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佩弦再度将她打橫抱起。

這次,她沒有掙紮,從身子到眼皮都順從地垂下,雙腳感受着空氣的輕柔愛撫,指尖勾着高跟鞋的鑽鏈,搖搖欲墜。

可能是醉了,也可能是疲了,恍惚間她已經不在意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誰,只覺得這懷抱甚是安心可靠。

香水行近尾調,竟泛出一種溫暖而清新的皂感香氣,教人橫生眷念。

真是頂頂兒不像他的味道,但又和他意外契合。

宋千翎翻起眼皮去看他。

從這個角度望去,初初入眼的是他高聳的鼻尖,太高、太利,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一雙唇生得薄,難免會被人議上幾句薄情,看着異常柔軟,又添幾分多情,好一個薄情又多情的浪蕩公子爺。

一個娘胎裏,竟能鑽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宛若互補。

這段路程并未持續太久。

周佩弦忽地止住腳步,開口:“抱着我的脖子。”

這命令的口吻,這稍顯暧丨昧的動作,令她指尖微顫,陷入猶豫。

周佩弦輕輕吸了一口氣,不像是不耐煩,更像是為接下來的話作準備。

“等會兒我要松手了。”他道,“不想摔就抱着。”

真是好心腸,這次起碼有了個預告。

想起剛剛足底的劇痛,宋千翎趕忙伸手,環上他脖頸。

彼此的距離陡然拉近,手心摸上他後頸的青茬,沙沙的有幾分刺人。

誰料剛剛抱穩,身子忽而低了一截。

周佩弦抱着她彎腰,在她耳畔道:“踩着我的鞋子。”

聲音像咒語,令她乖乖探下一只腳。

皮鞋的觸感不太舒服,但也比水泥地要好得多。

一只腳踩實,周佩弦面不改色,耐心地等她放下另一只腳,這才松開扶着她腰際的手。

待她站穩,周佩弦直起了身。

剛剛穿着高跟鞋時,宋千翎也不過将将越過他肩頭,這會兒赤着腳的她,被他擡起的脖頸帶動,不得不稍稍踮起。

高跟鞋好歹還有個跟撐着,此刻,她的支撐變作了他脖頸,她必須全神貫注地緊抱着,才能維持這岌岌可危的平衡。

周佩弦神色平靜,面對她驟然縮緊的雙手,未發一言。

他脫下西服外套,随意疊了疊扔在地上。

“踩着吧。”他說。

宋千翎在心底舒了一口氣。

她踮着腳,像芭蕾舞者般由鞋面移向了布面,柔軟的面料令她舒适地眯了眯眼。

黑色緞面襯得她的雙足雪白,甲床的形狀甚是圓潤漂亮,未着甲油,泛着柔和的粉。細窄的淺青色血管蔓延,環上瘦削的腳踝,像是絨布上盛着的藝術品。

周佩弦忽而道:“我哥有沒有說過,你的腳很漂亮?”

宋千翎驚而擡頭,望見的是他眼眸微垂,毫不掩飾地向下看着。

過于直白的視線,令她不自然地蜷起腳趾,原本隐下的經絡盡數繃起。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動作多麽具有暗示性。

頑劣如周佩弦,竟未點破這一點。

見她尴尬到都不知如何是好,他目光輕巧一挑,重又回到她面上。

“上車吧,外面冷。”他微笑道,語氣溫柔。

這個人讨厭歸讨厭,但有時候竟也懂得适度。

見情況不對,總能适時剎車,教她連火氣都發不出。

宋千翎不敢看他,慌張地回過身。

她這才發現,背後一直停着輛車。

是輛灰藍色的謝爾比眼鏡蛇,于夜色中,像個不屑于着保護色的兇猛野獸。

這麽個張揚的造型,确實很符合他的作風。

一聲悶響,兩人被關在了這一狹小的空間內。

車內整潔幹淨得像臺新車,香氣似有若無,細嗅會發現就是他身上的氣息,充斥了整個車廂,卻淡薄到不致令人生厭。

安全帶“咔噠”落下,宋千翎将自己牢牢鎖在了他的味道中。

周佩弦娴熟地啓動、換擋,一腳油門踩下,機械增壓的尖利聲響,宛若被扼住脖子的貓發出的尖聲獰叫。

宋千翎下意識一縮肩膀,感覺那只手也攀上了她的脖頸。

周佩韋常開的是輛奧迪a8,足夠商務沉穩,與他分外契合。

他的駕駛風格也很穩重,坐着他開的車,滿當當的都是安心。

與之相比,周佩弦開起車來更為狂放。

在這夜半無人的街道上,他一路飛馳,周遭景物都變作殘影,一片虛幻中,唯有他是令人不安的真實。

宋千翎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他,身邊的人坐得膽戰心驚,他倒開得游刃有餘,神情鎮靜到如履平地。

她想開口勸他慢些,又覺得在這個時候不該誘他分心,只能不安地抓緊安全帶。

意外的,窗外景物忽然變得明晰了些。

再度扭頭望去,他依然是這副淡然的神情。

宋千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全程,彼此都很沉默。

直到發動機的聲響漸止,她茫然地望着周圍陌生的景致。

“這是哪?”她問。

周佩弦:“我家。”

宋千翎慌張得睜大雙眼,一把解開安全帶,伸手要去開門。

門落了鎖,沒能打開。

“我不可能去的。”她扭頭看向他,義正詞嚴道。

“我沒要你去啊。”周佩弦敷衍地勾了勾唇角,“你又沒告訴我你家地址,指望我會讀心嗎?”

