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頭疼啦
頭疼啦
薛時野親了人好一會,睜開眸子。
不出意外的,安連奚已經睡着了,整個人都癱軟在他懷裏,眉尖輕輕蹙起,似還懷着疑惑入睡。
見狀,薛時野不由低笑了一聲,繼而擡手揉散他皺起的眉,帶着人躺到榻上,輕聲開口。
“睡覺了。”
室內一片安靜,無人回應。
安連奚再次睡了一個安穩覺,醒來的時候格外早,天剛蒙蒙亮,光線有些昏暗,透過層疊床幔間的一絲縫隙鑽進來。
他不敢亂動,能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陷在薛時野懷裏。腰際扣着的那只手存在感十足,正有力地握在那裏,似掌握着他的所有動向。
安連奚知道薛時野是十分敏銳的,因而他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昨晚的記憶漸漸回籠。
可能是即便酒醉也仍舊在努力記入腦海,亦或許是,簡短的話語傳遞出來的回憶太過深刻痛苦。這一次竟真還讓安連奚記住了昨夜發生過的一些事。
原來是這樣。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原由,但安連奚依然不可遏制地感覺到了難受。
他在替薛時野難過。
自己的父親害死了母親,單就這一條便足以讓人崩潰。
想到自己聽聞的關于先皇後薨逝的信息,當時的薛時野才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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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受得住。
思及此,安連奚再也難以忍受般,胸/口疼痛起來,呼吸亦在這一瞬變得粗/沉了些。
即是這時,腰上的手動了動。
薛時野的聲音響起,“醒了?可是難受?”
僅憑呼吸上的微弱差距,薛時野就能憑借這一點對他的情況了若指掌,安連奚慢慢平靜下來,“醒了。”
“嗯,”薛時野應了聲,又問一遍,“難受?”
安連奚不想說謊騙他,埋在他懷中輕輕‘嗯’了一下。
薛時野:“哪裏?”
安連奚說:“心口疼。”
薛時野擰眉,不待他開口,自己的手被人摸索着抓住,而後被帶着,覆上一個微/熱的所在。接着,軟乎乎的語氣從耳畔傳來。
“這樣就好了。”
安連奚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覺得讓薛時野的手放在這裏好似真的舒服了些。
半晌,薛時野像是找回了聲音一般,緩緩說道:“好。”
寂靜在無聲的蔓延,氣氛卻格外溫馨缱绻。
安連奚突然間又開口喚他,“王爺。”
薛時野的語氣乍一聽和往日沒什麽不同,可卻帶着點急迫,仿若生怕回應慢了似的,“怎麽了?”
安連奚聽出來了,小聲道:“我已經好啦……我們現在是在宮裏嗎?”
昨夜對方是喝醉了被他帶過來的,薛時野以為安連奚感覺出這裏與府上的不同,遂回答:“對。”
安連奚:“那我們回去吧。”
薛時野說:“還有早朝。”
安連奚順勢改口:“早朝完一起回家。”
薛時野心道這麽着急,有些好笑他這是怎麽了,忽然就開始認床了。
卻聽安連奚又猶猶豫豫開口說了一句,“王爺……”
薛時野:“嗯。”
“我也不喜歡陛下了。”安連奚忽地沒頭沒尾說了一句。
薛時野一頓,卻是很快反應過來。
還記得……
凝滞一瞬,他問:“為什麽?”
安連奚絲毫沒提昨晚的事,更加不知道薛時野已經猜出他還記得的事,只是低聲喃喃道:“你不喜歡他,那我也不喜歡。”
薛時野心間觸動,又說:“那小乖想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嗎?”
安連奚迅速答道:“不想!”
