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他們吻過遠不止一次, 也不止一分鐘。
在他們見面的第二次,就進行了這種萬萬不該的行為。
她始終記得,那刻周佩弦的肩上別一枚黑紗, 出風口降下的風掠過這處,令它悠悠然飛起,晃得很慢很慢。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 後面的事便再也控制不住。
循規蹈矩了二十六年, 卻在這一個月,如臺風過境般,讓她丢盔卸甲到只剩最後一層遮羞布。
至少現在,在衆人面前, 不可以。
她能感受到周佩弦在看她。
意外的,那目光很平靜,連帶着整個人也放松下來,一副任她處置的姿态。
不肯接受挑戰, 那就得認罰。
想起周佩弦剛剛的行為,宋千翎拿起手邊滿杯的酒,也想潇灑地一飲而盡。
但她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這酒故意選得很烈,将将入口, 她便被辣到嗆咳不止。
酒一路滾到喉邊, 滑進去又帶出一團火, 灼燒得她說不出話來,噙着眼淚手足無措。
喝, 還是親?
俨然是陷入了必死局,就看她喜歡哪種死法。
人生中最漫長的斟酌過後, 她還是顫巍巍地拿起了面前的酒。
酒杯變得有千斤重,內裏盛的分明是淬滿蛇毒的酒。
宋千翎本想一鼓作氣飲下, 到底還是失了點膽量,只淺抿了一口——
而後發出了比剛才更響亮的嗆咳。
就在她決心再試一口時,一只手橫過長桌伸來。
她握得松,手裏的酒杯被周佩弦不由分說奪走。
擡頭,她看見周佩弦的喉結在急促滾動着。
一下一下,像隐匿皮下的尖石,只怕下一秒,就要劃開這脆弱的脖頸。
同剛才一樣利落喝完一整杯後,周佩弦“咚”一聲放下酒杯,指尖一推,空酒杯悠悠滑到宋千翎面前。
她不敢去接,只是木然地望着。
“我替她喝。”周佩弦語氣平淡,“繼續搖下一位吧。”
衆人沉寂了數秒,少頃有一位幽幽道:“等等,這算怎麽回事兒啊……”
“對啊。”另一位附和着,“這還能替的嗎?”
“誰說不能了?”裴錦歡斜他一眼,“怎麽,沒人替你喝你羨慕是吧。”
衆人爆發出一陣笑聲,有壽星幫腔,這一茬随之翻篇。
宋千翎低頭摸出手機,在桌下給周佩弦編輯去一條“謝謝”。
手機震動聲随即響起,周佩弦取出手機瞥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按着鍵盤。
又一聲震動,這次是來自宋千翎的手機。
她點開一看。
【zagreus:那你回頭補我一個吻。】
宋千翎惱羞成怒地擡頭睨他,面前的男人倒是坐得八風不動,仿佛這條短信并非來自他手。
骰子搖了一轉又一轉,這次輪到了周佩弦身邊的卷發姑娘。
她在起哄聲中羞赧地笑着:“那就選大冒險吧。”
主持人抽出一張卡片:“大冒險內容:現場和前任打電話求複合。”
女生為難地拿出手機,在衆人期待中,好半天都沒能撥出。
最終,她像是想通了,放下手機拿起酒杯。
不過一口,她就同剛剛的宋千翎一樣,被辣到連聲嗆咳。
女生放下酒杯,向身邊的周佩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好辣哦……宋哥,你可不可以也幫我喝一杯。”
這樣的請求,無疑比大冒險本身更刺激衆人的神經。
起哄聲此起彼伏,生生将周佩弦架到了關注中心。
“英雄救美,不差這一個咯。”
“對啊,這麽漂亮的姑娘主動開口,沒有拒絕的理啊。”
聽着衆人的起哄,卷發姑娘似是也覺得十拿九穩,臉上的無助逐漸變作期待。
周佩弦沒看她,只是将推到面前的酒杯又推了回去。
“不好意思,真灌不下第三杯了。”
這酒确實烈,剛剛不過一口,現在宋千翎的喉嚨還火燒火燎的疼。
但比起周佩弦還能不能喝下第三杯,衆人似乎更關注被當衆拒絕的姑娘。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深吸一口氣,賭氣似的重新握住酒杯。
還沒拿起,一只手忽然蓋住杯口。
姑娘訝異地扭頭看去,周佩弦不動聲色地将酒杯從她手裏奪下,但并未拿到自己面前,而是移到了稍遠的地方。
“有些人實在喝不了酒,總得給他們一個別的懲罰方式吧。”周佩弦道,“要不,換成果汁?”
