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這一拳來得突如其然, 陳維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撂翻在地。
還沒等他掙紮着坐起,又是一拳劈噎埖頭蓋臉而下, 一股鐵鏽味漫上嘴間。
有只手同他剛剛一樣扼上了脖頸,只是這一次,被掐住的是他。
來人單腿屈膝跪在他胸膛, 壓得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只能狼狽地躺倒在地,睜着一雙張皇的眼。
在這被颠倒的視野中,他望見了此生最令人生懼的目光。
而宋千翎沒能見到那番目光。
等她平複心跳站起時,正對上周佩弦扭頭望向她, 目光之中除了關切,又有那麽一絲隐匿其中的小小得意。
她嘴唇顫抖着,一時間想哭又想笑,以至于整張臉扭曲着, 想必那不會是個好看的表情。
但周佩弦只是微笑看着她。
宋千翎報了警,等待警察前來的過程中,為了避免陳維逃跑,周佩弦一直壓制着他。
起初聽到她報警, 陳維搏命試圖掙開, 幾番掙紮無果後, 他認命地躺在水磨石地面上:“求你了,放開我吧, 我不會跑的。”
“不放。”周佩弦痞笑着一挑眉,看起來哪是來見義勇為的, 分明像是在欺淩弱小,“就給我當個肉墊挺好。”
宋千翎沒忍住被他逗笑了。
她背靠牆面, 垂眼望向半跪着的周佩弦,姍姍來遲的夕陽斜打而下,從這個角度望去,他的側臉線條未免不夠柔和。
剛剛的打鬥中,他倒也不是全部占盡上風,挨上一拳的顴骨開始泛紅,在冷白的底色中過分顯眼。
而他好像什麽也不在意。
有鳥自低空掠過,他略略掃了一眼,目光淡漠,卻攪得宋千翎的心難以平複。
在那一瞬間,隐秘的少女心事重新翻湧而上。
誰也不知道這段故事。
初中的某天放學時分,她因為追流浪貓不小心迷了路,走進一個陌生的小巷。
等她逗完小貓打算離開時,便傻了眼。
天已經擦黑,宋千翎無措地徘徊着,見面前走來一群人,趕忙向他們問路。
誰知遇上的卻是這處的混混,聽見她迷了路,個個興奮地睜大了眼,一路将她逼進了巷尾。
她吓得渾身顫抖,無措地喊着救命,卻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巷內回蕩。
就在絕望将她裹挾之際,一陣腳步聲傳來,下一秒,面前的三個人被挨個撂倒。
來人是個看似瘦弱的少年,一打三卻絲毫不虛,拳拳到肉,一雙眼在夜色中明亮似狼。
而宋千翎被恐懼定在原地,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感受着拳風在面前一次次掠過。
終于,少年在夾縫中瞥了她一眼,聲音是反差的清透。
當然,說出的話不太好聽:“你腦子有病嗎,跑啊!”
宋千翎這才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朝巷口跑去。
出了長巷後,她從好心大娘那裏問到了路,順利趕上末班車。
因為晚歸,她不出意外被父母罵了一頓,而她低頭挨罵時,腦子裏想的卻是,她還沒有和那個少年道謝。
當晚,宋千翎夢到了那個少年。
這是第一次有異性單獨入夢,夢裏的少年依然穿着那件黑色T恤,衣擺迎風獵獵作響。
還是那個巷子,但只有彼此,少年居高臨下地瞥她,目光冷淡如月,教她的心砰砰直跳。
她嘴唇顫抖着想說句“謝謝”,卻見他越靠越近,連鼻息都清晰可聞。
出于沒有實戰經驗,這個夢于此戛然而止。
宋千翎自睡夢中驚醒,擡手觸碰并未相接的雙唇,感受着心跳非但沒能平息,卻愈跳愈烈。
她好像,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人。
這種心情很隐秘,也很奇妙。
她開始頻頻回放昨晚的畫面,從現實到夢境,以至于最後它們融合到了一起。
她的心不在焉連老師都發覺了,而她搪塞着,說自己不太舒服。
老師相信了,沒讓她留下做大掃除。
時間忽然寬裕了不少,她獨自站在公交站臺等車,目光卻頻頻飄向一側。
這次沒有小貓,是她的心引領她去了那裏。
她覺得自己得把那句“謝謝”送出口。
但最終,她再次撞上了之前的那幫混混。
宋千翎扭頭就跑,慌不擇路間撞上了一個溫暖的胸膛,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人抓起,跌跌撞撞地被拽着跑向了別處。
很奇妙,當她撞上去的那一刻,她沒有擡眼去看,便知道對方是昨天的那個少年。
所以她沒有掙紮,一路被他帶走。
等來到安全的地方,少年終于松開了手。
彼此沉默地喘氣,她的鼻腔裏滿是煙草和皂香混合的味道。
良久,宋千翎鼓起勇氣道:“謝……”
“你沒事非跑這來幹什麽?活膩歪了?”少年劈頭蓋臉的訓斥打斷了她,“你不是這兒的人,沒事就少過來,下次我可不一定這麽巧地救你。”
宋千翎被罵得一愣一愣的,最終低頭道:“對不……”
“快滾吧。”少年擺擺手,似乎不想和她多言,丢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知道自己并不總是那麽幸運,最終,宋千翎沒再去過那個小巷。
自然也沒再見過那個少年。
但她有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斷斷續續聽到了少年的消息。
她眼中的英雄,其實也只是個有點底線的小混混,人又獨又野,自成一派。
