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陳顏的問題,着實讓許雯吃了一驚。
她想不通自己什麽樣的表現,才叫陳顏看出了端倪?
自己和陳谷峪的關系,藏得很好,向來無人知曉。連身旁一同工作多年的同事,都不知道,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說來也是可笑,自己長得漂亮,能力和氣質都是上佳,明明周圍有那麽多優秀的追求者,可偏偏要去喜歡一個有妻有女的陳谷峪。
哪怕知道自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第三者,卻始終無法徹底放下。
竟然和他藕斷絲連着,拉拉扯扯的交往了十年。
黑色的西服,內襯綢緞面料的淺藍色襯衣,一身職業正裝,将許雯襯得格外精幹。
整個酒吧,就她們兩個人安靜的坐在最靠裏的位置。
明明頭頂的制冷空調嗡嗡運作着,不知為何,許雯莫名有些熱得發汗,她将西服的外套脫去,随手放在身旁的座位上,一邊緩緩向上卷起襯衣的袖口,一邊看着陳顏。
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這個孩子了,上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呢?四五年前?
對了,那時候她剛考入大學,又恰逢十八歲成年,家裏給她辦了一場小型的私人派對。
似乎這種外向開朗的人,相伴的是反應機敏,口才了得,風趣幽默的特質吧?他們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将一衆人聚在一起,又輕而易舉地成為其中的焦點。
遠遠的就看見了這個孩子,站在人群中,談笑風生,與一衆人相談甚歡。
一轉頭,她與自己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那雙眼睛可真有靈性,幹淨溫柔,非常明亮。
這孩子的眉眼,太像她爸爸了,特別是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熠熠發光,好像直接能望到你的心裏去。
這種開朗的人,眼中似有微風輕拂,萬千波瀾。嘴角揚着的笑意,如同揉碎了的明媚柔光,照耀進人的心湖裏不時蕩漾,好一番波光漣漪。
一晃,都過去四五年了。
一時間,許雯有些恍惚,她将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反問道:“你覺得是什麽關系?”
話一出口,許雯瞬間是方寸大亂。誰又能想到自己,會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孩,給攪亂了陣腳。
若是與陳谷峪沒有什麽關系,正常人大抵會一臉茫然的問一句“什麽意思?”,才更為恰當吧?
這一句反問,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了。
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言語。
這樣的場面讓陳顏感到不自在,她的臉色很差,失去了血色那般,怔怔的望着許雯。
陳顏自認向來話多有趣,是大家的開心果,她試圖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
可幾次張口,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腦袋好像糊住了一樣。無措中,她伸出了雙手将自己的面孔,捂得嚴嚴實實。
陳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敬重的父親,竟然會是這樣的人。這樣一個到處拈花惹草的人。
本以為只是應酬時候的逢場作戲,畢竟父母的感情,在她的眼中向來極好。
他們總是恩愛有加,如膠似漆。只要陳谷裕在家,從來都是對林韋曼笑臉相迎。也從沒見他們因為任何事情紅過臉。
在問題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人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自信,覺得自己足夠有能力處理好。
當初林韋曼将溫言的事情,交由自己處理的時候,壓根就沒多當一回事,只覺得是小事一樁。卻不想,自此打開了,世界殘酷那一面的潘多拉魔盒。
原來,曾經親戚們隐晦的玩笑,看向林韋曼玩味的神情,都是有所深意。
很難去想象,一個名校畢業,身居高層的體面職業,外人看來無比幸福的林韋曼,每天都在忍受什麽樣的屈辱感?
假裝不知道丈夫在外面的莺莺燕燕,做一個溫柔體貼,與他保持同頻,共同進步,陪他應酬交際,無條件支持他的女人。而他給予的回報,則是無止盡的背叛。
那麽多年,陳顏從不曾去細想。原來,從小到大,自己引以為傲的家庭和睦,父母的恩愛,原來統統都是假象。
相比同齡的孩子,那些父母過早就離異,各奔東西,從小不得不跟着祖輩生活的同學和朋友們,她向來是自豪的。
現在看來,一切都像個笑話。
許雯看不到那雙手掩蓋下的面容,不知道那雙手的主人,此時是作何心情。
不多時,聽到那雙手下,傳出了一聲濃重的嘆息聲。
即便沒有看到陳顏的臉,許雯依舊能想象得到,她面上的痛苦。
氣氛有些悶,悶得沉重。良久之後,陳顏放下了雙手,她長長的睫毛有些濕潤,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笑。
許雯不言一語的望着陳顏,看她眼中含着霧氣,泫然欲泣,看起來難過極了,可對上視線之後,卻是沖着自己擠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真就是浸潤了新雨後的清晨,晨晖下沾滿露珠晶瑩的花朵,美好但轉瞬即逝。我見猶憐。
陳顏費力的擠出了一個笑,表情便又垮了下來。
她笑不出來,只好垂下眼簾,擺弄着手邊的清酒杯,故作不經意的,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雯雯姐想要離職,是和我爸有關系嗎?”
秘密被識破,許雯反而有幾分釋然。
她不急于回答陳顏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問起了她的情況:“顏顏,今年二十二歲了吧?”
陳顏愣了一下,帶着一些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是啊,再過幾個月就二十三了。”
許雯笑了笑,與笑容不相符的是,她的神情黯然了下去:“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的話,現在應該也有四歲了吧?”
