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心知是陸一辰的試探,可李思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什麽?”

李思行的一句急促的“什麽”,讓陸一辰的心不自覺的揪了一下,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扯了一記,随之而來的是一陣鈍痛。

陸一辰頓時沒有了胃口,她用餐叉随意的撥弄了幾下牛肉,笑着說道:“噢,我本來是想說,既然你想用私交讓我收手,那我也用私交和你做交換。我想去你家裏看看,坐坐客,喝杯茶什麽的。”

陸一辰的意思表達的清楚,兩人相識十二三年了,那麽多年了,她從未去過李思行的家中。

對于李思行一切,陸一辰都一無所知。而她想知道,關于李思行的一切。

扣開她心門的第一步,就從踏入家門開始吧!

李思行沉默了,這種沉默接近于思考,又不似是在思考,或者說是放空更為合适。

陸一辰沒有催促她,也跟着一道沉默了下來。卻是在這樣的沉默中,愈發得憤怒起來。

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憤怒,若是李思行一如從前那般的,斷然拒絕的話,陸一辰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可偏偏李思行沉默了。

這樣的沉默,總給陸一辰某種錯覺,好像她是在猶豫,在思考着問題的可行性。又仿佛是下一秒,她便會點頭答應那般。

李思行面對原則問題,她向來堅定,亦從不會為了誰去妥協,去動搖。

絕不将外人帶到家裏,是她的人生态度。

那麽多年以來,陸一辰從未聽說過,李思行将誰帶到家中。

對于自己的一切,李思行總是守口如瓶。想要從她口中,窺得一二屬于她的秘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現在她的心,竟然為了小癟三搖擺了。

當初聽李思行親口承認,與陳顏在一起的時候,陸一辰雖然心有不忿,卻沒有太當一回事。

只以為,陳顏是李思行的一個無聊的消遣。

畢竟,李思行初來上海。人生地不熟,若是有個腦筋活絡的小朋友帶着到處玩玩。再通過這個小朋友結交到一些商業上的朋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今天特意将李思行約出來,無非就是想試探一下,她對于陳顏的态度,是否如同自己推測的那樣。

可是,試探的結果卻與陸一辰最初設想的,大相背離。

原來,李思行對待陳顏的感情,是認真的……

李思行的眉頭緊鎖着,盯着陸一辰看了許久,那樣的目光令人感到冷漠到心慌。

仿佛她面前的人,不是相識十餘年的室友,也不是她的朋友。只是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的,那種強烈的疏離感。

李思行用力抿了抿嘴唇,又斂了斂眼眸,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一辰,我完全可以将你當作其他人那般的防備,但我不想。你不要再試探我了,毫無意義!”

她說話的語調低沉,好似有些受傷,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得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陸一辰楞了一下,出于本能的,她伸出手想要去握住李思行放在餐桌上的手,卻是被躲開了。

她的手倏然抓了一個空,陸一辰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又有點想哭。

好一會兒,才整理好了心情,她說:“光是違約金,就替她支付了将近百萬,現在放棄的話,損失太大了。許雯,我是要定了!”

……

……

李思行自認身體素質不錯,從小到大,她極少生病。除了大學時代,某一次不堪學業重負,她大病了一場。

大二那一年的某一個午後,李思行覺得腦袋有些莫名的昏沉,她以為是前一晚沒有睡好。

下午有一場籃球比賽,陸一辰想讓李思行同去,為她助陣,幫她打打氣。

每一次,只要李思行出現在球場,總是能夠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看着男生們時不時将視線投向李思行,而她的視線卻始終放在自己身上,那種感覺非常微妙。

說是炫耀倒也不是特別的貼切,但确實是有一種特別的自豪感。

陸一辰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那麽漂亮,那麽标致的姑娘,是為了自己而來的!

于是,她開口問李思行道:“思行,下午有一場比賽,要不要去觀戰?”

李思行伏在桌上,聽到陸一辰的邀請,她吃力地擡起頭。看到陸一辰滿臉的期待,她抿了抿唇,微微搖了搖頭:“一辰,我有些困,想睡會兒。”

陸一辰見她氣色不好,倒也沒有再去勉強,為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桌上:“思行,昨天沒睡好嗎?索性去床上躺會兒吧,趴在桌上睡,總是睡不踏實的。”

李思行疲累的搖了搖頭,她只想小憩片刻,一會兒還要去圖書館。

伏在桌上,勉強睡了一小會兒。等醒來的時候,頭愈發的暈眩。

她極少生病,沒有向着生病那一處去想。只以為是午睡的昏沉夢魇,便也沒有多去在意。

起身起了一個熱水澡,吹幹了頭發,捧着幾本托福資料出發圖書館。那段時間的李思行,在為出國交換生,做着萬全的準備。

外面下着蒙蒙細雨,李思行走到室外覺得很冷,調頭回去拿了一件外套穿上,再重新出發。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短袖,唯獨只有她穿着長袖外套,仍舊沒有感到絲毫暖意。