這話得既迅速又大聲,應完後他方才反應過來,低聲找補道:“我不想。”
安連奚已經知道了原因,又怎麽會再問,也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還記得昨晚的事。
畢竟……誰都不想把自己的傷疤袒露人前,所以,他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好了。
薛時野長長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把人牢牢禁锢在懷裏。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而且,竟還叫他遇上。
安連奚一動不動,由着他抱。
乖巧得不像話。
不多時,外間就傳來張總管的聲音,“要上朝了,王爺。”
薛時野朝外應了聲,然後又對安連奚道:“你且再睡會。”
安連奚在他懷裏點點頭,有些不舍地蹭了蹭薛時野,留戀對方身上的溫度。
薛時野指腹在他腰上摩/挲,低語,“待上完早朝,我來帶你回家。”
安連奚:“好。”
薛時野去上早朝了,安連奚卻是睡不着了。
抛開昨晚薛時野提到的那些,另一件事便逐漸浮現在他腦海。
昨夜……
薛時野又親他了。
安連奚慢慢,慢慢地把被子往頭上蓋了蓋。
和之前的淺/嘗/辄/止不同。
這一次的尤為兇/猛。
薛時野吻/得又/急又/深。
安連奚最後的意識停留在他這裏,腦子裏像是缺氧,之後他就睡了過去。
心髒跳得太快,似乎又開始難受了。
被子裏,安連奚拼命想把這一幕忘掉,心跳這才逐漸平複下來。
安連奚從榻上起身,聽到動靜的溫木進來伺候,“少爺不再多睡會?”
那也要睡得着才行,安連奚清了下嗓子,緩慢開口:“不睡了。”
溫木點點頭,等看清帷幔中透出來的人影時怔了怔,“少爺是不是又發燒了?”
安連奚茫然擡頭。
溫木指着他的臉:“好紅啊,我現在就去請太醫過來。”
安連奚反應了片刻,把人叫住,“等等,不是發燒。”
溫木更加迷惑,“真的不是嗎?”
安連奚錯開和溫木看來的目光,認真解釋道:“不是,我只是在被子悶太久了。”
“是這樣嗎。”溫木信了,然後帶了點不符合年齡的老成,勸告道:“少爺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在被子裏待久了把人悶壞了怎麽辦。”
安連奚讷讷點頭,“我知道了。”
溫木清秀的眉眼一彎,“少爺,早上好。”
安連奚也揚起唇角,“早上好,溫木。”
脫離了安府那個泥潭,日子越過越好,溫木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喜歡現在的少爺。
以前的少爺可能活得實在壓抑,被父親厭棄,弟弟壓制着,連府上的下人都能踩上一腳,每天都陰沉沉的,看起來只會覺得活着太痛苦了。
溫木給安連奚梳理着長發,驀地說道:“現在的少爺,很好。”
安連奚一滞。
溫木感覺到了啊,他和原主的差異。也是,到底是從小到大都呆在一起的。
倘若安連奚沒過來,原主會在嫁入王府的當夜發病而死。可到底是自己取代了對方,接替了他的一生,他也在想原主去了哪裏。
但是溫木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毛骨悚然了起來,“少爺……現在還想嗎?”
安連奚下意識道:“想什麽?”
溫木猶豫,慢慢說了一句,“自盡……”
少爺曾在身體病痛的折磨下,以及日複一日的精神壓迫下想過死亡,對他而言,那個時候死确實是一種解脫。
安連奚驀然瞪大了雙眸。
溫木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梳子一放就在他身後跪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少爺,溫木說錯話了。”
現在的少爺過得很快樂,怎麽會想死,溫木加上後悔自己沒過腦子的話。
安連奚見到溫木下跪,也忘了剛才那一瞬間打心底忽然湧起的一股強烈破壞欲,轉過去扶他起來,“沒事沒事,你沒說錯什麽。”
是了,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原主會想過去死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還沒死,自己穿書了。
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還有着相同的姓名,可本質上卻是不同的,生活、經歷,完全不一樣。但這也許是一種緣分,但終歸自己欠對方一條命。
正在這時,腦子裏一道聲音倏然響起——“那你就去死!”撕心裂肺的聲音幾乎響徹腦海,震得安連奚臉色一白。
溫木剛站起身,就見安連奚身子晃了晃,臉色瞬間轉為蒼白,也慌了神,一把扶住他,急切道:“少爺,少爺你怎麽了?”
此時此刻,溫木急得不行。
剛好端着水盆過來的映恬和映紅連忙沖進裏間,“發生什麽了?王妃出事了?”
