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霓虹的燈光,在李思行臉上變換出了各種色彩。有那麽一瞬間,陳顏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悲苦。

來不及開口去問,便聽到李思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穿越了時間,跟随着李思行的思緒飛到了過去。

那年,李思行十二歲。

在沈興萊的幫助下,她就讀于一所北京的初中。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李思行,一個從鄉下上來的孩子,初到北京,普通話都說不标準,一開口就帶着濃重的口音。

成績也不行,入學的摸底考試,她的成績是墊底。

好在,她為人聰明。行事作風,也及其低調。

在大多數人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她的口音就改了過來。如今一張口,便是一口标準老北京的純京腔。

沒人知道她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一口純正的京味兒。

如果不提前知道她是外地來的孩子,與她交流的時候,你甚至都不會意識她是個外地人。

有一些北京小孩已經不會的兒化音,她都能知道意思。

教室安排的座位,是以學習名次高低順次落座。李思行入學摸底考試,排名墊底,她坐在最有一排倒數第二個位置。

意味着她的成績是,整個班級裏面的倒數第二名。

李思行的同桌,是班級裏的倒數第一名。她管自己叫笨笨,大家都這麽稱呼她,包括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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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笨是個黑黑的,矮矮的,胖胖的,臉上布滿了青春痘的姑娘。

說實在的,笨笨長得并不好看。

但她的心态向來不錯,即便有人笑話她,拿她的容貌開玩笑,她都是一笑而過、笑笑了之,從來不會往心裏去。

笨笨說不是她不想學習,而是她有閱讀障礙。一篇文章在笨笨的眼中,從來都不是淺顯易懂,她總會或漏去或跳過一些詞語和句子。

如此一來,她便難以搞懂文章的意思。

她難以通過閱讀的方式,感受到學習的樂趣。盡管她有心學習,但是她做不到。

在課間休息的間隙,總能看見李思行捧着一本課內或者課外的書,讀給笨笨聽。那個時候,笨笨臉上總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會很安靜、很享受的聽李思行為她朗讀書本上的內容。

班主任叫潘平,她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初入社會。

當初高考失利,滑檔到了一所不入流的三流師範大學。畢業之後,經過家裏人一通打點,好不容易進入到了北京的一所初中任教。

可惜沒有正式編制,用的是第三方的勞務關系。

看着那些年紀比自己長,相貌比她差的老師,因為擁有正式編制的關系,好似說話的聲音都更為洪亮。如此得來的心裏落差,是巨大的。

潘平想要在工作上做出一番成績,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她的工作是班級裏的一群學生。

一般來講,老師總是會對成績好的,或者是長得漂亮的孩子格外偏愛。

偏偏笨笨長得不好看,成績也是墊底,自然就成為了潘平的眼中釘。

一次授課時,潘平讓大家輪流起身,朗誦課文,一人一句。輪到笨笨的時候,她結結巴巴的,無論如何都無法讀得通順。

潘平頓時暴怒,從笨笨的容貌到智商開始逐一抨擊。

面對不公的斥責,笨笨始終低着頭不做聲。

直到潘平笑話她說:“這是基因遺傳問題,因為父母是兩個智商堪憂的醜逼,生出來的孩子自然也是一樣!”

無疑,潘平的這句話深深刺痛了笨笨,她站在座位前痛哭流涕了起來。

整個教室裏,充斥着笨笨抑制不住的哀嚎聲,還有潘平不絕于耳的嘲諷。

一群學生坐在臺下,有些人帶着不知所措,有些人帶着同情,還有人帶着幸災樂禍看的笨笨。

有時候作為學生,很難去做到忤逆老師,盡管笨笨在被單方面的辱罵,可很難有人站出來替她說上一句公道話。

李思行能夠做到的程度,也只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遞給笨笨,小聲的對她說:“不要哭了。”

李思行不會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小的舉動,刺到了潘平。潘平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自此便是将李思行給恨上了。

……

……

李思行的學習刻苦,成績上得很快。第二次考試的時候,她的名次蹿到了中上的位置,被安排到了班長的邊上。

班長是一個一臉人畜無害,看起來就是從小到大都被富養着的姑娘。臉上總是挂着盈盈的笑,又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她。

可是這樣的富家姑娘,特別是深知自己家裏有些家底的孩子們,往往都有一個通病,他們身上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有一天,班長說她丢了五十塊。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轉頭就問李思行:“是不是你偷的?”

李思行的家境貧寒是真的,她的性格孤僻也是真的。

可是,她的清高、冷傲也是真的,她不屑于做偷錢這種事!她沒有偷錢!

