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城外偶遇

城外偶遇

第二天，阿修羅王正式接見了兩位新女巫。舍脂的神情相對昨天晚上收斂許多，和她的姐姐一樣滿臉恭順，不過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那都是精心裝出來的。

她的眼底有着壓抑不住的激情與野心，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儀式解散後，十二神将一擁而上，把他圍在圈裏，昨天晚上他們從随軍而去的兩位神将嘴裏得知自己的王被天帝當場苛責，不由都心生怒火，而阿修羅王一回來就鑽進寝宮誰也不見，急得他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生怕王一個想不開就——不吃晚飯了。

阿修羅王看着下屬們關切的臉，心情非但沒有轉好，反倒覺得胸口更加沉悶，像堵了塊巨石。他敷衍地笑了笑，告訴他們無須擔心，正準備離開，聽到身後某個角落裏傳來孩子的哭聲。

那是負責清理大殿的一位女仆的兒子，約莫八九歲的樣子，瘦得像把尖刀。只見他的母親從他手中搶過一盞像沙漏一樣的物件，不過裏面上下蹿騰着的不是沙土，而是仿佛有生命般的火焰。

金黃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火焰，就如同他的雙眸。

阿修羅族的火焰，更确切的說，是阿修羅王的火焰。

只有阿修羅王才能釋放出的火焰，在一個仆人的孩子手中的玩具裏綻放。

阿修羅王又一次被驚住了，他走過去，在孩子母親一臉震驚和惶恐的表情中，溫柔地拿過那個物件，打開，把手伸進去握住那團火焰。

他的身體毫無抗拒地接受了這團火焰，這表明，它就是自己力量的一部分。

這怎麽可能！

阿修羅王驚得後退了一步，但很快就恢複了一個王者該有的風度，他俯下身，看着由于被母親搶走玩具而哭得淚水漣漣的男孩，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孩子，這個玩具是誰給你的。”

他的聲音柔和如四月的風，緩緩拂過孩子的臉，孩子馬上不哭了，擡起琥珀色的大眼睛注視着自己的王，注視着金色眸子裏自己的影子。

“昨天白天我出城去玩，知道母親晚上要布置大殿沒空理會我，便在外面整晚沒有回來。城外晚上可漂亮了，有煙花，有小吃，還有各種小攤賣好多好玩的東西。我看見一個攤子前圍了特別多的人，就擠過去看了。那裏賣的就是這個，還花了我兩枚銀幣呢。”

孩子對王的畏懼不多，畢竟阿修羅王是一個和煦如春風的美男子，小孩一般都不怕這樣的人，他像對朋友講故事一樣把昨晚的經歷講了一遍，阿修羅王一邊若有所思，一邊微笑着鼓勵他繼續下去。

“他的攤位上有很多這種玩具嗎？”

“很多，不過他不是誰都賣的，只有猜中了他的謎題才有呢，看了那麽久，就只有我一個人猜中了呢！”孩子一臉自豪，挺起胸脯，像只要打鳴的小公雞。

“謎題？能告訴我是什麽樣的題嗎？”

男孩絞盡腦汁組織語言，也無法原封不動地說清楚，後來，他靈機一動，猛然想起什麽似的叫到：

“就是那個，阿修羅族的孩子都知道的一句俗語。”

随後他把那句謎底念了出來。阿修羅王的眉頭又蹙緊了些。

“賣這個東西的，是什麽樣的人？”

“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帶着兜帽，看不清臉——對了，他的頭發是銀色的。”

高大的人，銀色頭發，難道是他？

不，天界種族這麽多，銀色頭發也不占少數。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直覺，心想一定是這段時間對帝釋天太過敏感，才什麽事都跟他聯想到一塊。

不過，今晚他有必要到城外去看看了。那個擁有自己火焰的人，那個把自己的火焰做成玩具販賣的人，那個知道阿修羅族俗語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整個下午他無心公務，到了晚上，沒有傳膳，披上一件黑色鬥篷悄無聲息地離開王城。

