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較量

較量

這次谒見儀式，是為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将軍舉行的。

傳他骁勇善戰，立下戰功赫赫，但作戰方式過于兇狠殘暴，猶如惡鬼臨世，所以世居善見城的貴族們對他沒什麽好印象，認為他不過是一個鄉野莽夫，不僅粗鄙魯莽，還來歷不明，沒有顯赫的身世，他們不明白天帝陛下為什麽專門為這樣一個人舉行谒見儀式，這是前所未有過的。

不過善見城的貴族小姐們，倒是對這位英俊彪悍的年輕武将充滿了好奇。她們平日見慣了阿谀奉承，油腔滑調的男人，多少厭煩了，而帝釋天則像一道銀光凜冽的閃電，将她們枯燥的生活劈開了一道裂縫。

壓抑已久的渴望，像溪水一樣順着那道裂縫汩汩流淌。她們美目顧盼，如花的嬌顏上綻放着如花的笑容，可帝釋天卻對這些搔首弄姿的大小姐們沒什麽興趣。在他眼中，她們就像一叢叢人工栽培的花朵，美則美矣，卻沒有令人心動的肆意的生命力，還不如軍營裏的流莺有滋味有風情。

戎裝踏入擠滿看熱鬧貴族的谒見大廳，帝釋天不卑不亢地昂着頭，冰藍色的眼睛裏不時閃過不屑的神情。他不理會那些嘤嘤嗡嗡的嚼舌頭聲，就像不理會一群叮着垃圾的蒼蠅一樣。

他的眼睛始終鎖在一個人身上，唯一的一個人。

阿修羅王。

明知道一個男人不能用絕色來形容，可除了這個詞外，他想不出其它了。

如果阿修羅王是一個外表粗野強壯的男人，那麽他會以一種純粹的，男人之間一決高低的心态與他切磋較量，而現在，他心中有種不知名的欲望正悄無聲息地滋長着。在最初的驚豔後，這種無法言明的欲望漸漸模糊，而想與之真刀真槍比試一番的願望再度占了上風。

他很好奇如此完美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什麽樣的力量。他很想見識一下，挑戰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像傳說中一樣強大，亦或不過一個徒有其名的空架子。

他想戰勝他，想要征服他。

在他心中，也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不服氣的想法，尤其是看到大名鼎鼎的阿修羅王穿着華麗的禮袍，像花瓶一樣襯在天帝身邊時，他覺得很諷刺，也很好笑。

但願你不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一點也沒想到，谒見儀式的主角居然是帝釋天。

一般來說，天帝對讨伐魔族的戰事沒什麽興趣，倒是對從魔族手中奪掠來的奇珍異寶興致更高，所以在他的統治下，武官地位始終低于文官，就連四大天王也不敢得罪那些在天帝面前得寵的文官。

而這次，天帝居然破天荒地為一位新晉武将舉辦了聲勢浩大的谒見儀式，事先竟還沒通知他這位統領天界武神将的守護鬥神，他也是今天早上接到侍官通傳，要他去善見城參加雷神帝釋天的谒見大典，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抵達谒見大廳，看見精心布置的排場和螞蟻般密集的人群，阿修羅王終于明白天帝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了。

顯然，賢明的君王想借助帝釋天的力量打壓自己。他對帝釋天的名字早有耳聞：毫無瑕疵的強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連四天王都畏之三分。

他的确是個百年難遇的人才，客觀來講，應該得到重用。

可是天帝陛下，選擇這樣一個如孤狼般難以馴服的男人來對抗我，您真的有自信能緊握缰繩，不養虎為患嗎？

一絲自嘲的笑意淡淡地泛起，阿修羅王眨動着金色眼睛，朝帝釋天的方向瞥去。

帝釋天正不加掩飾地望着他，目光桀骜不馴，戾氣十足，與他的視線相接時，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反而變得更加銳利了，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

那目光直接得讓他想要逃開。阿修羅王飛快地移開視線，快得就好像從未朝那個方向望過一般。夢裏的情景再度浮現，帝釋天烙在他腦海裏的那句話也滋滋冒着煙，活了起來。

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到手。

你到底想要什麽呢，帝釋天？

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一切都如呼吸般平常而自然。阿修羅王的腦內世界，也在人群的嗡嗡聲的催化下，熟練地運轉起來。

當帝釋天說，想請阿修羅王賜教一下的時候，阿修羅王游離的思緒才像拉網一樣集中起來。他眼中帶着尚未全部褪去的迷惘，微微側起頭，疑惑地望着那個大膽的男人。

他從未見過如此純粹敏銳的眼睛，宛若大漠上空熊熊燃燒的烈日，殘忍地釋放着毒箭般的熾烈光線，所照之處，遍地生煙，寸草全無。

天帝意味深長地看了阿修羅王一眼。

“哦，那很好。阿修羅王是天界第一的鬥神，我也很久沒欣賞他的劍技了。”

滿滿的鼓勵的語氣。

“阿修羅王，有異議嗎？”帝釋天挑釁味十足地反問道，細長眉毛下的烈日般的眼睛，逼視着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并未擡頭迎視。他視線低垂，好像在思索什麽，幾縷黑發自耳後滑落，遮住了半張蒼白的臉。

他的反應讓帝釋天有一種挫敗感。

為什麽不看着我？他将阿修羅王淡漠的反應，歸咎于貴族固有的傲慢。那麽就讓我來撕碎你的傲慢，讓我好好欣賞你驚詫的表情！

“如果是天帝的意思，那我也沒什麽異議。”

