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聽見她的腳步聲,周佩弦回過頭來,一瞬間未加修飾的目光來得極冷,比天邊寡淡的彎月還要淡薄幾分。
他下意識動了動五指,将點燃的那側藏進手心。
知道這不過是欲蓋彌彰,甫一對上眼,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像個做錯事被抓的孩子。
但這會兒的宋千翎不是老師,所以她陪着他揚起嘴角。
“你會抽煙?”她說了句廢話。
周佩弦颔首:“嗯,但不經常抽,看心情。”
料想他或許确實抽得不多,身上并沒有那種老煙槍的味道。
畢竟她曾和他接過吻。
“葬禮那天你抽了多少?”她好奇道。
“那天我心情很好,一根沒有抽。”
說完,周佩弦笑了一下,但這次宋千翎沒法陪着他笑。
不該問的,她的錯。
短暫的沉默後,她開口:“什麽時候開始的?”
“第一次接觸,應該是十八歲生日那天,嘗試着吸了一次,但沒上瘾。”周佩弦雙眼微眯,像在回憶,“後來,差不多是本科畢業打算創業那段時間,壓力太大,就記起了這玩意兒。”
眼前的周佩弦,有種出乎意料的乖巧。
她問什麽,他就答什麽,毫無隐瞞,赤誠坦蕩。
只是能說的,都說完了。
宋千翎陷入了沉默。
勸對方戒煙這種行為,對于他們的關系,或者對于她想讓他們保持的關系來說,太親密了。
周佩弦陪着她靜站了少頃,動動手指,将未燃盡的香煙從手心翻出來。
“我給你表演個東西看不看?”
這通常不算個問句,有點禮貌的,都會客套應下。
周佩弦目光炯炯,顯然也就等着她一聲應承,開始他的表演。
但在夢裏,宋千翎想使個壞:“不看。”
周佩弦愣住了。
一瞬間,眼裏的失落不加掩飾。
看得她竟生出幾分歉疚。
“看嘛。”
夜很靜,他說話聲音也輕了幾分,有種耳畔私語的錯覺。
兩個字被他念得黏糊糊,顯然是在無恥地撒嬌。
宋千翎不由得發笑:“不要。”
“為什麽啊。”他難過到眼角都耷拉下來。
“就是不想,哪有那麽多理由。”
周佩弦沉默了。
他低頭,望向翻到手背的煙。
已經蓄起了好一截煙灰,随着他指尖微動,盡數落上他手背。
宋千翎以為他還會撒嬌,或者無賴地非要她看,但是他什麽也沒做。
他就那麽低着頭,看着香煙燃盡,看着手背壘起一小堆煙灰。
待它燃到濾嘴,他三兩步走向垃圾桶,在桶沿将煙碾滅又丢下,甩甩手。
灰白的粉塵自他手背簌簌落下,籠在昏黃燈光裏,看着竟像一簇閃亮亮的銀粉。
就像童話電影裏,施展魔法時,總會揚起一片亮粉。
宋千翎不知道他施展了什麽魔法。
她只知道自己中計了。
做完這一切後,周佩弦回身向車走去,經過她身邊時開口道:“快回去吧,很晚了。”
她幾番猶豫,還是叫住他背影:“喂。”
周佩弦回頭,沒說話,單單望着她。
眼神寡淡到不帶半分情緒,生出幾分距離感。
宋千翎張了張口,有話要說,可喉口一陣阻塞。
她不該叫住他的。
遠一點,不該走近他背影,甚至都不該上他的車。
“開車小心。”最終她只擠出這一句。
說完,宋千翎轉身就走,身後忽地傳來:
“你還要看嗎?”
他的聲音清涼得像這春夜的風。
宋千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她知道這一回頭,可能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好啊。”
她轉過身道。
周佩弦極其輕微地笑了笑,低頭從口袋裏摸了盒登喜路,抖抖手腕倒出一支。
煙躺在他手心,他靈活地屈指去夠,又一轉,像變魔術般,将它夾在指尖。
“嚓”一聲脆響,騰起的火光微小卻明亮,點燃的香煙漫起一縷青煙。
周佩弦背過身去,率先吸了一口。
她能聽見他吐煙的聲音,很輕,像嘆息,缭繞的煙霧将愁緒具像化。
解了這一口瘾,周佩弦回身重新面向她。
宋千翎仰起頭,滿眼天真爛漫的期待。
周佩弦深深吸了一口,嘴唇緊抿,沒急着吐出。
望着宋千翎好奇的目光,他眼神含笑,微微擡起下巴,圈起雙唇,吐出一個煙圈。
雪白的一個,在空中顫巍巍地飄着,被風帶向她的方向。
宋千翎新奇地伸手去摸,沒待她觸碰到,那煙已經散開,依然是圓形的,擴大成手環從她臂膀上穿過。
她無措地舉着那沒能如願的手,巴巴地盯着他看。
周佩弦輕笑,又吸了一口,如法炮制出一個新的煙圈。
不止,他舌尖一頂,就飄出一個煙圈,連成一串,來到空中又四散。
宋千翎戳散一個,又飛來一個,狡猾地套上她手指。
周身都是他降下的煙圈,漂亮又虛幻。
她高興地伸着雙手一個個去夠,又蹦又跳,像是公園裏追逐泡泡的小孩。
甚至童年時,她都不是一個活潑愛玩的姑娘。
更多時刻,她只是坐在角落,看他們追逐笑鬧。
而此刻,在周佩弦面前,當年那個姑娘忽然從角落站起,跨越時空向他跑近,笑得泛出一種天真的傻氣。
那是完全出于開心,沒有更多含義的笑。
有時周佩弦故意逗她,吸下一口卻不急着吐。
待宋千翎等不及,他才彎下腰,往她手心吐了一個。
她攤開的雙手相貼,虛捧着那煙圈,随着它流動的方向邁步,待它散到不成形狀,又回過頭去。
再一看,已是漫天飛舞。
太多了,多到她只能呆站着仰望,看它們一個個消散破碎。
隔着迷霧,面前的人影逐漸失真,好似下一秒,就要随着這煙圈,消逝在夜色裏。
雙眼什麽時候發了紅,她不知道。
她只願承認這是被煙熏的。
煙已經燃到末尾。
周佩弦吸下最後一口,抿唇在醞釀。
宋千翎忽地小跑上前,一把揪低他領帶,踮腳貪下了最後的煙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