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

020·月

也就是這一瞬間。

點開揚聲器的同時, 她的心底海沙忽然翻沉,帶起一種模糊而微妙的漣漪。

拇指狠狠摳住裙擺,餘光裏, 謝琮月那雙手勻稱而修長。

陽光下, 他皮膚是健康自然的白淨,鍍着一層瓷釉, 隐隐浮現的青筋是剔透的青藍色,嶙峋的腕骨上仍舊挂着那串珊瑚。

這是一只手漂亮到無以複加, 牽過她, 貼過她的腰,探過她的唇.......

她要挂斷這個電話。

立刻。

她不該把那些像蛇一樣陰郁爬行的心思,那些破事爛事煩心事帶到這麽漂亮而夢幻的時刻裏。

但她做不到,她不要挂,她太想太想讓秦佳彤醜态百出了。

若是她沒有這麽壞, 此時此刻就該是一場異國羅曼蒂克電影的開端。

可女主角不是一個怕飛機掉下來而老老實實全程關機的天真女孩, 女主角是一個想到自己姐姐聽着關機的電話, 無可奈何只能破口大罵, 就覺得好痛快的小怪物。

她這樣一只漂亮的怪物,怎麽能成為羅曼蒂克電影的女主角。

倘若, 謝琮月知道她是一只怪物,會不會覺得她惡心虛僞又陰暗?會不會連想起她的名字都覺得惡心?或者,只是輕輕一笑,在日後與他真心喜愛的女友共進晚餐時, 興之所至,提到他曾遇見過這樣一個女人。當作一個徹頭徹尾的玩笑。

這一瞬間, 秦佳苒的心髒湧來成百上千種情緒,悶, 熱,酸,脹.....她以為過了好久,可是哪裏有好久,才兩秒。

兩秒根本不夠她思考,電話接通了,秦佳彤那動聽又尖銳的聲音從聽筒裏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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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苒,你夠厲害啊,在外面呆一晚上,還關機,故意的嗎?是想讓我腦補你爬了謝先生的床?”

“千方百計和男人扯上關系,你下不下賤啊!”

賓利車內,所有的溫柔缱绻破壞殆盡。像水晶球被打碎了,一地玻璃渣。

氣氛陡然凝滞。

“我沒有....”

秦佳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這幾個字的,她去挂電話,可越是想挂,越是出差錯,手機沒拿穩,掉了下去,砸到了腳,她悶哼一聲。

聲音猶在繼續:“你敢說你沒勾引謝先生?我算是看懂了,那次晚宴就是你做的手腳!你故意引大家去酒窖,你想代替我,你想搶我的東西!”

秦佳苒深吸氣。不敢看謝琮月的表情,她彎下身子撿手機,手在地板上亂摸。

其實她知道會是這些話,心裏有準備,她以為她能游刃有餘地利用這些辱罵來博取謝琮月的同情和憐愛,裝得可憐一點,他這種男人,吃這一套。再順便讓秦佳彤的醜惡暴露在她最不想暴露的人面前,撕碎秦佳彤苦心維持的面具,讓其發瘋,讓其痛苦,讓其晝夜坐立不安,深深折磨心高氣傲的她。

這是一箭雙雕的完美計劃。

可聽到的那一瞬間還是有強烈的窒息感。

她不想謝琮月聽見她們是怎麽罵她的。她不想他的耳朵被這些肮髒的詞污染。

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低估了自己對尊嚴的渴望。她還是想在謝琮月這裏體面一點。

手機最終沒有拿到,被謝琮月輕巧拾起。

視線裏出現那只漂亮,流暢,骨節分明的大手,那手很是幹脆地關閉揚聲器。頓時,車內重回安靜。

秦佳苒怔了怔,望過去。謝琮月暗礁般的黑眸正沉沉凝視她,臉色深冷不辨情緒,叫人頭皮發麻。

她從沒見過謝琮月這副模樣,一時心亂如麻:“我.....”

“是我考慮不周。沒有提前跟你家人說。”他冷靜打斷,随之伸出手臂,用了幾分力攬住她腰,力道堅實而厚重,宛如肅穆的羽翼托住下墜的她。

突然而來的安全感。

謝琮月錯開視線,如此一來,她就無法看見他眼底毫無節制的盛怒,宛如深淵巨口,在緩慢地張開。

電話裏,秦佳彤還在瘋狂發洩着心中的怨憤和不甘,像一只被挑釁的鬣狗,瘋狂亂咬。

她昨晚幾乎沒睡,一大早從傭人口中得知秦佳苒居然一晚上都沒有回來,電話還關機,這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把她的心裏防線壓破了。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是為什麽。

背地裏勾上謝琮月,在宴會上出盡風頭,然後一夜未歸,關機,一樁接着一樁,這不就是那賤種的挑釁?