安連奚已經被溫木扶着坐回了椅子上,正閉着眼,額角已經沁出了幾絲細汗。
映紅趕忙走上前替他診脈,同時對放下銅盆的映恬,正色道:“快去請太醫。”
她擔心自己的醫術不夠。
映恬點頭,正欲出門,就被一道略顯虛弱的聲音阻止,“不用、不用請太醫。”
“王妃?”映恬回過身。
安連奚擡眼正望向她,說道:“我沒事。”
映恬遲疑道:“可是……”
安連奚說:“真的沒事,只是突然有點頭疼。”
映紅把着脈,也沒摸出個什麽名堂。她耷拉着眼皮,覺得自己的醫術還是有待精進,“真的不用請太醫嗎?”
安連奚:“不用。”
溫木也猶豫,“少爺是不是因為我剛剛的話……”
他還在自責着。
安連奚看他:“不怪你。”只是方才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個聲音,令他有點不适。
特別是那句話裏的內容。
讓他……去死。
想到這裏,安連奚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幾分,看得另外三人心中着急,幾人面面相觑,在想着要不要違命去把太醫帶過來。
安連奚在這時又道:“我再睡會。”
聞言,三人也不好再說什麽,畢竟他們只是仆。
溫木連忙上前攙扶。
安連奚想擺手說不用,但見溫木擔憂又後悔的表情又滞住,伸出手去由着他扶自己行至榻邊,而後合衣躺回了榻上。
另一邊,映恬和映紅對視一秒。
映恬點頭,“我去找王爺。”
宣明殿前正在進行着早朝,群臣上奏,再由聖上裁決。
今日沒有什麽大事,唯有岐王、六皇子南下歸來,赈災一事圓滿完成,使龍心大悅。聖上賞無數珍寶,又令兩人六部輪值。
六部輪值,于皇子而言是何等殊榮。
這兩位一個是前皇後所出,一個是現任皇後之子,陛下如此重視也無可厚非。
薛時野對此不甚在意,下朝後便無視一衆上前道賀的大臣。薛雲欽但是慢了幾步,與其餘朝他祝賀的大臣寒暄了幾句,目光掠向離開大殿的那道人形,眼眸微暗。
待快要行至午門,有人對六皇子謙恭有禮的态度稱贊有加。
而對岐王并未有過多看法,對方作風一貫如此,衆人早已習慣。只是後者平日除了大朝會,鮮少有出現在朝堂之上,如今六部輪值的旨意一下,他們怕是要時時見到這位了。
薛時野還惦記着在他寝宮裏睡着的人,腳下猶如生風般,最先出得午門,繼而便看到了等候在那裏的映恬,當即眉心一攏。
心底有瞬間的恐慌,等聽清映恬說的話後,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怎麽會頭疼?”他才剛離開,就頭疼了。
映恬不敢吭聲。
安連奚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頭疼,但緩過最初那一陣後,頭疼的症狀也在不斷減輕。他窩在榻上,手腳漸漸冰涼,慢慢覺得有些冷了。
夏日過去,天氣已然轉涼,他的身體又不好,除了發燒,根本沒辦法自己發熱。
每當這個時候,安連奚就無比懷念薛時野的懷抱,暖和又舒适,那種身心都平和安寧的感覺帶給他無限的滿足感。
他半阖着眼,床幔半掩着,光線隐隐透過薄紗穿進來,安連奚意識慢慢模糊。
直到眼前的光似乎亮了一瞬,熟悉的溫暖混合着一絲清冽的氣息靠近,他似有所覺,“王爺。”
“嗯。”
安連奚聽見耳邊應了一聲,輕而柔。接着,他被整個抱進了一個溫/熱的所在,“你回來了。”
“回來了,”薛時野把他從榻上抱起,手掌覆蓋在他掌心,“怎麽這樣冰?”
