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诘問

诘問

阿修羅王擡頭看了看天，星辰依舊很稀疏，稀疏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将它們全部吹跑，露出墨藍色的天幕。看着開闊無邊的蒼穹，剛剛稍有些失控的情緒瞬間便被撫平，他重新将視線投放在帝釋天臉上，面容平靜地直視着那雙灼人的冰藍色眼睛。

“關于調查一事，我自己會掌握分寸的，将軍。雖然你是聽命于天帝陛下，但此次行動我是主帥，一切調度安排均有我主持，在行動期間，你只要服從命令，做好本分工作就足夠了。如果你對我有什麽偏見，或者對我有什麽厭惡情緒，就請暫時忍耐一下吧，回到善見城後，你可以把自己的不滿盡數禀告陛下，但在這裏，你必須聽我的。”

阿修羅王一字一句地說道，臉上籠罩着凜然而又堅定的神情。

帝釋天愣了一下，他有些失望，還有些生氣。失望的是阿修羅王對他說話的口吻依舊是戒備的，是那種很明顯的上級對下級的套話；生氣的是，阿修羅王居然把他想象成一個背後捅刀的卑鄙小人。這兩點說不出哪一個更令他不痛快。

此次北方之行幾乎無功而返，除了修複結界、重振夜叉族外，什麽收獲也沒有。

部隊在北方邊境駐紮了近半個月，再未發生過類似那一晚的情況，魔族仿佛銷聲匿跡般一次也沒出現過，那些受襲的村落在大軍的幫助下，很快恢複了生氣，勤奮自強的夜叉族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拿起鋤頭、榔頭等農具，三五成群地在掩埋了親人屍骨的土地上播種耕作，揮灑汗水，在部隊離開前，不少速熟的作物已經冒出了芽尖，好像是一根根綠色的針，鋒利地指向蒼穹。新修護的結界上流溢着水一樣的光，看上去既靈動又堅不可摧。

這些天裏，阿修羅王始終與帝釋天保持着微妙的距離。這對于他來說不算什麽難事，因為自打生下來，他最先學會的便是與各種心懷叵測想接近他的人拉開禮貌的距離，久而久之，已練就了只用一個眼神或者細微的小動作就能拒人于外的本領。不過帝釋天畢竟不是普通人，和他單獨相處時，心中依舊難以平靜。與此同時，孔雀的預言像咒語似的萦繞在腦海，噩夢也不依不饒地纏着他，讓他一天比一天憔悴，原本蒼白的臉更加血色全無，比悶在善見城足不出戶的貴婦還要蒼白。

每天晚上是最難熬的。他躺在硬邦邦的行軍床上，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帝釋天強烈的存在感，并且總覺得那個男人的眼睛像釘子一樣，一有機會便死死釘在自己身上，裏面包含着很複雜的內容，令他心慌意亂，難以入睡。而一旦睡着呢，他還是陰魂不散地飄在他的夢裏。

其實只要他開口，完全可以和哪位将軍換個帳篷，再不濟，也可以打着體察部下的旗號，與普通士兵住在一起。但他絕不允許自己這麽懦弱。這麽做，就等于向帝釋天示弱。自己堂堂一族之王，居然會被一位連武神将都不是的将軍擾得寝食難安，他的自尊心堅決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咬着牙也要堅持到最後。

帝釋天倒是悠然自得。表面上看阿修羅王對他的“訓斥”似乎有了效果，他收斂了不少，不再是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也盡職盡責完成了分配的任務，還好心給北方将軍以及兩位阿修羅族神将打下手，态度謙遜得反倒令人汗毛直豎，就好像看到一只眼神狡詐的狼對小綿羊奉上雙爪獻殷勤。而實際上，他一直都小心留意着、觀察着，企圖挖掘出被阿修羅王隐瞞的事實。他很想窺探阿修羅王心中的秘密，而且他有一種預感，這個秘密絕對和他有關。

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某種羁絆。雖然連他都覺得這想法很好笑很荒唐，但直覺卻總把他朝這個方向拖拽，而他一向是非常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覺的。

返回善見城那一天，空中飄起連綿的雨絲，像線一樣，斜斜地打在他們身上。抵達當天，天帝就迫不及待地召見他們，詢問調查結果。

得知他們并未調查出襲擊魔族的來歷，甚至連影子都沒見到，天帝大發雷霆。大殿上，北方将軍和其他随行大将都低垂着頭，大氣不敢出。阿修羅王站在最前方，他雖然并未垂下頭，但視線卻是低垂着的，臉上神色平靜如常，只是眉梢出漾起細小的皺紋，耳朵也不經意地聳拉着。

帝釋天望着那對微微聳動的耳朵，頓生出一種想伸手撫摸的欲望。還有那柔順光滑的黑發，他很想用手指繞起一縷，細細感受發絲摩擦指腹的暧昧觸感。

“阿修羅王，你最近似乎有些意志消沉，無論什麽任務都完成得不盡人意。我看你這個守護鬥□□號是不是不打算維護下去了？”

天帝刻薄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清晰地鑽入每個人耳中。阿修羅族的兩位神将耳朵都紅成了豬肝色，孔武有力的雙手緊攥成拳，指甲深陷在皮肉中，牙齒緊咬着，憤怒之情溢于言表卻又忍而不敢發。

北方将軍對天帝露骨的批評顯然頗有微詞，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身旁的副将用眼神制止了。至于其他一些将領，有的面無表□□不關己，有的很同情阿修羅王卻不敢做出頭鳥，還有的，帶着幾分幸災樂禍，以一種看好戲的心态不動聲色地垂立一旁，眼睛賊溜溜地轉着。

阿修羅王像牆壁一樣站着，從後面看，他像是凝固了般，一動也不動。

天帝很滿意地看到那張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臉上浮現出屈辱的神色。他卑鄙地咧開嘴角，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該不會是知道什麽卻故意隐瞞不報吧？”

阿修羅王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向帝釋天所在的斜後方斜瞥了眼。

他果然向天帝密報了麽？要不然這個對邊境一無所知，甚至毫無興趣的老家夥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您多慮了，陛下，我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事實上，自從我們駐紮以來，魔族一次也沒出現過，如果您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一直駐紮在北方邊境，直到它們主動現身，待我們調查清楚後，再班師回朝，如何？”

“哼！”天帝一甩寬松的長袖，以一種被冒犯了的口吻，警告似的說道，“阿修羅王，你不要以為天界沒有你們阿修羅族不行，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不臣之心，我會誅滅你們全族，反正可以取代你們的神族就像那雨後的蘑菇一樣遍地都是，不差你們一個！”

話音剛落，滿殿嘩然。大家都不敢相信天帝居然會說出這樣的狠話，這足以表明他确實對阿修羅王産生了懷疑，至于原因無人知曉。以前，天帝只是偶爾表現出對阿修羅王的芥蒂，但這種明目張膽的警告确實是頭一回。看來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這次北方之行中一定發生了什麽，導致了這種飛躍性的變化。

阿修羅王擡起眼睛，雙唇緊緊咬在一起，眼中霎時間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凜冽。

我可以忍，他在心裏面說着，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尊嚴，任你踐踏，但是如果你若敢傷害我的族人，我絕不會坐以待斃。

“好了，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帝釋天，你留下！”

天帝陰沉地掃視着雕像般立在大殿中央的諸位部下，慵懶地命令道。

大家面面相觑，阿修羅王行過禮轉身，與帝釋天擦身而過，衣袖相擦之際，兩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對方，四只眼睛裏，交錯着懷疑與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