她對着那關機的號碼打了十來通電話,傭人在一旁噤若寒蟬,終于接通,那些憤怒和怨怒像黑霧沖出來。

“秦佳苒,你在家裏裝可憐扮柔弱當個綠茶婊就算了,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真覺得謝琮月會看上你這種——”

“看上了。”

極淡的低聲響起。

電話裏的咒罵驟然止住,像一臺極速飛馳的跑車被陡然撞翻,車毀人亡,支離破碎——只剩下一聲倒抽的涼氣。

與此同時,秦佳苒摳弄裙擺的手也停住。

他在說什麽?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想從謝琮月懷裏坐起來,卻被他摁住。他微微粗粝的手掌毫無狎昵地從她的腰間移動到她的後腦勺,把她的頭按進懷裏,不準她擡起。

似乎是不準她看他。

謝琮月偏過臉,看向窗外,黑眸微眯,那只深淵巨口已完全張開,目光冰冷而駭人。自jsg然是不能讓她看見這個樣子。

“....謝先生.....我....我不知道是您.....”

沉默之後,電話裏還是響起一道膽戰心驚的顫聲。秦佳彤感覺腦袋發懵,四肢發軟,直接從沙發上滑了下來,膝蓋硬生生跪磕在地上。

謝琮月冷笑,越是盛怒,越是從容,聲音冰冷而銳利,不疾不徐:“秦佳苒是我看上的,我喜歡的人。你又算什麽東西,有資格來罵她?秦小姐日後若是還想在圈子裏做個人,就仔細想想,該怎樣跟你妹妹道歉才能讓她不追究你今天說的每一個字。”

沒等對面說話,當然,也不用等,電話那頭的呼吸都在吓得發顫,已經徹底傻了,哪裏還說得出半個字。

他挂掉電話,把手機遞給懷裏的女孩,松開壓住她後腦勺的手,沉聲命令:“解鎖。”

秦佳苒腦子裏還在回蕩着他說的那句“我喜歡的人”,“喜歡”就是比“看上”要真誠,珍重,鄭重太多,足夠擊破她的防備,她宛如木偶,被他支配,點開密碼【888888】

輸完密碼的那一瞬間,她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這笑意打破了肅穆又駭人的氣氛,瞬間拉回輕松愉悅。

秦佳苒不解,舉着手機,茫然擡起眼:“謝先生....”

謝琮月接過手機,看上去心情愉悅,還有心情戲谑她,“拿六個八當密碼,別人不欺負你欺負誰?”

确實有些好欺負了。

她咬了咬唇,這麽蠢的密碼被人知道,她窘迫:“對不起....我好像跟你添麻煩了.....”

謝琮月嘴角勾了勾,不提這件事,只是輕描淡寫錯開話題:“想着靠手機密碼發財,還不如靠別的。”

“那、那靠什麽....”她呆滞地被他繞了進去。

“我。”

“........”

秦佳苒抿了抿唇瓣,小聲嚅嗫,“可我媽媽說男人靠不住....”

謝琮月手指動着,不知在拿她的手機做什麽,順便回答:“嗯,你媽媽說的對,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是靠不住,不過——”

他頓了下,認真:“有些事,還是靠我比較容易。”

也不知是不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秦佳苒心裏噔了一下,想解釋,可他已經拿她的手機撥通了電話,她咬住唇把話咽下去,看着那道深邃貴氣的輪廓,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

那通電話是撥給瑞叔的。

“瑞叔,是我。”

“嗯,在我旁邊,這是她的手機。”

“你給秦老報個信,告訴他秦佳苒這幾天跟我在一起,不必擔心.....”

“順便告訴他,讓他給他那孫女請個老師,學學該怎麽說話,或者,直接閉嘴。”

電話結束,男人修長的手指又頗為漫不經心地在手機上點了幾下,重新遞過來的時候,界面已經換到了微信。

是添加好友的搜索界面,搜索框上已經被輸入了一串號碼,但沒有點進去,仿佛在等着誰來親手揭開謎底。

秦佳苒已經無法思考了。

其實多想一秒就該猜到這是他的微信,但她當下就是完全沒意識到,呆滞問:“.....這是?”

謝琮月看過來,一雙眼睛冷峻又無限溫柔,讓人覺得危險又想沉溺,“我的手機號碼和微信都是這個,你可以随時找我。”

秦佳苒肺裏凝着一口呼吸,“我怕麻煩你.....”

她說了太多次麻煩,謝琮月居然覺得刺耳。

“不算。”

謝琮月拂開粘在她臉上的頭發,手掌合住她發燙的臉頰,幹燥的掌心熨帖着她皮膚上近乎濡濕的嬌柔,克制地沒有揉弄,只是靜止感受,“只要你以後不要裝作很聰明的樣子,被人欺負了學着吭聲,才是跟我省事。”

過了半會,她小聲:“謝謝…”

“她經常欺負你?”

