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劫
032·劫
星曜酒店就在維港附近, 中環站往下坐兩站,是所屬易家裕彙集團的高端酒店品牌,曾是易思齡父親送給她的陪嫁之一。
十二年前, 易思齡又将這家酒店的股份和經營權作為成人禮送給了謝琮月。這十二年裏, 不論是酒店品牌知名度,擴張速度, 營業額,都讓易思齡無比欣慰, 唯獨不滿的就是謝琮月把酒店名從星裕更為星曜。
曜。
高僧說過, 他沾了這個字就要遇上劫。
可誰說都沒用,謝琮月在某些事上有着近乎固執的念舊、衷情、專注、古怪。譬如房間永遠只能出現一種花,譬如煙盒與打火機一用就是很多年,譬如他飼養的每一只光明女神在死後都會被他埋葬在同一棵樹下,不允許任何人制成标本賞玩。
易思齡很多時候都看不透她這個被所有人都羨慕, 稱贊, 誇獎的兒子。
但她希望他好。
她不想他遭那什麽莫須有的劫, 她要他一輩子富貴安康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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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yyata餐廳今日包場, 十人組成的米其林三星團隊只接待一桌客人,不論是用心還是創意都高出平日數倍, 菜單也翻新,不是那種拿出來給普通客人點的版本。
靠窗那桌坐着兩男一女,女人打扮光鮮時尚,粗絲絨發箍讓她一張瓜子臉更小巧, 皮膚飽滿,乍一看辨不出具體年齡, 其中侃侃而談的男人則看得出四五十多,正說着如今港區政壇的趣事。
“現在這幫年輕人各有各的想法, 不是我們那個年代啦,看老板臉一沉就吓得晚飯都吃不香。”
“哪個老板敢給四小姐臉色看?”那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和美女說話時嗓音溫柔極了,誰知道他平日和下屬說話,像只随時會炸的火藥桶。
易瓊齡掩嘴一笑,眼波流轉,故意說:“那還有誰咯,你睇,我這大外甥不就比老板還欺負人?好幾個月才見一次,一跟我吃飯還玩手機。”
謝琮月被點名,收起手機,對二人一笑,紅酒在燈光下晃了晃,“抱歉,小姨,申司長,集團有些事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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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你媽咪天天跟我念叨,說你是工作狂。”
“四小姐此言差矣,謝少爺這樣既有上進心又有才華本事的年輕人,別家可是求都求不來。”
謝琮月微微一笑,敷衍幾句,重新拿手機看Chole發來的消息。
Chole:【謝董,秦小姐要來找您。】
Chole:【您交代的事,我跟秦小姐解釋了,她知道那是二小姐後就哭了,我和瑞叔不知道怎麽安慰,出此下策,只能說了您的行蹤。】
哭了?
謝琮月沉默片刻,還是把【不讓她來】四個字删掉,改成:【跟她說,我忙,沒空見她。委婉一點。】
很快,對面的回複透着打工人的心酸:【謝董,秦小姐非要來,我勸不住。】
【已經在路上了】
謝琮月眉頭輕蹙。
來做什麽?來克他,給他添麻煩嗎小姨在這,若是秦佳苒來了給她撞見,那還得了。
即是有一百個一千個正當理由拒絕見秦佳苒,不該見秦佳苒,可只要有一個理由做叛徒,那一千個一百個就成了可笑的廢話。
人都來了,總不能把人趕走——
【她非要來,就讓她在外面等着。】
謝琮月抿着唇,喉結滾動,高冷地打出這行字,沒發覺易瓊齡的餘光正饒有興趣地落在他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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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苒今日淚腺過于發達,溫熱的淚珠大顆大顆砸落,臉頰一片酣熱潮紅。
瑞叔貼心地把後座車窗降下,帶着雨後泥土香氣的晚風吹過來,秦佳苒舒服地皺起鼻子。
哭過了,她回神,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通眼淚來的莫名其妙。為自己哭,還是為謝琮月哭,還是為摩納哥的那場不歡而散而哭?
