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溫黎送去診所時情況不好,張口呼吸,伴有輕微意識障礙。
短暫地吸氧不能緩解後,醫生建議即刻轉送至醫院急診。
李拂曉臉上的淚水未幹,整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不輕。
她的腿還沒好全乎,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
李言風背着溫黎大步流星,很快就甩開她一大截。
醫院裏人來人往,科室繁多,李拂曉緊了緊手裏的挎包,準備随時聽醫生的話去哪哪窗口交錢。
然而一系列流程下來,李言風壓根沒讓她插手,就這麽穿過急診,轉至呼吸內科,跳過了挂號充值等一系列繁瑣的步驟直接進行鼻導管中流量氧療。
醫生根據溫黎的哮喘病史先行用藥,在問及既往病例時,李言風微喘着氣,脫口而出。
時間精确到某年某月,做了哪些檢查,接受了哪些治療,多久出院,效果如何。
甚至這次病發前的刺激因素,最近的感冒發燒,以及無糖尿病高血壓肺結核等特殊情況都一一告知。
辦公室裏的幾個醫生都擡了目光,其中一人問道:“你是醫學生嗎?”
李言風停頓片刻:“目前高二。”
霧化緊跟着安排,輸液也再同一時間紮進血管。
李言風找來了一個落地的吊瓶架,這麽一手背着溫黎,一手拿着架子,去不遠處的大廳抽血。
沒走兩步,身側突然探過來一只手,握住了吊瓶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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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風微一回頭,發現是李拂曉。
這時,他才想起來自己身後還跟着個人,便放手把背上的溫黎又往上背了背。
抽血時溫黎根本坐不住,李言風只好抱着他坐下,讓對方靠在自己懷裏,虛虛地穩住身形。
他熟練地握着溫黎小臂,探進玻璃窗口給護士消毒。
溫黎手腕皮膚很薄,青色的血管交叉相錯。
針頭刺進腕間皮膚,溫黎眉頭一擰,被李言風捂住眼睛。
“沒事的,”他垂眸小聲安撫着,“再一下就好。”
抽血抽的不多,分別紮了手腕和手臂。
李拂曉看得心疼,便多嘴問道:“怎麽紮兩針啊?”
護士瞥她一眼:“就是紮兩針的。”
“什麽?”隔着玻璃,李拂曉沒聽清。
她探着身子,還想再問幾句,李言風用棉簽壓着針口,淡淡道:“一個做血氣分析,一個查血常規。”
李拂曉沒聽懂,卻閉了嘴。
抽完血,他們又趕着去霧化。
很快,檢查結果下來,低氧血症伴高碳酸血症。
不算特別嚴重,但人還在輕度昏迷。
氧氣在水裏“咕嘟咕嘟”冒着泡,護士紮完點滴,随手遞給李言風一個溫度計。
每隔一小時量一□□溫,這些小事都已經不用出聲交代。
李拂曉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床邊,看李言風解開溫黎的衣領,把溫度計夾進腋下。
溫黎緊擰着眉,好似痛苦地偏過臉去,李言風摸了摸他的額頭,把輸液管理好,又揉揉溫黎的掌心。
她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仿佛看到這幾年間兩個孩子是如何相依為命,甚至于他們之間根本插不進去第三個人。
時間過的太快了,不過幾年的光景,當初那個蜷縮在單元樓走道裏骨瘦嶙峋的小孩就已經抽條成現在能夠獨當一面的模樣。
李拂曉對于溫黎病發時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溫黎都沒到她的胸口,兩只手能抱得過來。
在診所裏充滿消毒水的空氣中,窩在她的懷裏燒得迷迷糊糊,還不忘攥着她的衣服喊媽媽。
那時的溫黎除了李拂曉無人可依,李拂曉心疼過,也厭煩過。
想過如果有誰願意要這小孩,她就不養了。
可想歸想,卻也就這麽一年年養了下來。
一晃眼,兩個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她不再是溫黎唯一的依靠,即便已經離開了有一段時間,他依舊好好活着。
李拂曉竟莫名感到了恐慌,她按着床邊上前,用那一雙枯瘦無力的手臂把李言風往外推開一些。
僅僅只是半步,李言風與床鋪之間生生插進來一個女人。
李拂曉手指抓着被褥,死死盯着床上的溫黎,只留給對方一個後腦勺。
她不敢去看李言風的眼睛,也生怕激怒對方。
可李言風什麽都沒做,他只是又退開了一點,停頓片刻,轉身出了病房。
等到身後安靜下來,李拂曉額角有汗,虛虛地回了下頭。
她不知道李言風去了哪,但心裏隐約覺得并不是離開。
李言風的确沒有離開,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是回家拿醫院的充值卡,還有之前各項檢查的片子,再把醫生辦公室都跑一趟。
病房裏有李拂曉照顧着,他放心了許多,樓上樓下跑了一圈回來,溫黎還沒有醒。
醫生走過去查看病情,李拂曉連忙站起身讓開位置,探着身子憂心忡忡地問:“醫生,他這次怎麽這麽嚴重?以前都不是這樣的啊?他很久沒有發病了。”
“很久?”醫生扭頭詫異道,“幾個月前我才見過他。”
李拂曉登時閉上了嘴。
李言風站在床尾,遠遠地看上一眼。
溫黎皺着眉,額前的碎發都濕透了,軟趴趴地貼在皮膚上,看上去有點可憐。
醫生離開後,李拂曉也跟着出去詢問病情,李言風這才得到一點空當,上前把厚重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手指抹過額頭,擦掉那些黏膩的汗。
李拂曉去而複返,小跑着回來,像雞媽媽護小雞一般橫插進李言風的面前:“你在幹什麽?”