安連奚仍是閉着眼睛,眷戀地往他熟悉的胸膛埋去,“有點冷。”
薛時野又把人抱得緊了緊,用薄毯将他整個圈進懷中,“頭可還疼。”
聞言,安連奚稍稍睜開眼睛,心知是應該是映恬她們告訴了對方,于是略搖了下頭,“我沒事。”
薛時野沒說話。
安連奚:“真的沒事。”
像是為了證明,他微微掙紮着,想從他身上下來。
薛時野沒讓他下地,攏着人,視線在他臉上掃過。
比起他去上朝前,這人面上似覆了一層病色,唇瓣略顯蒼白。尚未束發,烏黑的發絲垂落,襯着那張并不大的臉上愈發白了,帶着幾分青澀朝望來。
薛時野斂目,克制着沒有多看,喉頭攢動,“那我們回家。”
安連奚點點頭:“好。”
薛時野帶着人走出宮門。
高公公不知何時過來的,見薛時野抱着安連奚出來後愣了愣,“奴才等了許久也沒見着殿下,沒想到您竟已回來了。”
原本他是得到明康帝的命令,在下朝後就把岐王叫住的,沒想到薛時野動作那麽快。
且看眼前這情形,高公公頓了頓,“您這是……”
薛時野:“回府。”
高公公露出一個苦笑,“陛下還想請殿下前去共用午膳。”
薛時野不欲多說,懷裏這人本就虛弱,他不想再次耽擱太久,于是繼續擡步朝前走,只留下一句:“替本王謝過陛下。”
高公公愣在原地,這讓他怎麽交差啊。
最後還是張總管過來提了一嘴,“王妃身體不适,王爺急着帶王妃回去呢。”
高公公一聽便了然地點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那我這便回去複命了。”
張總管同他颔首,跟上了前面兩人。
明康帝聽到高公公的回複也不惱,甚至開始隐隐有些擔憂起來,“你說,奚兒身體這麽差,會不會……”
高公公趕緊‘哎喲’了一聲。
明康帝回過身,長嘆口氣,“朕也是憂心,你快去庫房看看還有什麽好東西,都送過去吧。”
“是,”高公公接口,并奉承了一句,“還是陛下疼岐王啊。”
明康帝聞言,忽然苦笑了一聲,帝王的威儀似乎都比人前要少了幾分,脊背略略佝偻着,“朕疼他,可他不理解朕啊……”
高公公立時出言安慰:“殿下會理解的。”
明康帝:“他恨朕。”
恨了好多年。
高公公抿抿唇,不敢出聲附和,同樣也無法找到理由接話,畢竟……這是事實。
岐王厭憎帝王,這一點毋庸置疑。
即便明康帝貴為九五至尊,可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認同,“朕,錯了嗎……”
高公公猛地把頭垂低。
沒有人比他這個貼身近侍更清楚,岐王是明康帝最期待的孩子,不僅是因為對方是他第一個嫡子的身份,更是因為孝貞皇後乃明康帝此生摯愛。
可……
對方也确實算是死于帝王之手,死于那一場權利傾軋之中的犧牲品。
皇家的秘辛太多太多,誰又說的清。
高公公以為,連明康帝自己都沒看清,岐王恨的究竟是什麽。
另一端,薛時野把人安置上了馬車,兩人一同上了軟榻,“手給我。”
安連奚坐在他懷裏,伸出涼意冰涼涼的手,一下子就被薛時野攥/入了掌中。
但是下一刻,他的手被放進了對方胸/前的衣襟之中。
安連奚呆呆擡手。
薛時野眸光沉靜,“腳。”
安連奚心頭一跳,把腳縮了縮。
結果還是被一雙大掌扣/住。
薛時野将手垂在兩側,把他兩只同樣冰涼的腳握/入了掌中。
有內力加持,使得他的掌心暖烘烘的。
安連奚紅着耳朵,臉上終于出現了些血色,顫/動着眼睫,“你、你放開我。”
隔着羅襪的雙足依舊敏/感,被人這樣握在手裏的感覺實在太怪異了。
薛時野低着眼看他,沒放,“太涼了。”
安連奚往回收腿,沒收動,他只好去看薛時野,眼神祈求。
絲毫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有多招人。
薛時野沉着眼,“再暖暖。”
安連奚無法,對方這也是為了自己好,不過他的臉還是不受控制地變紅了。
沒過一會。
整個人就跟煮熟了的蝦子似的。
“現在暖了!”安連奚感覺到熱了,急急忙忙開口。
薛時野倒是十分守信,真的放開了他。
安連奚松了口氣。
薛時野撚了撚指腹,似還有些留戀,問他:“今天怎麽會忽然頭疼的?”