都好像沒有道理。
到了目的地,Chole告訴她老板還在忙,若是要見就得等一等,秦佳苒還處于眼淚後遺症,糊裏糊塗點頭,于是被安排在了餐廳角落的小包房裏。侍應生很快就端來幾道精致可口的點心,一壺荔枝紅茶。
包廂裏只有她和瑞叔,Chole似乎跟謝琮月送資料去了。瑞叔倒是沒說什麽,笑呵呵地給她和自己斟了一杯茶,捧着熱乎的茶杯玩手機去了。
一時間,周遭極靜,她也很快冷靜下來,不冷靜就算了,一冷靜就窘迫得不行。
她這是在做什麽?哭着喊着吵着非要來這裏做什麽?來見謝琮月?見他一面的意義何在?見了他又該說什麽?
難不成是說——我不知道那是你妹妹,誤會了你和你妹妹,對不起。就說這個?
一系列的問題從腦子裏翻來覆去得滾,她還沒有見到謝琮月,整個人已經緊張得手心冒汗,心跳忽上忽下,視死如歸的表情都出來了。
她瘋了。
跑來見謝琮月做什麽!他該不會以為她是來故技重施,勾引他,向他求和的吧?
她可沒有向他求和。
秦佳苒的表情從忐忑到驚恐,回過神,火急火燎放下茶杯,站起來:“瑞叔,我想起來還有個東西要買,再不去商店要關門了,我就先走了啊。”
瑞叔:“?”
跟着放下jsg茶杯,“不是要見少爺?少爺很快就吃完了,要不再等等?”
“不了不了,你家少爺忙,我不打擾了。”
秦佳苒用那只汗津津的小手擺了擺,溜得比被雄獅追趕的羚羊還快。
她今天穿得休閑,一條頗為貼身的短款白色polo小衫,及大腿的灰色百褶裙,中筒襪裹住兩條細腿,一雙白色運動鞋踏在星空圖案的地毯上鴉雀無聲。
最适合跑路了。
瑞叔:“??”
秦佳苒心裏七上八下,顧不上跟瑞叔解釋,一想到謝琮月會随時駕到,她就緊張得六神無主,整一個落荒而逃。
順利跑出餐廳,飛奔至電梯間,她狂戳按鈕,烏鴉鴉的眼睛巴巴盯着不斷跳動的數字。
這酒店好爛好爛!
不是被什麽app評為港城年度奢華酒店排行榜前三的高檔酒店嗎,怎麽才六部電梯?怎麽六部電梯都不來?
就在她求菩薩保佑的時候,身後一道溫沉而疏冷的聲音響起。
“秦小姐。”
秦佳苒小腿一哆嗦,她知道是他在身後,但不敢回頭看。
“叮”
與此同時,離她最遠的一部電梯到了。
秦佳苒如獲大赦,嘴裏默念着明天就去廟裏給觀音娘娘奉香油去,她假裝沒聽到,低着腦袋,飛快朝電梯走去。
謝琮月站在原地,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着秦佳苒不搭理他,試圖假裝沒聽見,還腳步飛快地往電梯裏溜去。
Chole和瑞叔都跟了上來,下一秒,他們看見那永遠沉穩優雅,八風不動的男人忽然大步上前,不是走,是跑。
朝那扇即将關上的電梯跑去。
謝琮月心髒一陣緊過一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
只知道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在領悟過來秦佳苒居然要開溜的那一瞬間,兵荒馬亂。
跑什麽,跌份。電梯關了也無妨,只要他想,他可以停掉電梯,封鎖整個酒店。
他大概是被秦佳苒帶蠢了。
可不論如何,都不是她這樣玩弄人的。
哭着喊着要來見他,他安排好了一切,提前結束飯局,甚至浪費一分鐘打了個腹稿,可她臨陣脫逃,現在要跑,不帶這樣玩兒的。
被西裝褲包裹的兩條長腿氣勢洶洶地停至電梯前,電梯門在緩緩阖上,謝琮月冷漠極了,居高臨下地從那條逐漸變窄的門縫裏審視着秦佳苒,擡手扣住正在閉合的電梯門,手背在一瞬間青筋疊起。
電梯門感應到阻礙,宛如巧克力一樣絲滑地往兩邊打開。
“.......”
