她的職業後,給出的肯定,尤其是周佩韋和他的父母,對此甚是滿意。

宋千翎一路踱回講臺,輕輕放下教鞭,腦中突然跳出一個不該有的想法——

如果是周佩弦,他會如何評價她的工作?

她用力閉了下眼,試圖清除這荒唐的想法。

午休時分,宋千翎和同辦公室的兩個老師一起吃了午飯。

全程都是她們在聊天,宋千翎則安安靜靜吃着飯,偶爾應上兩句。

她其實并不喜歡這種場合,但為了顯得合群些,她必須把自己塞進去。

“宋老師好文靜喲。”回辦公室的路上,一位老師評價道。

這倒也不是她第一次收到這種評價了,她笑笑聊作回應。

“也不看看你聊的都是什麽?”另一位老師道,“小宋這麽純潔,真怕給你帶壞了。”

兩人說着笑作一團,宋千翎也只能跟着笑——

一種純潔的、羞赧的笑。

剛剛的飯桌上,一位老師一直在聊她和她丈夫的故事。

成年人聊天,難免涉及到一點成年人的話題,兩人常常說着說着壓低聲音,看她一眼,笑着捂住嘴。

宋千翎只能假裝自己沒聽到。

她們不會想到,這麽“純潔”的一個人,在前男友剛去世之際,便和他的弟弟擁吻了。

想到這裏,宋千翎并不覺得刺激,只覺得恐懼。

心跳驟然加快,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呼吸開始急促。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求求老天爺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平靜地度過一生。

回到辦公室,宋千翎焦躁地喝了好幾口水,才壓下紛亂的心緒。

她摸出手機,發現裴錦歡給她發了條消息。

【裴錦歡:不好意思啊,才知道周佩韋去世了,昨天不該喊你的。】

比起不該喊她,裴錦歡更不該的,是喊上周佩韋的親弟弟。

只是奇怪,裴錦歡是什麽時候認識周佩弦的?

【宋千翎:沒關系,剛好我也想去喝酒散散心。】

【宋千翎:對了錦歡,昨天最後來的那個男人是誰啊,好像是第一次見。】

她娴熟地裝傻道。

那頭很快顯示“正在輸入中”。

少頃,屏幕上彈出一條消息。

【裴錦歡:你說的是宋佩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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