這件事情,傳到了潘平的耳朵裏,她說自己向來大度寬容,只要李思行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再寫一份檢讨,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不再為難深究。

沒有想到李思行絲毫不懂得變通,她毫不領情,一口回絕。

言語之間,毫無悔改和認錯的意思。

于是,潘平對李思行進行了更為嚴厲的批/鬥。她占用了一整節課的時間,話裏話外的嘲諷李思行偷竊的行為,斷言她品行敗壞!

李思行的容貌,潘平無從批判,便說她是個紅顏禍水!說她故意賣弄風騷,到處招惹男生為她争風吃醋!

潘平給李思行安上了一頂“黃謠”的帽子,而後心安理得的,對她進行言語上的施暴。

從頭至尾,李思行都一言不發,極其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直到潘平對她說,要将這件事告知沈興萊。

李思行蹭得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直楞楞地盯着潘平看,眼淚卻是止也止不住的潸然落下。

看到她在哭,潘平沾沾自喜的篤定,李思行是東窗事發後的惶恐。

潘平站在教室的高階之上,俯視衆生一般的問道:“有沒有人相信李思行?”

答案是,沒有。從頭到尾都沒有,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李思行說上一句話。

“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自證清白?”

李思行擡眼看着潘平,她就這麽看着。

看了好一會兒,她拿起了筆袋,将裏面的筆一支一支的取出放置在桌上。筆袋翻轉掏空。

緊接着,她将書本從抽屜裏取出,拿起其中一本,一頁頁的翻開,再用力抖動。

直到證明這一本書裏面沒有藏匿錢款,她便将這本書扔到了遠處,然後取出下一下本書。

整個教室裏,靜得可怕,只有李思行不斷翻動書本的聲音。

李思行将書包的所有口袋掏空,整個書包反轉過來,依然是什麽都沒有,裏面空無一物。

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李思行蹲下身子,開始脫鞋。鞋脫了,鞋墊也取了出來。

她又開始脫襪子,光着腳站在地上,由于寒冷,她的腳控制不住的痙攣着,卻始終沒有任何一個人喊停。

她将衣服的口袋往外翻,手指在衣服外套的拉鏈上。停留了幾秒鐘之後,義無反顧地拉開拉鏈,脫下外套。

已然入冬,外套裏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單衣。

……

……

雖然說,很少有老師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

畢竟老師也是人,總有個人喜惡,總有喜歡和不喜歡的學生。

但是為人師表,應當站在足夠中立的角度,不應該把自己的喜惡傳達給其他孩子。

從小到大,我們都被家長要求要聽老師的話,卻沒有想過老師也未必是對的。

一個三觀不正的老師,很容易就帶出來一群三觀不正的學生。

特別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他們需要一個榜樣的時候,一個老師對一個學生的喜歡和不喜歡很容易就被孩子們給放大,推波助瀾的變成了霸淩。

如果說,最深的惡意來自老師。

如果說,老師才是那個霸淩者的話,對于一個學生,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講,幾乎可以稱之為滅頂之災。

老師作為一個成年人,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言語上的威力有多大嗎?不,她知道。但她還是要這麽做。

莫言說過一句話,原話如下:“所有傷害你的人,都是故意的,他在傷害你的時候就已權衡利弊,他會不斷的對比,最後選擇了傷害你,因為傷害你他會獲得更大的利益,這确實是真相,殘酷卻很真實。”

經過了這些事情,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不和李思行說話,她們不打她,不罵她,只是孤立她。

而後又羨慕她逐漸優異的成績,出于嫉妒又不斷的添油加醋的,造謠污蔑她賣弄風騷。

笨笨沒有因為當初李思行為她遞上的手帕,為她在身邊細碎誦讀的書,而對李思行多上一絲關心。

恰恰相反,笨笨将她視同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盡管已然成年,盡管時過境遷,或許沒有多少人記得這一切,但是李思行記得。

誠然,當年的傷害早已過去了,但當年的傷害也是真的。霸淩者已經忘了這一切,可是受傷的那個人不會忘記。

這件事李思行只對陳顏提起過一次,然後她再也沒有說過。

陳顏卻是忍不住無數次的回想起這件事,每一次,她都會落入莫名的恐慌之中。

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個無辜的人,應當如何自證清白?

即便是此刻,已然成年的陳顏,都無法得到一個答案。或許問題本身,就是無解。

一個本該無私教書育人的老師,借助着學生們的無知,縱容孩子們打着童真無畏的幌子,将自己不喜歡的學生無情斬殺。

陳顏很難去想象,李思行當衆将衣服脫去的時候,她的無望和無助。那是一種怎樣的無盡深淵。

陳顏幾次張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她伸手牽起了李思行垂落在腿邊的手。用自己的雙手緊緊裹住那骨感的手,而後她默不作聲的,将李思行的手拉向自己胸口。

就這麽一動不動的握着,靠在最貼近心髒的地方,想讓李思行感受到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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