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前段時日,蘇老将軍的嫡長子蘇景輝,耗費近四年多的時間平定西北戰亂,終于班師回朝。

可惜班師回朝的途中,蘇景輝因結下太多仇怨,而被刺客暗算,身受重傷不說,還毀了一張英俊無比的臉龐。

原本民間百姓可以一睹蘇将軍真容,可因這樁禍事,連蘇将軍的盔甲都沒瞥見。

皇室為此降下種種恩典,金銀美玉,高官厚祿,還請了兩位太醫上門守着,為蘇将軍精心調養身體,但根本無人知曉,早在回程途中,真正的“蘇景輝”便已離開。

留在蘇府養傷的“蘇景輝”,只是一個身形相似的護衛,原以為重傷在身,皇室再過分也不至于傳召入宮,可沒想到這小昏君行事果真毫無章法。

蘇纖柔眉頭微蹙,穆舟是她完全信得過的人選,跟在她身邊多年,對所經之事極為了解,極少可能會出現纰漏。

可即便如此,面對即将到來的太醫院會診,以及絕非善類的姜寒,穆舟的處境依舊十分危險,他是否能跟姜寒周旋,也決定着她們的計劃能否繼續進行。

“舒晴,你先去太醫署,打聽一下今日當值的人都有誰,”蘇纖柔接着看向舒春,“吩咐小廚房盡快煮碗湯,我們去乾清宮走一趟。”

此時此刻的乾清宮裏,太醫彙聚一堂,腦袋擠腦袋的圍着一條小花蛇,不論老幼,個個兒眉頭緊蹙着。

“吳太醫說得沒錯,時至深秋,赤煉恐怕要步入冬眠,若不能妥善照顧,恐怕……”頭發花白的老太醫附和了一句,臉色終究有些不好看。

他是給皇宮裏的貴人看病的,再不濟也是文武百官,京城裏數得上名號的世家府邸,何曾想過有一日竟要跟條蛇大眼對小眼?

姜寒嘆了口氣,神色間隐隐劃過一抹痛惜,他只不過想借着赤煉的名頭,吓一吓那無知的蘇氏千金,何曾想過會讓赤煉陷入如此窘境!

“赤煉恐怕會不情願,它向來最愛惜那對毒牙,”姜寒說着還有些委屈,直看得一衆太醫啞然無語,最後他又道,“對了,諸位太醫,朕若是不想要子嗣,可有什麽法子能暫且延緩?”

一衆太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誰都沒敢率先應聲。

現如今皇室只剩下一根獨苗,滿朝文武大臣以及天下百姓,都在等着他開枝散葉,給大周留多留幾個賢明的子嗣,接着再忍上個十幾年,新君即位,好日子那不就來了?

延緩子嗣是不可能延緩的,他們再也不想給亂七八糟的獸類望聞問切了!

“諸位愛卿怎麽不吭聲?”姜寒掀了下眼皮,輕哼道,“莫非是在敷衍朕?朕那蓮花池裏的甲魚……”

“皇上!古往今來延緩子嗣大都用于女子身上,如避子湯此類的藥物,雖能暫且控制子嗣繁衍,卻對身體有害,萬萬用不得啊!”

“皇後娘娘身子貴重,斷不能用此類藥物,如果皇上您真無心子嗣,倒不如,嗯,克制些……”

“臣聽聞民間有腸衣制成的物什,但到底粗陋……”

“……”

太醫們紛紛進言,姜寒的臉色反而越聽越難看,一個個都是什麽混賬玩意兒,還讓他克制些……他何曾想過要跟蘇氏圓房?還不都是她瞎折騰!

如果他能做主,哪兒還有這種麻煩事?!

姜寒煩不勝煩,恰在此時,常休引着蘇景輝入宮,踏入殿內。

剛才還絮絮叨叨的太醫瞬間噤聲,但饒是如此,聽覺敏銳的穆舟也聽到了好些言論,掩在銅面下的臉龐也陡然陰沉下去。

好一個不知廉恥的小昏君,趁機占了皇後的便宜就算了,還妄想逼迫皇後用下避子湯!

