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兩百多年歷史的蒼天大樹下,供奉着一尊觀音菩薩的石像。
靜谧月光下的菩薩,佛心佛德,如此慈悲。
李思行手中拿着一瓶波子汽水,遠遠看到了陳顏的身影,一個人孤獨的坐在長椅上,靜靜的望着面前的菩薩,一動不動。
她整個人像是被霜打過了似的,消沉的不成樣子。
這孩子的眼神向來天真幹淨,和少年一般。而此刻,是深邃的,是脆弱的,泛着故事感的。
這樣反差,讓李思行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情緒感知能力很弱,知道自己很難分辨清楚一些情緒上的東西,但身體卻比智慧先一步的告訴了她答案。
心不受大腦控制般的微微疼着,沒由來的感到鈍疼。這一刻,她才真正的看到了陳顏,不是她熱情開朗的堅強,而是此時此刻,真實的她。
兩人相處,她向來會彙報自己的行蹤,哪怕是下樓倒個垃圾,也會知會一聲。
今天卻很反常,打電話,她不接。發短信,也不回。
清楚她今天見許雯,也知道她不會出什麽事,可總是止不住的擔心她,又生氣她悶不吭聲的玩消失。
許是心有靈犀吧,李思行第一反應,便是想到了這裏。
沒尋到她之前,有擔心也有生氣,各種情緒攪得李思行難以平靜。可當真是見到了陳顏,看到她這副模樣,卻是什麽情緒都沒有了。
在這裏見到李思行,陳顏顯得極其意外。以至于,她一臉呆若木雞的望着李思行,表情多少有些滑稽。
這個地方,是陳顏高中的美術老師,帶她來的。這裏是她的避難所。
頭一次被來的時候,陳顏格外的詫異。這一片,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但她從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寺廟。美術老師又是如何知曉?
這個地方,鮮有人經過。不需要僞裝,不需要強顏,很适合安靜的放空思緒,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做。
偶爾學業壓力太大,趕上陳顏不那麽快活的時候,美術老師便會帶着她來這裏坐坐。
她會給兩人各買一瓶波子汽水,兩人就這麽坐在長椅上,喝着手中冰鎮的汽水,安靜的看着不遠處佛像,聽着廟裏時不時傳來的打更聲,鼻尖能聞到一絲絲寺廟的香火味。
期間,誰都不說話,誰又不會感到不自在。她們會在心裏,默默對着菩薩說心事。快樂的,悲傷的,對着菩薩逐一道來。
高中記憶裏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炎熱的夏日裏,伴随着耳邊蟬鳴聲,大口喝下的冰鎮汽水後,直沖頭皮的舒爽。
自從美術老師走了出國以後,她便很少再來這裏。
這些事情,曾經和李思行提過一嘴,倒沒有刻意瞞着她。
原本是打算,若有機會一定要帶她來,讓她看看自己讀書的地方,卻一直沒有合适的契機。
從未帶她來過,她又是如何一路摸索尋到這裏的?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你說過高中時代,若是心裏頭有什麽不快活的事情,就會過來坐坐。”李思行一邊說着,一邊将一瓶波子汽水遞了過去。
陳顏讷讷的接了過來,看清了手中的波子汽水,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些話,不過是随口對她提過一次,她便是記在了心裏。
好一會兒,才聽陳顏開了口:“我也可能去董王子那裏,你怎麽想到這裏的?”
“如果是董王子那裏,就能被消解的不快活,你不會想要避開我。”
當說到“避開我”這幾個字的時候,李思行的語氣格外低沉,她微微垂着眼簾,那雙眸子裏藏着太多情緒,叫人無從分辨清楚。
聽出了李思行語氣上的變化,陳顏不免有些着急。
不是想要避開李思行,而是擔心自己負面消極的情緒影響到她。大家都說自己是小太陽,給大家光和熱的小太陽,怎麽能夠不快活呢?
“思行,我沒有想避開你。真的!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一下負面的情緒。怕讓你跟着不開心,在這裏坐一會兒,聽聽打更聲,看看菩薩,我會緩過來的。”
陳顏不知道怎麽向她解釋,只好斷斷續續的說了好多,期待她能夠懂。
李思行的情緒很快歸于平靜,聽出了陳顏語氣中的歉意,沒有揪着情緒不放,包容的點了點頭,默默的坐在了她的身側。
沒有追問陳顏為何低落,只是安靜的陪着她。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言語。
“思行……你知道,許雯……她,她是我爸的女人嗎?”一句話,陳顏說得費力,幾乎是咬着牙才說出了口。
李思行眉頭跳了跳,她有些意外。
同為高管,李思行與許雯和陳谷裕少不了見面機會,可她從未察覺到兩人之間有任何的暧昧。
即便是許雯與陳谷裕站在一起,都是公事公辦,一臉的嚴肅。若是說,兩人有私情,那麽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吧?可李思行從未有所察覺。
幹這一行,眼力勁定然是不會差,不是李思行雙商不在線,而是他們藏得足夠深。
這一次許雯執意要跳槽,怕也是與感情脫不了關系吧?這種事情,許雯定然不會主動告知旁人,那麽陳顏又是如何得知?