由于獨木難支,據點只在那條小巷附近,和另幾個底層的小混混和平相處。
當然也有些不和平的時候,比如當他們“壞了道上規矩”,欺淩弱小時。
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在初三畢業。
少年在某次械丨鬥中失手将人打致重傷,進了局子。
她的初戀就這樣,還沒開始便夭折。
但宋千翎很清楚,這注定是不可能的關系。
她是個膽小的人,不局限于怕鬼怕血怕暴力,更多的是怕父母的責罵和旁人的眼光,作為一個公認的乖乖女,她不會允許自己和這種人産生交集。
第二次跑去小巷是她唯一的越軌,此後,她繼續在父母設定好的軌道上安穩向前。
高中時,學校裏很流行所謂的“校霸”。
但由于是重點中學,那位校霸也不過是愛和老師頂幾句嘴,總是用鼻孔看人,沒事兒去別的班吵吵架,凳子還沒舉起來就被教導主任喝止。
偏偏他個兒高,臉也還算俊朗,吸引了一批愛慕他的姑娘。
某天,那位校霸突然向她告了白。
衆目睽睽下,宋千翎吓得低頭從他的包圍圈中跑走。
拒絕後,學校裏流傳出一陣風言風語,倒也不算難聽,只是客觀分析了一番,說她這種成績好又聽話的乖乖女,肯定不會喜歡這種“壞男孩”。
而宋千翎抱着書自八卦人群身邊走過,來到無人的拐角處時,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這哪算是什麽壞男孩。
她可喜歡過一個真正壞的。
直到高三畢業,她答應了周佩韋的告白,開啓了她的第一段戀愛。
對于他們的結合,衆人毫不意外,畢竟周佩韋成績好,還是學生會幹部,性格沉穩做事可靠,簡直是她這種乖乖女的絕配。
宋千翎也毫不懷疑,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
只是偶爾、偶爾。
她還是會想起夕陽下,少年臉上帶着未痊愈的刀疤,居高臨下地讓她快點離開。
快而密的腳步聲将宋千翎從回憶中拖出,幾位訓練有素的警察蜂擁而上,代替周佩弦鉗制住了陳維。
了解完大致情況後,警察前去保衛科調取了監控,而後将他們載到了警局。
鑒于陳維未滿十四周歲,且尚未造成嚴重後果,最終只對他進行了批評教育。
聞訊而來的陳母對着宋千翎聲淚俱下地道歉,卻又轉頭抱住瑟縮在角落的陳維,讓他“不要怕”。
宋千翎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
她慶幸自己是成年人,可以獨自承擔責任,不必被通知監護人。
否則,知曉了一切的父母怕是上來就會說她的不是,怪她平時對學生太嚴格,怪她回家晚,怪她穿得少。
如果被溺愛着長大,會變成陳維這樣,或許嚴格一點也不是不好。
但倘若有得選,她還是想在愛裏做一個無法無天的“壞小孩”,而不是人人誇贊卻無人關心的“乖乖女”。
手背忽而傳來一陣溫熱。
低頭望去,是周佩弦擡手覆住了她的手,還安慰式地輕握了兩下。
宋千翎笑得稍顯勉強,輕聲卻認真道:“謝謝。”
這次,她不想再錯過道謝的機會了。
謝意被順利傳遞,周佩弦颔首,語氣溫柔:“沒事。”
嗯,沒事了。
真好。
宋千翎繼續低頭看着他的手。
“話說……”她猶豫着開口道,“你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那晚和他告別後,她總有一種錯覺,就是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周佩弦了。
“我去給杜丞送東西。”周佩弦道,“送完後……鬼使神差的,想起你的辦公室好像在那棟樓。”
自從舅舅舅媽鬧起離婚後,杜丞就辦了住校。
昨天小鬼打電話給他,說床單破了,于是周佩弦趕緊去新買了一套,又挑了點零食文具,一并帶給了他。
離開宿舍樓的路上,周佩弦下意識朝教學樓看了一眼。
學生一早放學,走廊上空無一人。
或許,沒人反而更好。
他就這樣一步步踏上樓梯,想着這是她每天走過的路。
或許在某一刻,還會與她殘存的氣息交彙。
他走得很慢、很慢——
直到聽見那聲刺破寧靜的呼救。
宋千翎有些後怕地眨了眨眼。
她半張着嘴想說些什麽,卻只剩瞳仁在劇烈顫動。
似是察覺到她的情緒,周佩弦自然地岔開了話題:“話說,杜丞最近學習怎麽樣?”
宋千翎回過神來,匆匆忙忙擡眼去看他:“進步很大,人也比學期初活潑多了。”
周佩弦拍拍她的手:“那就有勞宋老師再關照最後一段時間了。”
“好。”
走完剩下的程序後,周佩弦同她一道離開了警局。
他的車還停在學校門口,好在兩地相距不遠,兩人便并肩往回踱去。
夜幕真正降臨,昏黃的路燈給黑暗留下無盡空間。
兩人在光影交錯中行進,彼此靜默無言。
良久,是宋千翎打破了沉默:“你會覺得,我是個很失敗的老師嗎?”
“不會。”周佩弦否定得很果斷,“我只會覺得,他不配你的用心。”
宋千翎低下頭,鼻腔沒由來地一陣酸脹。
“回頭,你可以在包裏備點防身工具。”周佩弦說着,用另一只手輕捏了下她胳膊上的軟肉,“還有,吃壯點。”
宋千翎微笑着一一應了,聽見他又道,“你把手機拿出來一下。”
雖然心又不解,但宋千翎還是将手機取出遞上。
周佩弦一頓操作,将他添加進了她的緊急聯系人裏。
“以後有任何突發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無論我在哪裏、做什麽,我都會馬上趕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