穆舟掩在袖口下的拳頭捏緊,敷衍的朝他行了一禮,接着就聽姜寒問道:“蘇将軍,你近來傷勢如何?可有好轉?”

“回皇上,經兩位太醫的精心調養,臣傷勢幾乎已經大好,行走無礙,叫皇上費心了。”穆舟緩緩說道。

姜寒滿意的颔首:“如此便好,蘇愛卿可要好好養傷,吳太醫,你再幫蘇将軍看看傷,尤其是臉上,千萬別損了蘇将軍的容貌。”

蘇纖柔與蘇景輝是龍鳳胎,容貌雖不是完全相同,卻頗有幾分相似,姜寒曾在數年前見過一面,很是驚豔了一番。

吳太醫剛要上前,穆舟便向後退了兩步,垂首說道:“皇上,臣傷勢已大好,唯有容貌可怖,不便見人。”

姜寒見他拒絕,眉頭微微蹙起,低聲說道:“蘇愛卿,朕也是為了你好,你為大周建功立業,護佑黎民百姓,卻身受重傷損了容貌,不論如何,朕都應該治好你,吳太醫——”

吳太醫接到姜寒的示意,再次上前欲揭開穆舟的銅面,但只揭了一角就被他牢牢按住,可哪怕只是露出的一小塊面容,就足以駭人。

太醫們臉上露出些許驚色,又很快掩飾下去,以他們深厚的經驗不難看出,他臉上的傷已經幾近潰爛,定是體內毒素未清。

可是……

蘇将軍怎麽會中毒?皇上賜下的兩位太醫,竟然都沒有診斷出來?這顯然不可能!

太醫署的諸位想到某種可能,腦袋垂得一個比一個低,生怕被特意點出來送死,而這時穆舟也順勢說道:“府上的兩位太醫盡心盡力,就不勞諸位再費心了,臣多謝皇上聖恩惦念。”

姜寒輕咳一聲,說道:“愛卿無事就好,若之前那兩位太醫用得不盡心,朕特許你可從太醫署随意挑選。”

穆舟輕輕颔首,并未多言,姜寒心裏卻有幾分不舒服,剛才那一角容貌他看不太真切,無法辯駁蘇景輝到底傷勢如何,但此人的态度卻叫他生疑。

他在禮節上雖挑不出任何錯處,但似乎對皇室并無任何敬畏,難不成蘇家還真存了那種心思?

姜寒摩挲着下巴,想起蘇纖柔對他的種種作為,一個大膽的念頭浮上心頭——蘇家莫不是想誕下他的子嗣,好逼他退位吧?

屆時去父留子,不費任何力氣就能奪走大周江山!

呵,蘇氏可真是好算計!!!

既然如此,他并不介意再給蘇家添上一把火。

姜寒随口說道:“蘇愛卿,朕聽說你使得一手好劍術,不知比朕的禁衛統領如何?”

按原本的計劃,穆舟本不欲多事,可聽到姜寒詢問避子湯的事宜後,他打定主意要讓小皇帝吃個教訓,輕描淡寫的應道:“具體如何,一比便知。”

“正合朕意!”姜寒大喜,旋即又假惺惺的關心道,“蘇愛卿傷勢尚未痊愈,此舉是否不妥?萬一傷到了……”

穆舟道:“皇上放心,臣傷勢如何,心中自有分寸。”

姜寒又好生關切了一番,對召來的孫統領使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留手,能把蘇景輝打得哇哇叫則是最好。

收到示意的孫統領幾乎瞬間眼含熱淚,皇上打算震懾功高蓋主的蘇家,确是明君所為,可問題是他選錯人了!

蘇景輝自幼習武,征戰沙場多年,別說是他,朝中武将幾乎無人能敵。

皇上這不是遞過臉給人打嗎?!