下一秒,便有人高聲反對道:“果汁有什麽意思啊。”
“就是,那大家都去喝果汁好了。”附和聲接二連三。
一瞬間,周佩弦成了衆矢之的。
他倒是淡定得很:“那果汁裏加芥末,行不行?”
此話一出,反對的聲音少了點。
尤其是剛剛那位大冒險抽到特調黑暗飲品的,忍不住吐了下舌頭:“我還不如喝酒。”
還有些人有意見,裴錦歡聞言開口:“行啦,我可不想誰在我的生日派對上喝出問題來。就這麽定了,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的果汁加芥末。”
壽星一發話,沒人再多言。
最終,卷發姑娘喝下了果汁加一小截芥末,結束了這場大冒險。
骰子繼續搖動,姑娘扭頭望向周佩弦,身子微微傾去,貼在他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麽。
周佩弦沒開口,只搖了搖頭。
姑娘還不死心,又湊近說了什麽,得到的卻是他略略退開的身子,和極盡克制卻依然冷硬的回絕目光。
餘光中,宋千翎沉默地圍觀了全程。
如果年紀再小些,她不敢保證,自己是否不會陷入這一場短暫的心動中。
又或者,她其實一早當了那個傻姑娘。
作為今天的壽星,裴錦歡幸運了幾乎整場,卻還是逃不過最後被骰子選中。
她無奈笑道:“我選真心話。”
大概是壽星待遇,主持人抽得格外鄭重其事,讀得也一本正經:“真心話問題:交往過的人中,最喜歡哪一任?”
問題一出,衆人紛紛看向了她的現任男友王樾。
大部分人的手邊除了一杯懲罰用的純伏特加,便是一杯自選特調,唯有他另一手握的是杯檸檬水。
感受到衆人目光,他舉起杯子,連喝了好幾口檸檬水。
這其實是個很容易的真心話,至少在現任在場的情況下,就算中規中矩地說出對方名字,本着和諧的原則,衆人也不會苛責什麽。
但裴錦歡遲遲沒有開口。
她一沉默,氣氛便愈發變得緊張。
王樾的目光越垂越低,微涼的室溫下,他的額頭卻沁出細密的汗珠,有一簇凝結墜下,滾落到男人秀挺的鼻尖。
“我幫你喝酒吧?”良久,他打破了沉默。
“不用。”裴錦歡笑了笑,“都喝酒那多沒意思啊。”
這便意味着,她打算回答問題了。
衆人在興奮,唯有一個緊張到指尖微顫,杯裏的檸檬片都随之飄搖。
“說實話,應該是上一任吧。”語罷,裴錦歡稍顯抱歉地看了眼王樾,“但我們已經半年沒聯系了,說不定我們處久一點,你就變成我最喜歡的了呢。”
誰都明白,只有前一句是百分百的真心話。
王樾人看着木,但不傻。
他沒有為這明顯的一句安慰而寬心,而是放下檸檬水,拿起用于懲罰的伏特加,近乎自罰地飲了一口。
分明是被辣到想咳的,可最終,他還是抿唇忍了下來。
宋千翎記得她的前任。
那是位典型的花花公子,也确實有足夠的資本流連情場——
一張漂亮的臉,會騙人的嘴,出手還闊綽。
就算再多人罵他“渣”,也攔不住前赴後繼的一位位傻姑娘。
裴錦歡傻過,也清醒過,卻還是抵不過他長駐她心底,變作又愛又恨的一根刺。
在這之前,她總覺得在情場游戲上,就算她玩不過對方,也起碼能打個平手。
這一次慘烈的挫敗後,她終于放棄了挑戰,轉而将目光移向了王樾——
那個她确定絕對能贏的男人。
如果王樾不在,這分明是個能被八卦很久的回答。
但此刻,當事人就在眼前,大家還是知曉分寸,彼此沉默地面面相觑後,結束了這場游戲。
畢竟誰也無心再繼續。
可裴錦歡還不想結束今晚的派對。
莫不如說,剛剛的問題挑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傷疤,她必須用酒精和音樂來麻痹自己。
頂上的燈球被打開,動感的樂曲調到了最大聲,包廂瞬間變作舞池。
衆人随之狂歡亂舞,裴錦歡一邊跳,一邊飲下了一杯又一杯。
雞尾酒都被飲盡,她甚至将手伸向了那半瓶伏特加。
酒杯将将拿起一半,便被王樾憑空擋下。
他的面上現出少有的強硬:“這個太烈了,你今天已經喝太多酒了。”
酒精已經徹底侵蝕裴錦歡的頭腦,她對着還保持着握杯姿勢的空手心怔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一反應,便是狂風暴雨。
她伸手試圖将杯子奪回來,沒能成功後,幹脆不顧形象地大喊着:“你憑什麽管我。還給我!不還我們就分手!”