到了圖書館,找到了常坐的位置坐定。

口腔幹燥,眼睛泛着酸澀。她感覺很冷,一種從骨頭裏傳出來的寒意。擡頭看了一眼中央空調,并未開啓。

李思行這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病了……

于是,一路返回宿舍。

比起來時,回去的一路,她的雙腿已經不聽她使喚了。身體不可控的發軟,全身上下打着冷顫,冷得她止不住的發抖。

渾身使不出力氣,肌肉也酸得發痛。她照了照鏡子,皮膚肉眼可見得潮紅,身體卻冷得厲害。

贏了比賽之後,陸一辰和隊友一同約了晚飯,發信息給李思行邀她同來,卻始終沒有收到回複。

陸一辰以為她沉迷學習,便是不再多去打擾。

與一衆隊友鬧到很晚,才回到宿舍。推開門,嚷嚷着:“思行,我們贏下了比賽喽。”

屋裏漆黑一片,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李思行的生活極其規律,這個時間她應該早已在宿舍裏了。

打開宿舍的燈,陸一辰看見了躺在床上的李思行。

高高瘦瘦的一個人,整個人蜷縮在床上,顯得小小一團,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走近之後,發現李思行呼吸沉重,渾身潮紅着,陸一辰方才意識到了不對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只覺得燙手。

輕輕叫了幾聲李思行的名字,沒有回應。李思行意識模糊,張了張口似乎在說些什麽。

陸一辰聽不清楚,費力的将耳朵湊到了她的嘴邊,試圖分辨清楚她的呢喃。

好半天,終于聽到了李思行口中的小聲的一句:“媽媽……”

……

……

那一個晚上,李思行吐了,嘔吐物弄髒了陸一辰的外套。

陸一辰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路公主抱的,将李思行抱去了校醫務室。一量體溫,40.7度。

李思行在醫務室裏挂點滴的時候,陸一辰繞到校門外,買了一些去火清熱的粥,還帶回來了幾個雪梨。

李思行昏沉的睡了一覺,意識逐漸清醒。她費力的搖頭,說自己沒有胃口,吃不下粥。

于是,陸一辰就去将雪梨洗淨,削皮,一片片的切成小塊。而後,抱起李思行一點點的,慢慢喂到她的嘴邊。

照理說,發燒到最後,應該早已經失去了味覺。但李思行卻記得那個雪梨的味道。

太甜了,她這一生都沒有吃過那麽甜的雪梨。

鼻子酸澀的厲害,最終,她語調平靜的說了一句:“謝謝。”

那一刻,李思行哭了,淚水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滑下。

不似是常人哭泣的撕心裂肺,她只是默不作聲的悄悄落着淚。

若不是陸一辰靜靜的望着她,知道她在哭泣,光是聽聲音是根本察覺不出來。

原來,人竟然可以如此平靜的輕聲細語,其實已經淚流滿面啊……

李思行的悲喜從不外露,她始終神秘。

那一晚,陸一辰好似觸碰到了她的孤獨和脆弱,帶着濃烈的悲涼。

那是陸一辰頭一回見到這樣情緒失控的李思行,也是唯一的一次從她堅硬外殼,窺見一絲原本屬于她本真的,那些她用力藏起,絕不外露的東西。

輕輕将她擁在懷中,陸一辰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她的距離,那麽得近。

被陸一辰擁在懷中的那一瞬,李思行顯得很驚訝。帶着不知所措,她長長的睫毛不停地眨着,時不時掃過陸一辰的脖子,癢癢的。

陸一辰不敢動彈,生怕一動,她便跑了。于是,就這麽安靜的擁着她。

李思行大病痊愈之後,一切如初,但又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同了。

陸一辰是有所感覺的,李思行不會像防備旁人那般的,去防備她。雖然對她的态度依舊是平平淡淡,可她從來都不是一個熱切的人。

兩人的距離,仿佛近了一些。可也只是近了一些。

人們常說,不能在少年時,過早的遇見太驚豔的人,容易誤終身。陸一辰覺得是這麽道理。

那一晚李思行抿着嘴,閉着眼睛默默流淚的畫面,深深印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李思行滿足了她對伴侶的所有幻想。

可以說,那個小小只的李思行,柔弱着縮成一團的她,貫穿了陸一辰的整個青春記憶。

即便之後,又過了許多年,她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可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聯想到愛情這樣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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