她有些害怕,最後一個字都泛着不正常的顫音。
李言風依舊是往後退開一步:“他很熱。”
李拂曉轉身,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他有點燒,不能着涼。”
“他流了很多汗,需要擦幹。”
這是常識,李拂曉不是不知道。
只是面對李言風,她下意識地否定,非要和他背道而馳。
“我不用你教我怎麽帶我的孩子。”
李拂曉加重了最後幾個字,聽得李言風額角一跳。
兩人在無形中僵持着什麽,誰都不願意在對方的面前服軟讓步。
溫黎的呼吸沉重,剛擦過汗的額頭似乎又有濡濕的跡象。
最終還是李言風率先偏過臉,喉結上下微動,轉身往外走去。
他沒走遠,就停在了病房外的走廊裏。
這裏沒有座椅,他便靠牆站着,不吭一聲。
入了夜,走廊的燈關了幾盞。
白色的瓷磚鍍了銀霜一般,同他的心底一般冰涼。
李拂曉拿着盆出門準備洗漱,被門邊的李言風的吓了一跳。
目光相接,李言風眸色深沉。
臉部輪廓鋒利的人看起來比較兇狠,加上他有點上三白,擰眉時瞥上一眼,跟三九天的冷風似的,含槍帶棒地迎面給你一刀。
李拂曉心裏一寒,不由得想起李家村裏那些駭人聽聞的風言風語。
這小孩家破人亡沒落得一個好下場,如今她沾到了,自己兒子也進了醫院。
“你…”李拂曉急急地吸了口氣,“你放過我吧!”
李言風目光閃爍不定,只當李拂曉腦子有病,也不屑于和她争一時之氣。
可李拂曉偏偏從其中品出幾分克制與壓抑,慢半拍地發現自己那頭鐵的傻兒子似乎也不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想到這,李拂曉的冷汗瞬間就浸濕了裏衣。
“你把我兒子帶壞了。”她壓抑着音量,小聲對李言風說道,“如果沒有你,溫黎會跟我走,也不會受這份罪。你能掙多少錢?又憑什麽留下他?”
李言風垂眸看着眼前這個幾乎快要崩潰的母親,咬肌緊繃,努力把有些話咽回肚子裏。
他也很想質問,想抱怨,想咒罵。
想憤怒地對李拂曉發洩情緒,問她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抛下溫黎。
可轉念一想,自己又用什麽身份去責怪溫黎的母親。
他什麽也不是,在這個家裏如同附屬的累贅,永遠也沒有立場去點評一二。
“溫黎很珍惜您。”
他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怒火,甚至願意作為一個傳聲筒,去修複這對母子的感情。
“我和我兒子的事情輪不到你插嘴,”李拂曉重重地打斷他,“你以為養他幾個月就能代替我嗎?我是他媽,他永遠都離不開我,你是什麽東西?你們——”
李拂曉話說一半,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李言風從這一個突兀的停頓中感受到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李拂曉話鋒突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言風一怔,猛地擡起頭來,那張向來“天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臉上意外露出些許慌亂的神色,在接觸到李拂曉的目光後又飛速隐于漆黑的眸中去。
李拂曉後退幾步,指向他的食指抖得厲害。
“你…你這個混蛋!”
李言風壓住胸口起伏不定的情緒,重新冷靜下來,沉默地看着李拂曉。
“我好心收留你,你、你竟然……”
她把手裏的塑料盆往李言風頭上擲去,對方不躲不閃,被打的偏了下臉。
值班的護士聽見聲響,連忙過來:“幹什麽啊這是?都停一停!不然叫保安了!”
“恩将仇報的東西!”李拂曉被氣得面紅脖子粗,整個人按着心口“呼呼”地喘着粗氣。
李言風想直接走人,又怕真把李拂曉給氣到哪兒了。
護士扶着李拂曉查看情況,拍拍她的背。
她還以為是當媽的教訓自家小孩,不明所以地勸了幾句。
李拂曉捂着嘴,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隔着淚水,她之前那麽強勢的态度慢慢軟化下來,最後她幾乎有些崩潰的懇求着。
“你要真為了溫黎好就讓他跟我過吧,我是他的媽媽,我不會害他的。”
面對一個痛哭流涕的母親,李言風的表情似乎有那麽一瞬間的破裂。
他的嘴角往下耷了一下,臉側腰肌緊繃,眉頭驟起,眉尾跟着往下趴。
這樣的表情多存在幾秒,應該就能順着直接哭出來。
但李言風只裂了那麽一秒,就立刻恢複原樣,甚至速度快到都沒人發現。
“我可以離開,”他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來穩住自己的聲線,哪怕旁邊的護士一耳朵就能聽出話裏的顫音,“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