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透過韓揚帆的日記本,一個男生最真摯的內心,用最為平白的陳述,展現在了李思行的面前。

那年的偷竊事件一出,大家唯恐避之而不及。

韓揚帆就這麽出現在了李思行的身旁,一臉的理直氣壯。

他天天跟着早起,不過是怕她餓肚子。偶爾傳出關于她的閑言碎語,他便用拳頭讓大家閉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她。

李思行總是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一些溫情,譬如初中時代的韓揚帆,再譬如高中時代的劉沐慈。

他們給李思行帶去溫情和善意的同時,往往伴随着遺憾,死亡和逝去。

這樣深刻的情感創痕,很難被治愈,亦很難被克服。

陳顏入職面試的時候,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她挑眉擡頭看向李思行,那眼神讓李思行覺得恍如隔世。

那一年打在韓揚帆臉上的那抹暖冬的光,如今灑在了陳顏的臉上,他們用同樣的眼神挑起眉頭,擡頭看向了李思行。

自從韓揚帆死後,李思行再也沒有吃過三明治,直到陳顏小心翼翼的遞上手中的三明治。

在陳顏的身上,李思行莫名的得到了一種親切感。

有些東西,好像穿越了時空,穿越了性別,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如此突然,如此的……猝不及防。

聽完李思行說的,陳顏快速的沖出茶水間。從工位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小物件,又轉頭跑回茶水間。

将一個小物件,放在了李思行的手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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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開手掌,李思行看見了一個被密封在圓形球狀滴膠之中的千紙鶴,藍色的翅膀透過燈光,折射出一道道绮麗的光彩。

看着手中的千紙鶴,李思行不知何故總有一種隐約的熟悉感,卻又回憶不起來。

有些不明所以,帶着疑惑她擡頭看向陳顏。

陳顏的嘴角揚着笑意,睫毛已然濕潤,一言不發的沖着李思行微笑,眼神裏布滿了心疼。

過了好一會兒,李思行好似過電般,突然想了起來。這只千紙鶴是某一次在泰國菜館門口等位的時候,順手疊的。

沒想到陳顏會将自己順手折疊的一個小物件,如此仔細的珍藏起來。

一瞬間,心髒如同被擊中,深為觸動。

恍惚中,身體被驟然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傳來陳顏的聲音,她說:“我想越過星辰,飄過汪洋,穿越時間,來到你的年少時光。比任何人都要早的擁抱你。觸摸你的心疼。”

……

……

那年初三,李思行十四歲。少女初長成,出落的更為标致。

自從潘平給李思行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黃謠之後,關于李思行的黃謠從未停止,随着時間推移,愈演愈烈。

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她特別主動,特別饑渴,有人說她濫交還有性病。甚至還有人給她明碼标價,随便給個幾十塊就能摸胸,過百就能上床。

李思行擁有極強的洞察力,聰慧如她,怎麽會不知道別人在背後是如何議論她,但她不願意将時間浪費在口舌上。

這是她與人生的博弈。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和事,都應該為之讓路。

有幾晚。晚自習的黑板上,出現了一些辱罵李思行的文字。

充斥着各種髒水和污濁的詞彙,“臭婊子”、“騷貨”、“賤人”、“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了”、“裝什麽”。

所有人都以為李思行會哭,以為她會發瘋,紛紛帶着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去看她,等着她跳着雙腳站出來自證清白。

但是,李思行沒有這麽做。她看到了黑板上的字樣,直直的盯着看了好一會兒,而後她安靜的從抽屜裏取出課本,低頭認真的學習起來。

全程她都不言一語,冷靜得叫人感到可怕。

又或者說,這樣的字眼根本傷不到她,她不在乎,所以她的理性足夠壓制她的情緒。

可對于任何一個女性來講,哪裏會有什麽不在乎呢?無非是她極度的克制,高強度的壓抑着、控制着自我的情緒。

有幾次。和其他學生擦身而過的時候,聽到男生異常大聲的在她耳邊,大罵了一句:“婊子!”

李思行聽到了,她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頭去看那幾個男生,她只是站在原地停頓了幾秒鐘,随後繼續向前走去。她選擇不去理會。

在所有的人都認為李思行毫無勝算,這輩子都注定被黃謠壓制得死,永世不得翻身的時候,她選擇了反将一軍。

最後一次。有一個李思行連面孔都沒見過的男生,帶着猥瑣的表情出現在她的面前,在樓梯口攔住她的去路:“你和誰睡都是睡,不如讓我也爽一爽?!”

