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伴随着一陣風鈴聲,陳顏走進了陶土館。
溫言聽到了聲音,從裏屋走了出來。看清楚陳顏的面孔時,她笑得很溫和,好似看到了一個老朋友那般的親切。
給陳顏倒了一杯熱茶,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天色已然有些暗了。
“下了班過來的?”溫言喝了一口熱茶,擡頭看着陳顏。不是那種一瞥眼的看,而是直直的看着,好像要将陳顏看到心裏去的那種凝視。
陳顏被溫言這麽凝望着,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具體哪裏不自在,她說不出來。
“嗯,最近一直都比較忙,好不容易抽了點空,想着應該來一趟。”
陳顏所言不假,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一陣暖意舒卷而來,她忍不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陳顏……”
“嗯?”
“我和你爸爸分手了。”
“嗯?”
溫言突如其來一句話,讓陳顏捧着熱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從杯中撒了出來。
既有聽聞溫言分手的詫異,又有一早就被識破身份的尴尬。一時間,陳顏顯得狼狽不堪,手忙腳亂的收拾着桌上灑出的茶水。
“為,為什麽?”平複了一下心情,她問得有些結結巴巴。
“重要嗎?”溫言笑了笑,她的笑容總是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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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認識陳谷峪的時候,溫言二十一歲。
後來,陳谷峪告訴溫言,當時從教室外看她一個人坐在畫室的窗邊,一動不動地發着呆,憂郁的氣質,顯得很文藝。不帶任何目的,他單純只想要和她說幾句話。
陳谷峪問她,大象不都是灰色的嗎?為什麽有人會特意把大象畫成藍色呢?
溫言覺得這人好奇怪啊,想要搭讪也不找個好點的由頭,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腦。
過了幾天,陳谷峪拿着幾個名牌手包和一塊女士手表,再一次出現在溫言的面前。對她說,都是別人送的,他用不上。溫言聽懂了他的意思。
陳谷峪給了溫言一個私立醫院的地址,她去到醫院,有人駕輕就熟的帶着全程體檢。
出報告的那晚,兩人上了床。當晚,陳谷峪沒留下過夜,走的時候轉了五萬塊給溫言。其實兩人都懂,這就是初夜大紅包。
溫言的父母很早離異,而後各自組建家庭,她從小跟着外婆長大。藝術生要花很多錢,每次低頭向父母要錢的時候,與乞讨無異。
長這麽大,溫言頭一次擁有五萬,看着賬戶裏的數字,那種感覺很難描述清楚。
陳谷峪用錢将兩人的關系,不動聲色的定性為包養的肉/體關系。
之後,陳谷峪會不時的聯系她,單向的聯系,有時是某個酒店定位,有時是某個公寓地址。
轉賬的時間和金額并不固定,全看陳谷峪的心情。總體而言,經濟上從未虧待過她。
如果純粹把這一場關系當作生意的話,那陳谷峪是個相當不錯的合作夥伴。無論在平日裏還是在床上,他都很紳士。
對于第三者來說,溫言算是幸運的。陳顏聽說過太多一念之差,選錯路,最後染上一身性病,再也無法上岸的女人。
溫言說:“我知道他有太太,也知道他還有其他女人,我都知道。可每次他看你的眼神,又會讓你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才是他的唯一。”
陳顏低着頭,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麽。聽溫言細碎的說着她的情感歷程,而另外一個角色是自己的父親,這種感覺很壓抑。
“我總覺得你是有苦衷的,和別的女人不一樣。”良久以後,陳顏輕聲說了一句。
“又不是小說,哪裏來那麽多的身不由己……”
溫言笑了笑,帶着酸澀。
她的目光不曾離開過陳顏,那個眼神好像不是看着陳顏,而是穿透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溫言就這麽直直的看了好久,才開了口繼續說道:“我們打算搬走了,這裏終歸是要拆了。也沒什麽值得留戀。”
“搬去哪裏?”
“誰知道呢。大概是一座面朝大海的城市,成思喜歡大海。”
“成思?”
溫言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将視線落在了某一處。陳顏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裏空無一物。
……
……
陳顏走出陶土館,她有些失神。為溫言的選擇,隐隐感到惋惜。
耳邊不斷地響起溫言最後說的話,她說:“女人吶,一定要好好愛自己,不要輕易的因為金錢,就去選擇一條坎坷的路。”
算算時間,陳谷峪出現在畫室的那段時間,陳顏正準備報考財大的藝術系。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陳谷峪才會過去打點關系,而後又剛巧遇見了溫言。
溫言告訴陳顏,她和陳谷峪在一起的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學費,為了錢。從二十一歲開始到現在,一晃便過了五年。可是女人,能有多少個青春尚好的五年。
“陳顏。”成墨叫了一聲。
下意識的擡頭,陳顏看到了成墨,帶着木然沖着他點了點頭。
“要不要喝兩杯?”成墨做了一個舉杯喝水的動作。
陳顏搖了搖頭,而後慢半拍似的反應了過來,又點了點頭,跟着成墨向着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讓陳顏意外的是,本以為成墨要給她做杯咖啡,想不到成墨拿出了兩個玻璃酒杯,倒了兩杯白蘭地。
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了陳顏面前,成墨拿起另外一杯酒,一口飲幹,又重新為自己倒上一杯。
成墨拿着酒杯晃了晃酒水,擡眼看向陳顏,說道:“你不要責怪溫言,感情的事情誰都說不好,不是嗎?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家裏人應該都不知道吧?”