安連奚一怔,搖了下頭,“我也不知道。”
薛時野半是無奈半是嘆息地把人往懷中一壓,“睡會吧。”
安連奚點頭,雙手環在他腰/間,趴/伏在他身前。
半睡半醒間,安連奚聽到薛時野問他,“要去見外祖母嗎?”
安連奚沒多想,軟聲道:“去吧。”
薛時野捋着他柔順的發絲,有些漫不經心,“好。”
但在前往定國公府前,薛時野先帶他回了王府,提前接到通知的廚房已經準備好的膳食。
劉太醫也早早候着了。
安連奚躺在薛時野懷裏,被對方抱來抱去也沒有醒,手被薛時野抽出來了一只,遞到了劉太醫面前。
劉太醫眼神絲毫不敢亂看,眼觀鼻鼻觀心地把完了脈,“回王爺,王妃脈象和往日沒什麽差別,一切正常。”
薛時野淡淡道:“但他今日頭疼了。”
劉太醫并未見到安連奚頭疼時的樣子,此時有點不知怎麽說才好。心說正常人都有頭疼腦熱的時候,不過是頭疼了一下,并無什麽要緊。
不過思及王妃的身體,王爺會這般緊張也是情有可原。
溫木此時走上前同太醫繪聲繪色地将安連奚頭疼時的模樣描述了一遍。劉太醫這才微微凝神,有些棘手,聽起來好似很嚴重的樣子,果真是馬虎不得。
薛時野在一旁靜靜聽着,聞見溫木說安連奚臉色發白,額間頃刻便布了一層冷汗時,握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骨泛白,手背鼓動着道道青筋。
‘咔擦’一聲響,打斷了溫木的話和劉太醫的沉思。
兩人齊齊轉頭看去,就見王爺面色冷沉,渾身氣壓極低。
而那發出聲音的——椅子扶手斷去了一截。
劉太醫當即便跪了下去,是他學藝不精,差點害了王妃。
溫木見他跪了,也跟着跪下。
薛時野黑沉的目光掃向劉太醫,吐出兩個冷淡的字眼,“繼續。”
劉太醫再次診上安連奚的脈搏,“回、回王爺,臣醫術不、”
說到這裏,劉太醫猛然間一滞,想到自己上回的說辭最後得了句‘自裁謝罪’的回答,連忙改口道:“臣會盡力為王妃診治!”
薛時野哪裏聽不出來這老匹夫話裏的意思,眸中凝聚起寒霜,正欲開口,懷裏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王爺。”
薛時野話頭頓住,垂目。
安連奚已經醒過來了,正仰頭看着他,眸光含着幾分惺忪,略帶倦意,“你在生氣?”
薛時野默了默,“沒有。”
安連奚不信,剛剛他還黑着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薛時野睨了眼劉太醫,“還不下去。”既然看不出來還就在這裏做什麽。
劉太醫連忙叩首,離開的身姿透着股不屬于他這個年紀還有的矯健。
安連奚側了側頭,沒有繼續糾結薛時野生沒生氣,而是有些茫然道:“王爺,我們回府了?”
他記得,睡前薛時野分明說要帶他去見外祖母的,怎麽一醒來就回了王府,還看到了——可能是他沒睡醒,看到了堪比短跑冠軍之态的劉太醫。
薛時野說:“帶你回來用膳。”
安連奚:“哦。”
薛時野見他點頭的樣子,神色柔和。
真好騙。
“那我們快點用膳,再去見外祖母。”
薛時野擡了擡下巴,起身,“聽你的。”
溫木默默也退出了房間,免得打擾他們用膳。
待用完膳,薛時野确定安連奚沒有哪裏不舒服後,又帶着人駕車往定國公府去了。
沈玦穿着短打,正在院子裏練武,兩把長劍在他手裏若游龍般,劍花缭亂。
聽到下人通禀岐王攜岐王妃來訪時先是一愣,而後丢了劍就往外院狂奔,小厮慌慌張張接劍,擺回劍架上。
沈玦跑了兩步,又調轉頭問了一聲:“可有告訴老祖宗。”
小厮點頭:“大管家已經去通報了,這會老太君應該已經出府迎接了。”
年近古稀的老太君穿着暗紅圓領對襟長衫,頭戴抹額,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精神矍铄地站在大門處望着兩個小輩,面上是和善慈愛的笑容。
“來了。”
只對着兩人說了一句,開口時,讓安連奚有種回家了的感覺。
他在薛時野喊了一聲後,也跟着道:“外祖母。”
少年清澈的聲音響起,眉眼如畫般,彎着唇角看過來,眼神幹淨透亮,如一池清泉,映照入人眼底。老太君看着外孫身邊的人,心裏也止不住柔和,“哎!小奚是吧。咱們進屋說。”
一直站在門口說話可不是他們定國公府的禮數,一行人往府中走去。
剛到一半便迎面撞向朝府門奔來的沈玦,揮灑着身上的熱汗,渾身蓬勃朝氣,滿臉都是運動過後的紅暈。
“表哥小表哥!你們來了!”