最後兩個字一出,全場靜了下來,只有音響在不知疲倦地播放。
鼓點再動感,比不過衆人胸膛忐忑的心跳。
在大部分時刻,王樾是個看着很容易緊張的人。
但此刻,他卻比誰都鎮定。
衆目睽睽之下,他擡手将酒液倒進垃圾桶,淡淡道:“不還。”
裴錦歡步步緊逼:“那就分手!”
王樾垂眸看了她一眼。
一瞬間眼裏好像漫過了千萬句,又好像空無一物。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聲,扭頭離開。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宋千翎的大腦暫且無法消化如此多的內容。
她眼睜睜看着王樾離開,同她擦肩而過之際,忽而低聲道:“宋小姐,能麻煩你出來一下嗎?”
沒待到她回應,王樾已經走出了包廂。
宋千翎扭頭看去,裴錦歡正頹喪地坐在沙發上,四周圍着不少人在七嘴八舌地安慰着。
眼下看起來暫時不需要她。
推開包廂門,王樾果然正在外面守着,他微笑着沖她一颔首,兩人來到了走廊盡頭的無人角落。
“是這樣的宋小姐。”站定,王樾開口道,“錦歡今晚實在不能再喝了,等會麻煩你幫忙攔一下。我的車就在酒吧後街候着,散場後可以麻煩你幫忙扶她過去嗎。”
“你放心。”宋千翎點頭應下。
對話似乎就要到此為止,在結束的前一秒,宋千翎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和她分手嗎?”
聞言王樾緩緩別開眼,透過那一方玻璃窗,望向窗外寡淡的夜色。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麻煩宋小姐了。”
他不願意回答,宋千翎自然也禮貌不去追問。
兩人就此分道揚镳,宋千翎重新朝包廂走去,卻在還剩數米時,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周佩弦正背倚在包廂門口,扭頭看向她。
走廊的光很暗,遠離窗口稀疏的月光後,就只剩內場分來的斷續光亮,還不如“緊急出口”的綠光明亮。
此刻的周佩弦變作了一紙剪影,入目是他颀長的身軀,單腿散漫地微屈,頭頂有一簇不聽話的發高高昂起,伴着他扭頭時的細微動作,輕快地跳了一下。
什麽都是暗的,唯有那雙眼異常明亮。
他攔在了回包廂的必經之路上,宋千翎躲不掉。
想來也沒什麽好躲的,她平複了一下呼吸,繼續向前。
果然,在兩人僅餘半米距離時,周佩弦一擡臂,攔住了她。
“怎麽了?”宋千翎率先開口。
像是篤定她不會逃開,周佩弦放下手臂,不緊不慢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麽?”
“為什麽別的男人一喊你就走,我只是想和你見個面,都這麽難?”
他的語氣分不清是委屈還是無賴,那雙眼也太深邃,教人不敢直視。
“那是錦歡的男朋友。”她解釋道。
“別人的男朋友都行,我就不行?”