很顯然,猥瑣男聽信了那些道聽途說的流言蜚語,認定了李思行如同黃謠裏面所說的那般,輕浮下賤。

仿佛只要給她錢,就能夠和她共赴雲雨。

“我不是你能睡的人。我只和一個人睡過,也沒收他的錢。”李思行冷漠的開了口。

“誰?”

“校長。”

李思行用異常平靜的語調,對着那個猥瑣男,非常仔細的描述了自己與校長發生的一切。

從校長辦公室裏的布局,初次魚水之歡時的感覺。

到更為具體的,校長嘴裏的煙草味,他大腿上的一塊紅色胎記,以及那雙粗糙的大手。

一些極其細節的東西,她都能逐一道出。

譬如,校長喜歡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呼吸不能。

再到,校長喜歡的姿勢,喜歡逼着她跪在地上,喜歡看她被嗆到流淚。

猥瑣男的表情從猥瑣,到震驚,再到厭惡,最後是恐懼,不斷在他的臉上變換。

他目不轉睛的注視着李思行,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但是他失敗了。

李思行說自己是善于說謊的,這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能夠讓她更好的生存下去。

她的謊言三分真,七分假。精确到了非常細節的描述,讓人無從辯駁。

很快的,李思行口中的這一番說辭,以極快的速度在校園裏傳播起來。

時不時,有人跑到李思行的面前八卦詢問,她都不置可否。

她既沒有斷然否認,同時她也沒有點頭承認。這一副似是而非的态度,仿佛側面佐證了一些東西。

慢慢的,事态進一步的擴大,逐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流言吹到了教師的耳朵裏,班主任潘平私下找到了李思行,旁敲側擊的不斷打探故事的真僞。李思行依舊避而不答。

校長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的心路歷程發展的很快,從意外到震驚,再到憤怒的要求徹查此事,而後他又陷入了無盡的惶恐中。

這一段對于校長來說,莫須有的流言蜚語,對他來說無疑會産生極其惡劣的影響。處理稍有不當,他的仕途就算是徹底毀了。

面對這種事情,他顯得百口莫辯。

人們總是下意識的認為,孩子總是純真,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人們會潛意識的,去支持心中認定的那個弱勢者,無論事實如何。如果李思行一口咬定,确有其事的話,自己應當如何辯駁?

如此想着,校長身上泛起了一陣冷汗。

第一個散播這一番言論的猥瑣男,很快被校長揪了出來。

李思行和作為班主任的潘平,還有學校的書記,和黨支部的幾個領導班子,一行人坐在會議室裏,面色鐵青。

強壓之下,會議還會未開始,猥瑣男便已經開始小聲啜泣了起來。

面對質問,猥瑣男從小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他指着李思行說:“是她告訴我的!是她!”

“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李思行看着校長,一字一頓的說道。

李思行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挂着委屈,眼中氤氲,好似想要哭泣卻是硬生生忍住的模樣,叫人無端端的生出幾分心疼。

想想也是,哪有女孩會往自己的身上潑髒水?又聽說,李思行的成績極好,在年級裏名列前茅,始終占據前三名的位置。無論哪個角度來看,李思行都不可能說謊!

“我只想好好讀書,他們嫉妒我的成績,故意造謠……”

這一次,方才生生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

李思行默默的落淚,當着一衆學校領導的面,将這段日子所遭遇的一切,逐一訴說。

李思行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句敲打。

作為最初的始作俑者,潘平不覺得後背直冒冷汗,手心跟着潮濕了起來,她偷偷看向李思行。

那一刻,李思行也在看她,神情冰冷,仿佛剛才的淚流滿面全是做戲。

……

……

說完這一切,李思行看向陳顏,那一雙充滿了故事感的眼睛裏,充盈着淚水。

聽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陳顏,我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被細心呵護,希望永遠沒有人體會過我經歷的一切。”

窗外的霓虹燈不斷地閃爍着,打在李思行的側臉上,她很美,透露着一種讓人為之心碎的美。

很早之前,陳顏就已經意識到了,李思行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整個人都散發着讓人看不透的氣質。

陳顏忍不住去想,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向家人求助的前提下,要如何破局?

陳顏找不到答案。

這是李思行的自我犧牲,用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的代價,将所謂的貞操作為賭注,賭上了自己今後的人生,用一種最為極端的方式,達到了她的目的。如此慘烈。

正如沈興萊所期待的那般,利用身邊的一切人和資源,讓萬事萬物皆為自己服務。

這樣的女人即堅強又脆弱,她的身上充斥着對立、沖突、矛盾着的美。

教人甘願,為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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