“孩子?”陳顏的心猛地一顫,手也跟着一抖。清酒杯裏的酒水,随之劇烈晃動開來,溢出了杯身。桌上一片狼藉。
狼狽地擦拭了一會兒,陳顏擡起頭,好似不死心般的,再次确認道:“孩子?”
……
……
許雯法律系碩士畢業,入職一家大廠的法務部。她自認自己很擅長這一行,關于專業上的東西,她沒有輸過。
大廠按部就班的工作三年,那年她二十八歲,遇見了陳谷峪。和陸一辰類似,他也想要試圖組建一支屬于自己的團隊,再三考慮之下,他找到了許雯。
她做夢也不能想到,某一天,自己竟然會對着年長自己十歲的陳谷峪動了心。
他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眸黑亮而有澤光。說話的時候,總是輕聲細語着,并不是他刻意為之,而是他骨子裏的教養。
提到自己的事業和理想,他侃侃而談着,沒有刻意顯擺自己的輕浮和傲慢。聽他說着家庭和事業,說着十二歲的可愛女兒。
言談裏,充斥着他對生活的熱忱。提到專業問題時候,心無旁骛認真思考的模樣,太過于迷人了。
這就是成熟男人的殺傷力吧?!
陳谷峪說自己,大學畢業開始接手母親的裁縫店,一路發展到現在,已然經歷了十六年。從一個十幾平米的小裁縫的店,發展成了潮牌服飾店。
如今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他向許雯抛出了橄榄枝。想要她加入他的公司,幫他成立自己的公關團隊,替他保駕護航。
他言行舉止得體且禮貌,偶爾沉默不語時候,一晃而過的憂郁神情,好似他經歷了許多,有很多難向外人道出的辛酸和坎坷。而後轉瞬即逝,又換上了一副輕飄飄的滿不在乎。這樣的反差感,讓許雯覺得心疼。
理性來講,留在大廠繼續工作,日後若是創出一番名堂,成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才是最優解吧?
不知道為什麽,她接受了陳谷峪抛來的橄榄枝。
從小到大,一路乖乖女的聽話長大。從未做過任何出格越矩行為的她,連同自己的心,一起給了他。
不知道這份愛裏面,是崇拜多一些,還是純粹對于這個男人的愛多一些。許雯只知道,越是和他在一起,感情就越深刻。心知不對,但她不知道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感。
其實,一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也是一早就清楚他有妻有女。卻還是選擇和他在一起,自己接受了一段上不來臺面的地下情。自己種下的因,必然也要自己食掉果。
三十五歲那一年,一次意外,她懷孕了。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可陳谷峪不同意。
他臉色奇差,在房間裏不停地踱着步子:“雯雯,這個孩子打掉吧?我不能讓顏顏多一個弟弟妹妹,這對她太不公平了。這麽多年,我已經對不起林韋曼了,我知道她對我失望,卻又難以割舍我們之間的親情。”
他滿口都是太太和孩子,對自己始終沒有一句關心和愧疚。
看他眉頭緊蹙,眼神中裹滿了悲傷。明明受傷的是自己,卻又是無端端的心疼起了他。
也想過要偷偷将這個孩子生下來,那時候她已經三十五歲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怕是也很難再做母親了。
可是,他那麽的決絕……
她仍舊愛他。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與這個孩子,有緣無份。最終,她沒有留下肚子裏的孩子。
他說心疼她,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以後會對她加倍的好。他也确實這麽做了,禮物金錢,他出手闊綽。甜言蜜語,他信手拈來。
她以為他是愛自己的。能夠擁有他的愛,沒有名分,沒有子嗣,她都可以接受。
前些日子,陳谷峪喝醉了。激情過後,他醉醺醺的趴在許雯的身上,重重喘息着。
許雯的指尖輕輕撫摸着陳谷峪的發絲。一般男人的頭發,都是硬硬的紮手。但他的不一樣,他的發絲濃密且柔軟。眉眼也生得漂亮。
陳谷峪已經四十有八的年紀,可那張臉始終帥氣,不粗曠,不陰柔,看起來成熟溫和。
想到今天他直接過來找自己,而不是回林韋曼那裏,許雯心生幾分甜蜜。她揉了揉他的頭發,又摸了摸他的臉頰。
眼神逐漸柔軟,問:“怎麽不去林韋曼那裏?”
原想着,他會說兩句情話,哄自己開心。
卻沒有想到,他喃喃的說道:“你們除了年輕,真的什麽都比不上我老婆。我和她經歷過很多事情,你們拿什麽和她比?”
他大概是真的是醉了,說完這句話,便沉沉的睡去了。他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說的很輕,似是夢話,但許雯聽得清楚。
她自以為是的愛情,随着他的一字一句,砸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紋。
跟着心,一同碎裂了。
“陳顏,他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陳顏,他到底有多少女人啊?你爸爸真的不是人!真的不是人!”
“我好後悔,好後悔啊!那個孩子,我應該拼勁全力也要留下來的。他心疼他的孩子,可誰來心疼我的孩子?我肚子裏的,也是他的孩子呀?!”
發洩般的,許雯一口氣說完這些句話,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捧着臉,大聲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