沈玦笑嘻嘻到得近前,甫一站定,身後就挨了一下。
安連奚原本是要和他打招呼的,餘光中就看見老太君杵着龍頭拐杖,對着沈玦屁股就掄了一拐杖。
沈玦立馬怪叫起來,“哎喲哎喲,老祖宗您這是要打死我嗎,打死我了您可就沒有您最疼愛的小孫孫了!”
老太君表情威嚴,眼裏卻滿是笑意,剛才那一下根本就沒用什麽力,知道是這小子又在耍寶,冷着臉道:“趕緊去換身衣服,這副模樣跑出來成何體統。”
沈玦嘿嘿笑,又和安連奚擠了擠眼睛,“我去沐浴,換身衣服再過來。”
安連奚點點頭,也笑着說了句,“快去吧。”
說罷,他又補充道:“不要用冷水。”
沈玦擺手,“知道啦知道啦。”
兩人語氣熟稔,看得老太君心裏有些詫異,他們家這小皮猴子什麽時候有這麽聽話過。
但讓老太君詫異的還在後面。
一行人入了正廳後,婢女們送上瓜果點心方便衆人敘話。緊接着老太君就看到,她那個向來冷淡,寡言少語的外孫在細聲叮囑着什麽,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還帶着點小心。
“這些都不可多食。”薛時野點了幾樣,才剛用過藥膳,其中某些水果會與藥力沖撞,擔心人吃了會難受。
安連奚知道忌口,但是知道得還是沒有薛時野清楚,于是乖乖道:“我知道了。”
薛時野牽了牽唇,伸手在他下巴上撓了下,“給你剝瓜子。”
瓜子是安連奚比較喜歡的,就是薛時野總不讓他多吃,怕他吃多了上火。
此刻聽到他這麽說,安連奚立即笑得眼睛彎彎,“好啊。”
薛時野眼中笑意更甚。
兩人舉止親密,更是透着一股旁人難以插/入的氛圍。老太君看着,不知想到什麽,眼眶漸漸濕/熱起來,滿是欣慰。
沈玦這澡也不知道怎麽洗的,沒一會就過來了,沖進正廳,見他們還在,拍了拍胸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還以為你們要過段時間才來。”昨晚不是還宿在宮裏嗎,所以沈玦才這麽想。
安連奚還未開口,薛時野便已道:“是小奚想來看看外祖母。”
驟然聽見對方這麽稱呼,安連奚只覺臉頰一熱。
聽老太君這麽叫他覺得沒什麽,甚至他還挺過明康帝喊自己‘奚兒’的,但都沒有薛時野這一聲來得讓他不好意思。
老太君聽罷一笑,還會幫人說話了,是生怕她這個老家夥不喜歡人嗎,她對着安連奚和藹道:“小奚有心了。”
安連奚抿唇而笑,耳根子熱熱的。
下一秒,耳垂被人輕輕一捏,安連奚驀地轉頭看去,眸中滿是無措。
薛時野同他笑,收回手,卻是遞給他一碟瓜子。
上面剝了有十數顆。
好少,不過聊勝于無。
安連奚瞪他,抓起瓜子就一把往嘴裏塞,氣得兩邊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像小倉鼠。
薛時野面上的笑意止不止不住,又倒了杯水推到他手邊,以防人口渴。
他這副體貼入微的細致模樣,沈玦見得多了。
但老太君還是第一次見,一時看得啧啧稱奇,心裏也算放下了。
沈玦這孩子雖然皮是皮了些,可勝在心大。
然薛時野不同,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這個外孫,對方的心思自那件事後就變得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了,像是将整個人都密封了起來,把自己和其他人隔開,不讓任何人靠近。
老太君平日便時常讓沈玦去王府,想讓這表兄弟二人親近親近,讓對方生出些活氣來——以往的薛時野就是死氣沉沉的模樣,陰郁森冷,也不怪外界會那樣傳聞。
現在好像有了王妃,人也變了。
老太君微微笑着,“稍後留下用了晚膳再走吧。”
薛時野擡首,“改日吧。”
老太君頓了頓。
