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不可

何不可

夜深,露寒。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想不明白,周老師白天為何要對我說那些話。

周老師是外派到這的支教老師,初見到她時,她臉上總會戴着白色口罩。一開始我不懂為什麽,直到一次意外,我被困在燃燒的柴火堆裏,周老師不顧一切沖進火場,把我救出來。

煙霧那般濃,熏得我直掉淚。

隐約間,我看到,她臉上有塊很大的疤痕。

到了安全的地方,周老師心疼地拍着我的背,安撫着我。轉瞬又像想到了什麽,有些猶豫地看着我,她小心翼翼問着:“你怕嗎?”

我知道,她說的是她臉上的疤痕。

我搖頭:“我不怕。”

後來,周老師再未戴過口罩。

周老師臉上有疤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村裏人閑聊時,總會惋惜,那麽年輕一姑娘,真是可惜了。

我不懂他們為何會那樣說。

為什麽會可惜?

明明周老師臉上的那塊疤,很漂亮,像雲霞一樣。

可是,為什麽,周老師今天下課留住了我,還問我願不願意跟她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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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師要離開了嗎?

要離開我們了嗎?

我記得,我好像點頭了,又好像搖頭了。

“我不想...周老師...離開。”

最後我這樣說道。

昏睡前最後一秒的記憶,是周老師突然紅的眼,和眼角劃過的淚。

早上醒來,我的阿爹突然告訴我,以後我就跟着周老師去享福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只覺得不真實。阿爹把我放在新買的三輪車上,把我送到了周老師住的地方。

就這樣,我沒有任何行李,只身和周老師離開了村子。

周老師看向我時還是以往的溫柔模樣,可一看到我阿爹,眼裏便是藏不住的厭惡。

我知道阿爹肯定也看出了周老師對他的厭煩,可他回頭看了眼新買的三輪,便止不住賠笑。

這幾天,阿爹不僅買了新三輪,還聯系了城裏,要把弟弟送過去讀書。

所有事情好像亂了音的弦,不知下秒會發生什麽。

一路上,我格外沉默,生怕做錯了事情,周老師就不要我了。

泥地颠簸,周老師眉頭緊皺。

直到水泥地車路平緩,周老師才舒展開眉頭。

她緊緊握着我的手,在鎮上下了車,我從未來過這裏,只知道,緊握的這雙手,會帶我去應該去的地方。

周老師帶我進了一個陌生的房子裏,裏面有很多穿着整齊的人,他們身上的衣服嶄新整潔,我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舊衣服。

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将我籠罩,我突然想抽回緊握的手。

我的手很髒,周老師的手很白,這樣兩只手,不應該...握在一起。

後來,周老師和那些人交涉了很久,我不懂她們說了些什麽,只知道,周老師高興地看着我,如釋重負道:“記住,你以後就叫何不可了。”

何不可?

何不可?

我小聲念着這個名字,只覺得格外好聽。

從前我叫何利娣,現在我叫何不可。

接着,周老師帶我去了集市,在各個花花綠綠的衣服攤子前停留,她選了一件又一件新衣服給我,那樣潔白的布,那些鮮豔的紅,我躲在她身後,卻又忍不住探出腦袋。

這樣好的衣服,我只見過李嬸家的小弟穿過。

周老師從來不問我要不要,只要看到漂亮衣服和發圈,她都一股腦買下。

可她,卻從不為自己挑選衣裳,似乎我比一切都重要,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

周老師說,她要帶我去別的城市,她要帶我去那裏上學。

她說我什麽都不要擔心,她會處理好一切。

她從來不問我想不想回去。

臘月村子裏的水好冷,弟弟的衣服最難洗了。

周老師身子弱,總是生病,她經常連夜咳嗽,卻不肯停下工作。

她發了瘋的賺錢,卻又發了瘋般在我身上花錢。

在我考上大學那一年,周老師去世了,她死時帶着笑意。

可我卻哭得泣不成聲。

這麽多年,我一直不懂,為什麽?周老師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明明我們只是萍水相逢。

直到最後,我終于問出了那句為什麽。

可她卻說:

“因為岱山。”

周岱山是老師的名。

我不懂這背後的含義,也看不懂老師釋然的眼神。

我只知道,因為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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