孫統領哽咽着拿起腰間的刀,拱手行禮,此時場地已經挪到了宮裏的演武場,附近圍上來不少正訓練的禁衛,好奇的打量着演武臺上的兩人。

一個是宮中的禁衛統領,一個是平定西北的少年大将,雖尚未開始比武,但多數人心中已有勝負。

姜寒饒有興致的坐在演武臺旁,又吩咐了幾個副統領提早做準備,蘇景輝哪怕再厲害,可重傷之下對上幾位宮中的統領,怎麽也要掉下一層皮來。

可萬萬沒想到,只第一回合,他手中的長劍便将孫統領的衣襟劃破,被割掉的衣襟飄下演武臺,好巧不巧落在姜寒的腳畔。

孫統領:“……”

無視來自皇上的死亡視線,孫統領硬着頭皮接着第二回合,但穆舟手中的劍十分靈活,哪怕他在背後襲擊,他也能找到完美的角度格擋。

刀劍相交,火花四射,劍刃泛出的銀光在日頭下越發刺目,以力量出名的禁衛統領,竟一時無法奈何年僅十九歲的蘇景輝!

禁衛間傳出細碎的交談聲,姜寒眉頭微蹙,正要吩咐常休再叫人來,卻見場上形勢陡然大變,孫統領手中的彎刀不知何時被挑飛,泛着滲人的寒光,直沖他飛來。

常休大驚失色:“皇上小心!”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滞,刀刃劃破空氣,直擊姜寒,恰在這時,一道金光從衆人眼前劃過,伴随着極輕微的碰撞聲,彎刀瞬間變向。

深秋的日頭不算濃烈,金燦燦的灑下來,襯得一磚一瓦都溫柔了許多。

地面上躺着一片不起眼的金葉子,大多是貴人們備來打賞下人所用,姜寒一動不動的盯着地上的金葉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記得這玩意兒,昨晚差點要了赤煉的小命,也把他吓得不輕,可沒想到今兒竟救了他一命。

“皇上,您沒事吧?”蘇纖柔瞥了眼演武臺上的穆舟,走近姜寒。

她剛出聲,被吓到呆愣的禁衛便全都跪下,演武臺上的穆舟也匆忙行大禮請罪:“微臣該死,請皇上責罰!”

孫統領吓得腿軟,也匆忙道:“微臣該死,連刀都拿不穩,請皇上定罪!”

姜寒抿了下唇,緩緩平複着心緒,孫統領是太後的心腹,在先帝時就為皇室效力,忠心耿耿不容置疑,可剛才那柄彎刀着實兇險。

至于蘇景輝,無論是不是他做的手腳,他這次都沒辦法發落他。

“皇後,你怎麽來了?”

姜寒推開擋在他身前的常休,直視着蘇纖柔,見她身後的舒春遞來一碗湯,才不着痕跡的舒了口氣。

蘇氏似乎也沒有那般歹毒,竟還記得炖湯給他喝。

姜寒慢悠悠的品着湯,忽而察覺一道異常的目光,下意識的擡眸望去,對上掩在銅面下的那雙眼睛:“蘇将軍,你可有話要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感受到了蘇景輝的敵意。

穆舟乖順的垂首,輕聲說道:“微臣有罪,險些失手傷了龍體,請皇上責罰。”

姜寒本想呵斥他兩句,但手裏還捧着蘇纖柔送來的湯,頓覺有些尴尬,輕咳道:“無妨,蘇将軍病體未愈,掌握不好分寸也有情可原。”

“至于孫統領——”姜寒頓了下,“先歇息兩天,禁衛統領一職由陳副統領代替,等養好傷,請蘇愛卿傳授你兩招。”

兩人齊齊謝恩,姜寒輕描淡寫的處理完這場比試,碗裏的湯也喝了大半,他打發走圍觀的禁衛,捧着湯碗随口問道:“皇後,這是什麽湯?”

蘇纖柔語塞,下意識的看向舒春。

舒春心底發慌,她們來得匆忙,哪兒有空問這是什麽湯,左右是小廚房炖來喝的,味道不會差,名字哪有那麽重要?

但對上齊刷刷的幾道視線,她連忙道:“是山參甲魚湯!”

“……”

氣氛僵住。

姜寒想起蓮花池裏的一十八只愛寵,碗裏的湯瞬間不香了。

是了,

他就不該對心腸歹毒的蘇氏心存期待!

她救他,只是為了騙他喝這碗甲魚湯。

蘇纖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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