現在倒是清楚了,就是在耍無賴。
宋千翎擰眉:“我們只是說了幾句話。”
周佩弦:“我也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啊。”
這種無賴是最難對付的,講理講不聽,還總能給人帶偏。
宋千翎決定不搭理他,側身就要越過。
偏偏那手再度擡起,這次還拐了彎,環上她的腰,生生将她按進懷裏。
這麽近的距離,宋千翎才切實感受到他身上的酒氣有多濃厚。酒精絲絲縷縷地發散在空氣中,令她也有些許不清明。
周佩弦似乎真有點醉了,一雙眼紅得厲害,呼吸沉了幾分,锢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幾乎要弄疼她。
宋千翎并沒有應付醉漢的經驗。
她不敢強行掙開,也不知說什麽為好,只能本能地望向他,嘴唇發顫。
她能感受到那目光在漸次移動,從她的眼移到她的鼻尖,最後停留在了她雙唇。
它顫抖得更厲害了。
“還給我。”周佩弦目光一跳,又對上她的眼,“我才不要給讨厭我的人代喝。”
他的語氣裏,有種孩童般的委屈,好似明明做了好事,卻沒有得到應有的表揚。
“……怎麽還?”宋千翎艱難吐出了這幾個字。
她能感受到又一只手伸來,這次是把住她的後腦,腰間的手随之一緊,迫使她微微踮起。
“接吻。”周佩弦一字一頓地念着遲來的大冒險,“不少于一分鐘。”
話音伴着懲罰一道落下。
一牆之隔,狂歡的音樂時隐時現。
震動透過地面,傳遞至她岌岌可危的足尖,宋千翎站立不穩,只能被迫環緊了面前的人。
周佩弦分明是喝醉了。
他的吻毫無章法,近乎頑劣,像自私的孩童,一定要将剛剛那滿杯的酒盡數補償給他。
呼吸在被一次次攥取,鼻腔裏盡數是獨屬于他的氣息,混雜着濃烈的酒香,感染得她也不甚清醒。
但宋千翎的腦中始終繃着一根弦——
這扇門随時會開,走廊上也随時會來人,說不定就是下一秒,将有人撞破這一幕。
她的前男友剛去世,她不該在此和別的男人擁吻。
更何況,周佩弦的掩飾太拙劣,只要有心,很快便能認清他的真實身份。
也認清她糟糕的本質。
宋千翎穩住自己發顫的手,努力推開面前的醉鬼。
空氣終于得一刻清新,宋千翎來不及深吸,出口的話斷斷續續:“一、一分鐘到了。”
巴在她後腦的手用力了些:“還沒有。”
誰也沒有認真計時,在這種時刻,連對時間的感知都是錯亂的。
周佩弦低頭再度貼近她,帶着貪婪的意味,鼻尖用力抵上她臉頰,一陣鈍痛。
宋千翎無力應付,只能被迫承受,一手揪緊他領口,分明是抗拒,卻生出了迎合的意味。
下一秒,身側厚重的包廂木門忽而發出一聲悶響。
宋千翎驚得睜大雙眼,可憐什麽也看不清,一雙耳努力想去聽些什麽,卻只得到自己愈發響亮的心跳。
她急得用力推他,含混着:“快放開我!”
可周佩弦眼都沒睜,只有睫毛微微顫動着,順利重新捕捉到了她的唇。
她在絕望中,一點點閉上眼。
閉上眼後的世界不是黑暗,反倒成了一塊銀幕。
她的罪行被公布,被傳播,被公開處刑。
戴了二十多年的假面被撕下,面具下,她變成了一個蕩丨婦。
她能感受到有眼淚在流,溫熱地游走着。
直到漫入齒間,感受到那一點鹹後,她微微張口,輕咬了一下周佩弦的唇瓣。
她開始徹底投入這場游戲。
看吧,看她在接吻,在她的未婚夫死去不過一月後,和他的親弟弟動情地接吻。
她寡廉鮮恥,她荒丨淫無度,她就是這麽一個女人。
就算唾棄的雞蛋石子落了滿背,她也不會停止。
沒人知道他們最終吻了多久,那一定是遠大于一分鐘的時間。
那扇門終究沒有開,想來或許是狂歡的人群不小心碰上了門板。
宋千翎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更多的是暢快。
她擡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周佩弦的臉頰,這張初看時和周佩韋無比相似的面龐,如今離他的血親越來越遠。
一雙眼裏蒙着醉酒和情丨欲的水霧,看起來漂亮得要命。
她輕輕撥了下他的眼皮,得到他下意識的眨眼,剛剛比誰都不羁的男人,此刻竟泛出幾分乖巧。
“見面吧。”她說,“我們以後常常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