“嗯…”秦佳苒咬了咬唇,“她…還有夫人…她們都不喜歡我,從小就是。”

謝琮月點頭,眯了眯眼,不再問。

其實,已經是麻煩了。謝琮月比誰都清楚。

他讓瑞叔打給秦達榮的那一刻,就已經是麻煩了。這無異是公然告訴秦家,他和秦佳苒有了關系。

他能不知道這是麻煩嗎,就是知道這是麻煩,一開始,他才會刻意冷她,想讓她知難而退。

只要知道還能攀上他,秦家會繼續拿這個籌碼,吸着附着。

但現在,他居然覺得不算什麽,想到她在秦家會被人欺負,他就很難把她推開。

想到她百分之百是因為要他護着,才想到勾引他這種爛招,他也不願拆穿。只當對她縱容。

他為這種心态而後怕。

賓利不過開了很小的一截路,還是在機場內打轉,從下飛機的地方開到了搭載直升機的區域。

摩納哥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就比梵蒂岡大上那麽一點點,本土唯一的機場只能容納直升機,所以,飛摩納哥最近的機場就是在法國尼斯,然後搭乘巴士,不過半小時就能直達摩納哥。

富豪們自然有更新穎的玩法,他們的私人直升機常年停在尼斯機場,七分鐘就能直達摩納哥,亦或從戛納登上超級游艇,享受無與倫比的蔚藍海岸,悠閑順着地中海的風,來到這座以紙醉金迷聞名的奢靡之都。

清早的峽灣還沒有那麽熱,天空透明清澈,坐在低空飛行的直升機中,有種穿越童話王國的錯覺,無數橘色粉色奶白色的建築星羅棋布,藍色的海灣溫柔環繞。

秦佳苒眯了眯眼,貪戀地看着風景可,海風貼着她面頰拂過,像極了他幹燥的手掌。

“晃?”謝琮月看她時不時就眯起眼,大概是陽光太晃,攬住她的肩膀把人從直升機的窗戶裏拖過來,“晃眼睛就不要看,我讓Chloe提醒你買墨鏡。”

“不晃啦,就一點點。拜托拜托,只幾分鐘就要落地了,不多看幾眼好浪費。”秦佳苒合起手掌,眼巴巴地看着他,紅潤潤的嘴唇微嘟,一縷調皮的陽光落在上,折出碎銀河的光澤。

她嘟嘴的模樣特別可愛,像個小朋友。

謝琮月呼吸莫名粗重,藏在鏡片下的一雙黑眸深如海底暗礁,形狀精致的喉結滑動一下,“怎麽這麽愛嘟嘴?”

秦佳苒啊了一下,疑惑地蹙了蹙眉,“有嗎?”

“有。”他沉聲撂下一個字。

“以後不要随便嘟嘴。”又莫名其妙下命令,宛如暴君。

秦佳苒只覺得委屈極了,他怎麽連她嘟不嘟嘴巴都要管!不講道理啊!看風景的心思也全然沒有,雙手局促地絞在一起,偃旗息鼓地在他的強勢下垂死掙紮,精致的眉眼在摩納哥璀璨的陽光中軟軟耷拉着:“謝先生,你不能這麽不講道理,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麽....”

她這樣說話也簡直是在勾引人。

在他布滿欲.望的棋盤上亂踩,步步精準。

謝琮月好氣又好笑,總不能繼續像個暴君一樣命令她不準這麽甕聲甕氣地跟他講話。

秦佳苒見他不說話,又努了努嘴,“謝先生.....”

謝琮月冷靜地擡了下眼鏡,語氣冷漠:“因為你嘟嘴會讓我想吻你,別又說我占你便宜欺負你,跟我哭。”

“”

秦佳苒臉唰地一下紅透,呼吸暫停,鮮活的五官幹巴巴,被他弄得簡直不知所措。他怎麽能用這麽冷漠的語氣說這種話?

謝琮月很滿意她的反應,他故意放冷臉色,同時在心裏罵自己——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她比你小八歲,你在欺負小朋友,你要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不能這麽兇.....

不兇不可能。

她就是個麻煩,要對她兇才行,讓她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讓她知難而退,別在公衆場合妄想勾引他。

她這麽小,需要引導,提點,教育,教訓。

他冷漠:“還敢嗎,以後不準——”

“那你吻嘛.....”

一句話沒說完,他幾乎是狼狽倒吸了一口溫熱海風,猝不及防地對上面前女孩湊過來的臉。

謝琮月:“”

秦佳苒仰着小臉,乖巧地閉上眼睛,長睫毛在陽光下化作一片漂亮的天鵝黑羽,紅唇微微嘟起,嘟得天真又可愛,像在找他索吻。

她甕聲甕氣:“那你想吻就吻嘛....兇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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