這樣的離開，自成年以後還是第一次。

他按孩子的敘述找到了大致方向，可他畢竟沒去過城外的夜市，費了好大勁也沒找到賣火焰沙漏的地方。

今晚月亮很暗，星空很高，風很大，幾股陰風鑽進鬥篷，讓他打了幾個噴嚏。

于是一向錦衣玉食的阿修羅王決定在外面的酒館裏喝點酒，暖暖身子。

其實他也很好奇，以前經常聽一些非阿修羅族的将領說酒館裏的酒有多香，那才是屬于戰士的真正的酒，濃烈而綿長，不像善見城裏的酒，攙着濃重的脂粉味和軟綿無力的花香，不适合以厮殺為生的男人，不适合在戰場上英勇無匹的鬥士。

他也想感受一下民間的酒，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品出一種激烈而決絕的味道。

用兜帽好好遮住尖耳朵，他問了一個看上去很和善的老爺爺，便順着他指示的有好酒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個不算大的酒館，門上和外面的粗大樹幹上都插着布幡，随風獵獵招展，有如戰旗一般。

阿修羅王小心翼翼推門進去，但在門大開的那一剎那，他就後悔了。

酒館裏坐滿了人，也有像他一樣捂得嚴嚴實實的，所以他的打扮倒沒引起多大轟動，只不過他第一眼就瞥見了一個張揚顯眼的身影，這個身影令他立刻做出了離開的打算。

精明的店家瞬移一樣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鬥篷愣是把他拖了進去。

他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只好任由自己被拉進去，店家像是怕他再度逃跑似的，硬是把他引到最裏面的角落裏。

在走動的過程中，他的衣擺擦到了正在櫃臺旁那張桌上飲酒的帝釋天。帝釋天猛地擡起頭，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懷疑與詫異。

坐下後，阿修羅王忍不住朝帝釋天的方向瞥過去，發現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立刻移開視線，心想喝上一碗就趕緊走吧。

他盡量擯去帶有貴族腔調的口音，模仿着普通人說話的語氣，要了一碗酒。

可那個店家好像存心和他作對，告訴他這裏不按碗賣，要點最少點一桶，阿修羅王無奈，只好同意。

可那個人還杵在前面不動，用一種看笨蛋的目光瞪着他，似乎在等什麽。

“這個時候應該把小費給他。”銀發的武将哧哧笑着走過來，把一枚銅幣抛給店家，看着他點頭哈腰地去拿酒，露出不屑的笑。

阿修羅王滿臉通紅，要不是臉裹在兜帽裏，他連死的心都有了。

其實帝釋天完全可以用這種方式殺死他，他在心裏苦笑道。

帝釋天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和他靠的很近，近到呼吸交纏，銀色長發粘連到他的鬥篷上。

“天界的首席貴族居然駕臨這個破敗的小酒館，是山珍美味吃膩了，想體驗下平民的生活嗎？”

縱使隔着一層布料，阿修羅王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帝釋天的呼吸，不知為什麽，心跳變得快起來，身上也暖和許多。

是安全感嗎？怎麽可能，這個男人可是未來殺死自己的人啊！

“這裏的酒不适合您。”店家把一桶酒端上來時，帝釋天說道。

阿修羅王感到火氣騰地竄上來，結合帝釋天之前的種種僭越舉動，他堅信這個野獸般的男人根本就沒把自己視為天界軍主帥、戰無不勝的戰神，而是當成了善見城內的一個華麗裝飾，一個任憑天帝擺布的玩偶。

一種很久沒有過的孩子氣的沖動翻騰着席卷了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抓起那桶酒，一碗一碗倒入面前的碗裏，又一碗一碗灌到肚子裏。

他只知道，自己實在太累了，太壓抑了，無論如何，只要能讓他解脫，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不想，只想變得痛快一點。

帝釋天瞠目結舌地看着阿修羅王把一桶酒猛灌進去，看着他因為不常飲烈酒而開始展現醉态，臉上漸漸浮出一絲笑意。

原來你也有這樣的一面，高高在上的阿修羅王啊！

阿修羅王的舉動仿佛撕破了一層隔膜，透過那層破碎的隔膜，帝釋天得以窺探這位黑發金瞳的王者封閉已久的內心。

這令他情緒高漲，全身血液沸騰。

可是看着偉大的戰神被上沖的酒勁兒刺激得開始撕扯鬥篷，他一個箭步竄起來，拖着阿修羅王就往出跑。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鬥神的尖耳金眸太有辨識度，要是阿修羅王夜不歸城的事被天帝發現，那可就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