宋千翎為自己的疏忽陷入靜默。

寥寥兩次見面下來,不知怎的,她似乎真覺得周佩弦能讀心。

剛剛的一切都太過自然,如果周佩弦就這麽将她送到了她家,她好像也不會太驚訝。

但很顯然,她想太多了。

宋千翎收起自己的咄咄逼人,報出了自家的地址。

“幾單元幾號?”周佩弦問。

他的語氣過分自然,宋千翎就這麽被帶着說出了口。

話音落下,她看見周佩弦得逞地眯了眯眼:“我記住了,下次我會去的。”

宋千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忙道:“你不要來。”

周佩弦看着她直笑:“你可以不給我開門。”

那語氣,像是篤定她一定不會把他拒之門外。

宋千翎還想再說些什麽,周佩弦已經踩下了油門。

跑車再度啓動,那只貓又開始獰叫。

這次,周佩弦老實地将她送到她家。

車在單元門外停住,周佩弦先一步下車,繞到副駕,又打算将她抱起。

宋千翎警惕地往裏縮了縮:“不用了,這一小段路我能自己走。”

“也行啊。”周佩弦讓開一步,悠哉道,“如果你不怕自己明天都站不了一節課的話。”

她才不怕,就算忍着劇痛,她也要撐下來。

宋千翎将高跟鞋在車外碼好,探入一只腳,開始扣上面的鑽鏈。

自由了一路的足尖剛剛感受到束縛,便讓她不适地皺起眉。

但她一言未發,沉默地将兩只鞋都穿好。

剛剛站上地面,她便痛到險些叫出聲。

可想到周佩弦就在一旁看着,她咬緊牙根開始邁步。

一步、兩步,她好似刀尖上的美人魚,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在原地站定,疼到腿都發顫。

剛剛心底說得有多好聽,現在就有多狼狽。

宋千翎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

她知道周佩弦還在看着她,看她出醜,看她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價。

她想求助,又開不了口。

這麽個頑劣分子,就算幫她,也一定會先揶揄她一番——

背後的腳步聲陡近,身體驀然騰空。

驚呼被吞入口的微風壓下,周佩弦抱着她大步向前,腳步聲在樓道泛起回音,最終停在了電梯前。

“按按鈕。”他這才開了口。

宋千翎小心翼翼地按了上行鍵。

本就停在一樓的電梯随即打開,周佩弦步入轎廂。

這次不用他說,宋千翎主動按下了16層的按鈕。

電梯一頓,緩慢地開始上升。

“回去用熱水泡泡腳,放松放松。”他目視前方,娓娓道來,“剛開始嘗試高跟鞋,最好不要選擇尖頭細跟。當然,有些是鞋型本身不适合你,你要是實在喜歡,我認識位鞋匠,可以幫你手工打造些合腳的鞋。”

這番平靜而自然的話語,比之前的那些渾話,都更教她心神不寧。

宋千翎驚訝地昂頭看他,他倒是面不改色,伴着“叮”聲邁出了電梯門。

一層兩戶的設計,令他輕松找到了她家門。

周佩弦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我先走了。”

之前還說着要來她家找她的人,面對着一門之隔,卻沒壞心地逼她打開。

宋千翎扶門站定,扭頭看向他的背影。

電梯門緩緩打開,在他邁步之際,她急匆匆道:“路上注意安全。”

走廊極靜,讓她足以聽清他回應的“謝謝”。

直到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往下跳,宋千翎這才将門打開。

進門第一件事,便是甩掉這雙高跟鞋,一踩上柔軟的棉拖,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但她還記着周佩弦剛剛的叮囑,盛了大半盆溫水,坐在客廳開始泡腳。

溫水一直裹覆上她腳踝,一日的疲累和煩憂,都由此開始消解。

——直到那聲“貓叫”重又響起。

宋千翎驀地睜大眼,心跳如擂鼓,頭腦卻一片空白。

溫熱的水與冰涼的瓷磚地形成了鮮明對比,她沒有半分猶豫,循着本能向前。

一路跑到窗前,她打開窗戶,扒着窗檐向下看。

跑車一陣風般駛遠,車影先消失,而後是聲音。

最後,只剩夜半冷風呼嘯着卷過她的發,與她過分響亮的心跳奏成了二重奏。

宋千翎低下頭,望向自己光丨裸的雙腳。

它迫不及待得很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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