聽清了成墨的話語,陳顏動作倏然一滞,幾乎是下意識的擡頭,警惕地看着成墨。
成墨作勢與陳顏碰了一個杯,而後他一口悶了杯中酒,再為自己滿上:“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想要說出去,早就說出去了。”
這一次,陳顏理解了成墨想要表達的意思。
成墨想說的是,溫言愛上了有婦之夫,而陳顏愛上了一個女人。兩個人都是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這兩份感情都拿不上臺面,也始終無法被世人理解。
陳顏喝光了酒水,烈酒入喉,濃重的酒精味在口腔裏蔓延開。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認真的說:“我和她很低調,彼此認真忠誠,沒有鬼混沒有濫交,也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陳顏的潛臺詞很明顯,雖然都是不能放在陽光下的感情,但是溫言的感情是具有傷害性的。
兩段感情,不配放在一起類比。
成墨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嘴角帶着譏笑:“我可沒你那麽高的道德标準。你們這種富家千金,哪裏懂得窮人家的難處。何不食肉糜……”
說完之後,成墨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下陳顏的一身名牌。
面對成墨的打量,陳顏不是很舒服。“富家千金”這樣的臺詞,她也聽得太多,頓時心生幾分不滿,皺了皺眉頭:“溫言說她和我爸在一起,是缺錢交學費。她就不能去打工嗎?就非要被包養?”
“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成墨告訴陳顏,那時候,溫言的外婆得了癌症。老人家舍不得花錢治療,卻是舍得掏出自己的棺材本,不斷地供溫言讀書。
得知真相後的溫言,無所适從。直到她遇到了陳谷峪。
“那個時候她外婆就要死了,和她相依為命的外婆就要死了!陳顏,換作你,你會怎麽選?!”
陳顏一臉震驚,她張了張口,愣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見陳顏不做聲,成墨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情緒緩和了一些:“我對溫言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不要走成思的老路。随便她喜歡誰,愛誰誰。”
“成思?”
面對陳顏的詢問,成墨不願多做解釋。和溫言表現得一樣,他将視線投向窗外,凝視着虛無缥缈的某一點。
而在陳顏看來,那裏什麽都沒有。
……
……
陳顏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的李思行家,只記得從出租車上走下來的時候,精神和這個世界是分離開來的,心裏空蕩蕩,整個人好像悶在水中一般。
一些陳顏從未體驗過的情感,不斷地交織在她的心頭。一時間,她竟然無法分辨出,那都是些什麽樣的情緒。
從小到大,陳顏從來沒有在金錢上有過任何煩惱,周遭相識的同學和朋友,基本都是同一個層次的人。大家都是如此,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
仔細回想了一下,其實早從高中開始,就陸續聽說有男生炫耀用一個包,一部手機睡到了某個姑娘。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帶着炫耀的色彩,就像集郵家一樣,追着不同職業、不同年齡的姑娘。他們互相讨論互相競争,口中的那些姑娘,仿佛不是人,只是地上的一把野草,任人踐踏,毫無尊嚴。
陳顏從來都是知道的,但那些事情離她太過遙遠,她從不關心,也未細想過。那麽多年以來,她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以至于當溫言這麽一個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的,有血有肉的人,親口告訴她只是因為錢,便選擇委身于人的時候,陳顏是如此訝異。
可是,又要讓溫言怎麽選?她沒得選……
回想起來,有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李思行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她輕輕嘆息着說:“那能怎麽辦呢,我也沒得選。”
陳顏止不住的要去想,李思行在國外求學的那兩年。當她在校園食堂裏工作,周身充斥着食物殘渣的泔水味。累到呼吸都是一種受罪的時候,定然少不了人向她明示暗示着,想要包養她。
陳顏甚至都能夠想象出,那些人站在李思行面前,游說她的話術:
“上床罷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又不會有什麽損失,就當交了個有錢男朋友喽。”
“只要你一個點頭,以後都不需要洗盤子了。”
憑借李思行的相貌和身材,大把人排隊等着養她。可即便是這樣,李思行也是咬牙堅持着。那時候的她,一定過得很辛苦。陳顏禁不住的,打心底裏感到心疼。
李思行正窩在沙發上辦公,看到陳顏開了房門,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到了玄關處。
随着陳顏關門帶來的一陣風,李思行聞到了一陣酒香味。
“喝酒了?”李思行一邊接過陳顏脫下的外套,一邊問道。
“嗯,陪成墨喝了幾杯。”
“溫言的事情,都解決好了?”
陳顏不答,只是張開雙臂,有些哽咽着說道:“寶貝,來,讓我抱一下。”
“嗯?”李思行不明所以,還是順從的鑽進了陳顏的懷抱。
“寶貝,出國的那兩年很難吧?”
“嗯?”
陳顏沒再說什麽,用力地抱緊了李思行。抱得很緊,緊得李思行動彈不得:“怎麽了?突然這麽問……都過去很久了。”
陳顏搖了搖頭:“你不懂那種感覺,痛恨自己沒能早一點出現的無能為力。”
許久,陳顏松開了李思行,兩人之間得以錯開一些距離。
陳顏開口問道:“思行,你的家裏人呢?之前你說,你沒有家人只有自己,那他們呢?”
李思行看着陳顏一言不發,表情卻逐漸變得痛苦起來。
最終,她伸出雙手,輕輕将陳顏的眼睛捂住。指尖殘留着的淡淡香水味,傳到了陳顏的鼻尖。很好聞的味道,帶點小白花的香氣。
陳顏順從的閉上雙眼,微微轉頭,輕吻了一下附在自己臉上的手,感受那雙手微微顫了一下。耳邊傳來了李思行的聲音,她說:“陳顏,我以後再告訴你吧,如果……那時你還想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