瘋了吧這人。
秦佳苒瘋狂吞咽,下意識往後退,被他身上黑沉又危險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小手絞在一起。
謝琮月食指扶了下眼鏡,不急不緩走進電梯,和秦佳苒并排站在一起,優雅擡手,按關閉鍵。
高檔酒店的電梯自帶高級香氛,空氣也循環流通,溫度沁爽。
秦佳苒卻鼻尖冒出汗,雙頰緋紅,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眼下的場景。
“謝先生.....”
“不是哭着喊着要見我。跑什麽。”
“.......”
秦佳苒兩道細眉揪成一團,小聲:“....沒有哭着喊着....”
“那就是撒潑打滾,吵着鬧着要見我。”謝琮月語氣溫淡平和,目光卻灼灼,陰沉。
“沒有撒潑...”
也沒有吵鬧....
她只是對Chole和瑞叔哭唧唧撒了幾句嬌,那兩人就說保證能讓她見到謝琮月。
就是這樣簡單。
秦佳苒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臉上已經是火辣辣一片了。
謝琮月擡手扯松那顆規整的溫莎結,飽滿精致的喉結露出小半,“那跑什麽,我是惡鬼嗎,秦小姐。”
“不是…沒跑…”秦佳苒腳尖挨在一起。
謝琮月微俯身,靠過去,幽淡的龍井茶香渡過去,霧似的,籠罩她。
秦佳苒藏在身後的手頓時一掐,心跳快停止。
他不要靠這麽近…
他們現在沒關系…
嘴巴不要碰她耳朵…
謝琮月看着她發紅的耳尖,喉結迅速而短促地滾了兩下,這才拿很淡的語氣說:“又想見我又要跑,秦小姐是有多難以啓齒的話想對我說。”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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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飛速下落,到了G層,門都打開,秦佳苒扭扭捏捏什麽也沒說出來。
謝琮月看着她溫吞的樣子,心裏竄起一絲躁意。她在浪費他的時間,浪費他的心情。
兩人從電梯出來,到了華麗的酒店大堂,沒有安排車,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去哪。
謝琮月擡手看了眼腕表,“你浪費了我兩分鐘。秦小姐。”
秦佳苒發現他今天居然沒有戴那串日日都不離身的珊瑚手串,而是換了一只陀飛輪手表。
墨藍色皮質表帶,鉑金與海軍藍配色的表盤,表盤周圍雕刻了一圈精美的花枝圖案。
配極了他矜貴又高傲的氣質。
“你今天怎麽沒戴那個紅珠子。”秦佳苒像發現了新大陸,沒人知道她在緩解尴尬,找話題。
謝琮月沒說話,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解答她的問題:“最近被妖魔纏住了,夜夜夢魇,所以把珠子送去南因寺,在佛祖菩薩面前供奉幾日,好拿回來辟邪。”
秦佳苒嘴巴張大,沒想到謝琮月是京城人,也這麽迷信呢?
也對,有錢人誰不信這個?更何況是謝琮月這種頂級有錢人,最迷信。
“什麽妖魔....有這麽玄嗎....”她沒多想,拖着甕聲甕氣的調子繼續問,紅潤的嘴唇抿了抿,在華麗的燈光下水光潋滟。
謝琮月冷笑,她居然還敢撒嬌。
“一個長得不錯的女妖精。”
“沒有眼力見,還會亂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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