薛時野道:“他還要用藥膳。”
沈玦一聽這話,拍了拍胸脯,“這有什麽,待會我跑一趟岐王府,幫小表哥把要用的東西拿來便是。”
及至此時,老太君才注意到沈玦的稱呼,想說什麽卻又止住,年輕人的事,她這老太婆還是不要管得太多了。
安連奚不忍心老太太失落,也去看薛時野。
這眼神,似在說‘留下來嘛留下來嘛’,薛時野心間觸動,“好。”
老太君瞥見這一互動,搖了下頭。
可真黏糊,看得她這老太婆都不太好意思了。
兩人留下來用晚膳,老太君問了問今年中秋午膳要不要過來。皇家中秋自是會設晚宴的,因而她退而求其次,想着早膳來也是一樣。
薛時野颔首:“可以。”
問完中秋,老太君不可避免地提起薛時野的生辰,“應該也是在秋獵前吧?”
倘若是在秋獵後的話,屆時必然要趕往獵場,那樣就不能一起過了。
以往薛時野的生辰跟中秋相距不短,今年卻是有些長了,還要過些日子,但也快了。
薛時野說:“是,但那日就不過來了。”
老太君心說還是不願過生辰嗎,待瞥見薛時野側目望着身邊人時又回過味來了,哪裏是不願過,是想兩個人過吧。
安連奚在聽到老太君提起薛時野的生辰便擡起了頭,似有所感地轉頭。
薛時野在看他。
眼神仿若有什麽東西凝為了實質,燙了安連奚一下,讓他有種想要挪開目光的感覺。
薛時野喉結聳了聳,什麽都沒說,執起玉箸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又盛了碗湯放在他手邊。
安連奚端起來喝了一口,眼神往旁邊瞟了瞟,後習慣性地留下半碗。
不多時,薛時野拿過碗,把另一半喝了下去。
安連奚睫羽抖動,耳朵卻悄然紅了。
一切都太過自然,兩人好似完全沒注意到席間另外兩人的表情。
老太君今日已經震驚的數次。
眼下只得感嘆她這個冷心冷情的外孫似乎是真的動情了。
沈玦則有些麻木。
還要看多少次他才不會這麽驚訝的,明明昨日宴席他都已經看過一遍了……
用完晚膳,老太君還想留兩人敘話,但因為天色漸晚,薛時野沒有再待太久。
昨日在宮中歇了一夜,安連奚便頭疼難忍。
明日的早朝薛時野不去,準備抱着人多睡一會。
老太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得遺憾作罷,送兩人出府,眺望馬車良久。
“孫兒說過了吧,表哥和小表哥感情好得很。”好得超乎想象了都,放在之前,沈玦都不敢相信那人會是他表哥。
剛說完,後腦勺挨了一記。
老太君收回拍他的手,“下回說仔細點。”今天她差點就看傻了——沈玦之前确實在她耳邊提過,但根本沒有詳述,簡單的一句話,哪裏有親眼所見來得震動人心。
沈玦欲哭無淚,“知道了知道了。”為什麽挨打的總是他。
老太君滿意離開。
外孫如此,她已能夠徹底放心,待百年後歸于塵土,也好下去見老頭子,有個交代。
馬車搖搖晃晃。
安連奚老實被薛時野抱着,“好像有點吃多了。”
薛時野給他揉了下肚子,“嗯,下次少吃點。”
定國公府的菜還是安連奚第一次嘗,有些新鮮,所以一時忘情,吃得有點多了。
安連奚恹恹地點頭,對他的這副身體的脆弱程度十分無奈。
“往左邊點。”安連奚指揮道。
薛時野笑了下,“好。”
安連奚舒坦了,得寸進尺,“再左點。”
薛時野依言而行,再往左幾寸。
安連奚繼續使喚:“往上些。”
薛時野往上。
安連奚眯眼,徹底攤平了。
然而片刻後,給他揉肚子的手停了。
可能是他表情實在惬意,薛時野不給他揉了。
安連奚委屈地撩開眸子,措不及防便對上了一雙深色的眼。
薛時野低着眼,定定凝視他面龐。
兩人目光相接,誰也沒有說話。
安靜的氛圍在車廂裏彌漫。
安連奚不自然地想要轉開臉,就聽一聲:“小乖。”
略帶嘶啞的嗓音聽得安連奚一陣警鈴大作,但他還是強忍着那點不自然道,語氣盡量鎮定道:“做什麽?”