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語氣。帝釋天覺得自己被小看了。

“不要啊，父王。”一直乖巧地坐在天帝身側的吉祥天，湊到父親耳側，擔憂地叫道。

“別擔心，只不過是餘興節目嘛，連阿修羅王都答應了。”天帝看似語重心長安慰着單純的女兒，目光卻一直幸災樂禍地在神情寡淡的阿修羅王與意氣風發的帝釋天之間游動着。

十二神将首領恭敬地遞上自己的寶劍，阿修羅王搖了搖頭。

“不，我用這個——”

話音剛落，金色的火焰自掌中跳躍而出，漸漸膨脹成一個球體，球體越滾愈大，在驚呼聲中，單薄而透明的劍尖，蝴蝶破繭般地沖破火焰。衆人驚詫的表情，透過薄如蟬翼的劍身，全部映入阿修羅王的眼中。

“和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比試，也用得到修羅刀嗎？”

因修羅刀現身而一度中止的議論聲，再度驚雷般炸開。

一股激昂的熱流在帝釋天體內亂竄，手握修羅刀的戰神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凜冽，像一只鐵爪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髒，五爪收縮，心髒在一片刺痛中興奮地顫抖着。

他先發制人，像離弦的箭一樣，朝着阿修羅王猛沖過去。速度如風如雷，雷神之劍激起的電火花摩擦着周圍的空氣，發出銳利刺耳的噼啪聲，好像木柴在燃燒。

阿修羅王确實沒料到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等他做出反應時，帝釋天的重劍已如沉重的巨石般牢牢抵在修羅刀上，兵器相接，火星迸濺，帝釋天的力氣遠大于阿修羅王，阿修羅王處在一種不便于利用自身敏捷性的劣勢之下，況且四周都是圍觀人群，他華麗而多變的劍技也無從施展。

在不懂劍術或者只略懂皮毛的人眼中，阿修羅王是處在下風的。所以人群中唏噓一片，浪潮般的驚呼和感嘆聲此起彼伏。

金色的眸子跳動了一下，一個略微驚訝的表情短暫地凝固在臉上。漂亮的瞳孔一瞬間放大，被敏銳的雷神察覺到了。

阿修羅王震驚的表情令帝釋天更加興奮。他放肆地湊近阿修羅王的臉，噴吐出幹燥而灼熱的氣息。

“拿修羅刀和我比試，真是我無上的榮幸。”

咧開嘴，露出了食肉猛獸般的森森白牙。

“你這樣擡舉我，反倒令我有點自負起來。這樣也無所謂嗎，天界的守護鬥神阿修羅王啊？”

帝釋天是下級軍官出身，經歷過無數次殊死搏鬥，實戰經驗要比只在極危急時刻才現身戰場的阿修羅王多得多。在戰鬥時，除了依靠逐漸磨砺精湛的劍術和法術外，帝釋天更信任自己堪比野獸的敏銳直覺。

他忽然加重了力道，像剪刀一樣交叉在一起的劍刃發出一聲鈍響，阿修羅王被壓制住，身體向後稍稍移動了一下。

勢在必得的笑容明晃晃地爬上帝釋天的臉，為他原本就鋒芒畢露的氣質增添了幾分狷狂。他目光灼灼地注視着阿修羅王，注視着那雙忽然騰起怒火的金色眸子。

就算阿修羅王再隐忍，再有風度，面對這樣僭越這樣放肆的人，也無法安之若素，何況這麽多雙眼睛巴巴地看着，鬥神之王的名聲受到挑戰，他不可能不維護。

何況，帝釋天的眼神裏，有一種強者注視弱者的張狂，他望着他就像望着一個不堪一擊的女人，這一點令阿修羅王火冒三丈。

論及劍術和天賦，帝釋天的差距還是不小的。阿修羅王以極快的速度一閃身，借着帝釋天本人的力道，将他的劍甩了出去，雙方都向後退出很遠，劍尖撕破空氣，一道金燦燦的光在半空中淩厲地劃了出彩虹般的弧線，一根粗壯的石柱子被劍氣劈成兩段，轟然倒地，人中爆發出驚呼聲。吉祥天捂着嘴，跳了起來。

“夠了，兩位都住手吧！”

公主的聲音剛一響起，十二神将便母雞護犢般地沖了上來，将阿修羅王團團圍住。見此情景，帝釋天臉上嘲諷的笑意更濃了。

阿修羅王，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餘興節目已經結束，雙方都退下！”天帝站了起來。

“阿修羅王，你也停手吧。”他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繼而将視線轉到帝釋天的身上。

“帝釋的劍技很精湛，總有一天會成為不亞于阿修羅王的武神将吧，今後要多多努力。”

天帝的語氣，明顯地傳達了他對帝釋天無比看重并寄以厚望的意思，那些善于察言觀色的貴族也看出了端倪，他們已經打好了巴結的算盤，有的甚至準備用女兒來拉攏這位前途無限的英俊男人，就好像他們已經看到了帝釋天成為與阿修羅王平起平坐的守護神的那一幕。

“谒見已經結束，大家都可以走了！”天帝懶洋洋地揮了揮手，“阿修羅王，以後守護天界還需要你的力量。但是，真稀奇，修羅刀出鞘竟然只傷了一根柱子，是不是你的技術——”

他玩味地觀察着阿修羅王的表情，看着他蹙起眉頭，一臉無法釋放的惱怒，一種解恨的快感使他非常愉快。

“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和護主心切的十二神将都回去吧！”

語氣中溢滿了嘲諷。

“是。”即便如此，也必須保持得體的禮儀。

在一步三回頭的吉祥天的陪伴下，天帝離開了大殿。

“王，你受傷了嗎？”十二神将首領緊張地問道。

“沒有——”

“有”字還沒落實，就瞥見胸口的布料被劃開了一道細長整齊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