李思行還未開口,陳顏便好似能看懂一般,直接說道:“因為我和他眉宇相像,所以她們都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又愛又怨的眼神。”
“我明白了,就像是溫言看着你的表情。”李思行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了然。
“是因為這個不開心嗎?”李思行往日冷清的嗓音多了幾分柔和。
陳顏垂着眼眉,她試圖笑一下,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思行……覃莉也是他的女人。”
“什麽?”一句話,讓李思行驚了一跳,她下意識的轉頭去看陳顏。
她正耷拉着腦袋,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那般,眼眸裏亮晶晶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墨般的灰沉。
手裏依舊木讷的拿着汽水瓶,也不喝就這麽呆呆地坐在長椅上。直愣愣的看着不遠處的佛像,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
……
這段時間,潮牌店的銷冠都出在東星商城,也就是陳顏作為副店長的那家店鋪。
工作人員都是小年輕居多,嚷嚷着晚上要聚一聚,好好挫一頓,讓店長覃莉和副店陳顏破費破費。
陳顏本不想再參與,上次聚餐差點被他們給灌醉了,這次又來?
剛想拒絕,可覃莉卻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軟硬兼施着,愣是慫恿着一衆人将她拖去了餐廳。
果不其然,剛剛在餐桌前坐定,面前的酒水就給人倒滿了。
陳顏見狀連忙讨饒:“別別,各位英雄好漢,各位大俠,我喝不了酒。酒品也不好,到時候吐你們一身,可就不好了……”
“沒事,醉了,我負責給你送回家。”覃莉學着陳顏平日裏輕飄飄的口氣,說道。
有覃莉起了頭,大家鐵了心要将陳顏灌醉似的,你敬一杯,我敬一杯,讓她應不暇接。
酒桌上的文化,陳顏沒少被父母指點,多少也知道一些。若不是有特殊情況,一般來講,對于別人敬來的酒,是不好不喝的,再不濟也多少喝一口。
她自知酒量不行,所以也只是點到為止的小喝一口,但也擋不住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
幾圈輪下來,她整個人都不太好了。腳底虛浮綿軟,似是踏在棉花上,眼前也自帶了一層光影的濾鏡,看誰都隔了一層毛玻璃似的,不真切。
原本想着吃完了飯就打道回府,卻又被店員們攔了下來。嚷嚷着要去二次會,轉戰KTV。
本就有些醉意了的陳顏,哪裏會知道到了KTV,大夥兒又喝上了。又是幾輪敬酒,喝到最後,她人都快喝麻了。
耳旁是各式各樣歡快的旋律灌入耳朵。有人把話筒遞到陳顏面前,嬉笑着說道:“副店,請開始你的表演。”
“對對對,副店,來一首。”
“是啊,讓大家飽飽耳福,副店唱一首吧!”一衆小年輕圍着陳顏不斷地邀請着。
今天的酒,她着實喝得有點過頭了。整個世界,在不勝酒力的她眼中,不停來回搖晃。
她伸手推開了話筒,舌頭都有些大了:“我……我……稍微休息一會兒,你們繼續。”
說完這句話,就縮在沙發的一角,靠着沙發背閉目養神。
李思行不在身邊,她做不到全然放下心休息。畢竟是女人,醉酒後被人占去便宜的故事,沒少聽說。雖然閉着雙眼,卻也是努力保持清醒。
覃莉坐在陳顏的身邊,視線始終放在面前的一衆店員們身上。
看着他們搶着話筒,嘻嘻鬧鬧的樣子,她的眼神柔和了幾分,似是自顧自地感嘆,又似是與陳顏交流那般,她說:“年輕可真好啊,朝氣勃勃的。”
頓了頓,她又問道:“你怎麽不唱兩首?”
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回答,覃莉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只見陳顏正微微蹙眉,整個人靠着沙發上。滿臉溢着酒氣的緋紅,看起醉得厲害。胸口随着呼吸,均勻的起伏着,應該是睡着了。
覃莉看了一會兒陳顏的睡臉,從她的額頭,到眉毛,到雙眼皮,濃密的睫毛,再到鼻梁,一寸寸的往下看着。
她想控制自己,但實在控制不住,最終伸出手指,用指尖在陳顏的臉上游走了一番。一副英氣俊俏的眉,生得漂亮。
陳顏閉着雙眸沒動,随着覃莉的動作,她的心猛得晃了一下,這種感覺……為何似曾相識?
對了,是溫言!曾經将自己逼到牆角,伸出一根食指,從眉骨上緩緩滑下,一路滑過眼睛和鼻梁。
陳顏記得清楚,記得指尖在面孔上游走的感覺,涼涼的觸感。
不同的人,卻又是不謀而合的,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就是那一個瞬間,她意識到了,原來……覃莉也是陳谷峪的女人。
……
……
“思行,我知道的。因為我與我爸長得很像,特別是眉宇的部分。從小到大,大家都這麽說。”
“大家都說,我和爸爸是一類人,因為我們性格相像,都屬于開朗又愛表達,思維跳脫,腦筋活絡的人。”
“可是……我和他不是一類人,我怎麽可能和這種人是一類人呢?”
“思行,你說,他究竟有多少女人啊!?”
陳顏的表情愈發的痛苦,她伸出一只手半掩着臉。
這樣渣的人,這樣玩弄感情的人,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麽沒有報應呢?
讓那麽多女人為他心碎絕望,為他流淚失眠。
覃莉因為愛他,錯過了青春,錯過了大好的年華。人到中年,不得不開始考慮領養孩子。
許雯為了他,打掉了肚子裏的孩子。以為得到了愛情,卻是一場空。
她們本可以找一個合适的男人,不負彼此的真真切切愛自己的男人,和他有個家,和他有個小孩。
陳谷峪究竟欠了多少人,多少情債,他會還嗎?什麽時候償還呢?
李思行伸出一只手,輕輕牽起了陳顏自然落在腿上的手。用指尖在她手腕的脈搏上,來回輕撫。
她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平緩的語調,将陳顏一顆皺巴巴的心,一同熨燙平整了。她說:“Kid, please have mercy on yourself, mercy on your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