薛時野:“看着我。”
安連奚剛才把視線別過去了,聽他這麽說有些猶豫,緩慢地轉回來,又一次陷進那雙漆黑的深邃的眸底。
突然間有種好像要被口及/進去的錯覺。
“小乖還記得昨天的事?”
安連奚否認:“不記得了。”
薛時野長長‘哦’了聲,眸光依舊深深的。
很快,安連奚就聽他問:“那,我再說一遍?”
聞聽此言,安連奚急了,以為他是要說關于明康帝的事,不想讓薛時野再揭一次傷疤,“不不不,我記得我記得,你別說了。”
他語氣着急,眼帶關切。
就這麽一會功夫,眼尾都紅了起來。
薛時野垂睫。
心頭的某塊地方塌/陷下去,心間鼓/蕩。
他把人抱住。
安連奚說:“對不起。”
薛時野:“為什麽道歉?”
安連奚聲音低了低,“我不是想探聽你的過去……我是、也不是,我想了解你的……”
但是他并不想揭薛時野的傷疤,不想他難過。
如果知道過去是這樣鮮血淋漓的一面,安連奚無論如何也不會追問一句。
怪只怪原著裏只寫了岐王如何暴戾恣睢,是主角攻受間的巨大絆腳石,根本沒有提到絲毫有關薛時野的過去。
薛時野每聽完一句,心便軟下去一分。
“小乖。”
“嗯。”
“不用道歉。”
薛時野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又鄭重其事,“永遠不要與我道歉。”
安連奚聽愣了,讷讷應:“好。”
薛時野:“現在,我要說了。”
安連奚一時沒反應過來,要說什麽,後知後覺憶起剛才薛時野說的——‘再說一遍’。
唇又一次被堵/住。
不是蜻蜓點水。
也不是酒後的意識不清。
這一次,他無比清醒。
薛時野昨日說過的話,又一次響在他耳邊,似落在他心口。
“我要親小乖了。”
随着薛時野的話落,耳旁夾雜着一聲輕笑。
很是愉悅。
安連奚懵懵的,怎麽回的王府都記不得了,腦子好像變得無法思考,似乎什麽都忘了。
整個王府對于王爺出行都是抱着王妃都司空見慣了,因而這次也沒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兩個人仿佛就該如此。
安連奚被擦幹淨手,臉也用帕子擦了擦。
今天他才頭疼過一陣,薛時野并不打算讓他沐浴,左右也沒出過什麽汗,擦一擦即可。
安連奚就像是個小玩偶一樣,薛時野想怎麽擺弄就怎麽擺弄。
看着他還不在狀态的模樣,薛時野只覺得想笑,滿心都是喜悅。
這個人怎麽能如此可愛,連反應都讓他無比憐惜。
“小乖。”
安連奚沒回應,還在呆愣中。
薛時野繼續,“要睡覺了。”
安連奚依舊不說話。
直到被放到榻上,帷幔落下。
薛時野又說了一句,他才恍然驚醒。
“再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