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秋獵啦

秋獵啦

安連奚紅着臉,趴在薛時野胸前,聽着耳邊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有些心悸。

好奇怪啊……

他沒忍住,喊了一聲,“薛時野。”

薛時野頓了頓,“嗯。”

聲音沙啞。

安連奚耳尖微顫,好半天才繼續開口,有些遲疑地說道:“你……好了嗎?”

怎麽可能這麽快,薛時野心下無奈,還是回道:“沒有。”

低低的嗓音徐徐入耳,安連奚乖乖趴着沒有動,還是問了句:“那還要多久啊。”

具體還要多久,連薛時野自己都不清楚。

安連奚沒有聽到回答,又喊了一聲,“薛時野。”

薛時野默了一瞬,才接着回應道:“嗯。”

“你先放我下去吧。”

安連奚有意識地避開薛時野那處,但也仍是覺得,他現在這樣,有點怪怪的……

薛時野沒有說話,手又收緊了有些。

比起直接兩人放下去,可以讓自己稍微好受點,但他更願意就這麽長久的忍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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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

安連奚愣了愣。

薛時野再次低低開口,聲音沙啞:“不想放。”

安連奚沉默片刻,“那……就這樣吧。”

最後也不知道過來多久,安連奚雙眸半阖,都快睡着了,接着聽到耳邊有人喊他,“小乖。”

是薛時野,安連奚還未睜眼,下意識分辨這聲音和往日的差別,似乎已經恢複了。

他喃喃了聲,“薛時野。”

“嗯。”

薛時野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困了嗎?”

安連奚:“有點。”

薛時野低着眼,看了看懷裏的人,在他背上輕輕拍撫,“那便睡吧。”

“……好。”

待他睡着,薛時野拿過一直擺放在旁邊的那個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人上,心底說不出的柔軟,手指緩緩收緊,只恨不能将懷中這人揉/進骨血。

良久,房中響起一道低低的說話聲。

“謝謝小乖。”

千言萬語,道不盡薛時野此刻心中的想法。

無數澎湃的情/潮洶湧而至,雙眸裏暗色漸深。

一刻鐘後,影鋒悄然出現。

薛時野撇了眼房中半跪着的身影,問:“有消息了嗎?”

影鋒微微擡頭,只瞥見重疊的床幔間,有兩道交/疊在一起的身影,一深一淺的衣袍顯出一角來,說不出的暧/昧。

見狀,影鋒連忙低頭,答道:“回禀王爺,又有消息了。”

至于為什麽是有,只因上回前往荊州的一營影衛中傳來消息,天下第一神醫早已離開荊州,如今似乎有傳對方去了蜀州。

薛時野斂目,嗓音輕淡:“本王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僅一句簡單的就讓影鋒額上冒出一層細汗,“是,屬下知道。”

蜀州就在京城附近,影鋒已決定親自前往。

薛時野:“下去吧。”

影鋒聞言退出了房間,心下不禁暗想:王爺對王妃的身體在意程度似乎愈發深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了,他現在的首要目标應該是先把段神醫給帶回來,否則等着他的可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深知王爺脾性與手段的影鋒心裏打了個突。

只是不知那段神醫是否真如傳聞那般神乎其神,還是其實是浪得虛名,根本擔不起神醫那個名號。若真是徒有虛名,屆時也不知王爺會如何。

薛時野自是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暫時寄希望于那人是有點本事的。

他微耷着眼皮,看了看在自己懷中睡得十分安然,睡顏恬靜的人,眸光不可遏制地加深。

他快要等不了了。

“小乖……”

薛時野擡指,指尖繞着安連奚的發絲,動作輕緩,手背上鼓動着條條青色的脈絡,穿梭在烏黑的長發洗之中。他的另一只搭在對方腰間的手上還拿着那對玉石雕成的小人,拇指指腹微微摩挲着稍小一些的那個,動作間透着說不出的憐惜,似乎還有些愛不釋手。

對此,安連奚睡得無知無覺,對于另一個人在他睡夢中還久久凝視着他的目光渾然不知。更加不知道,那人對自己這副身體的重視程度。

既然名醫無用,那就找天下第一神醫,為此,薛時野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只是,天下第一神醫尚未等到,秋獵就先到了。

秋獵漸近,朝野上下對明康帝将此次逐鹿儀式交給岐王一事議論得愈發精彩,衆說紛纭。

有人傳明康帝身體不适,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已然被廢,岐王也算居嫡居長,陛下會将逐鹿交給對方實屬應當。更多人傳的則是,陛下有意将岐王立為太子。

這個節骨眼上,六皇子連破京城幾樁奇案,更将以往卷宗翻閱一遍,查出了幾件貪污案,肅清了朝堂,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對此,明康帝也給予了嘉獎。

但逐鹿人選已定,陛下也沒有要更換的意向,可也讓不少大臣看見了六皇子這顆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對其寄予厚望。

有人甚至暗中開始戰隊。

這麽一來,其他兩位皇子也坐不住了,紛紛展露手腳,在各自的職位上動作頻出。兼之秋闱已然結束,皆不免動起了心思,接觸起這屆的解元來。

一時間,朝堂上風雲暗湧。

唯獨岐王府,仍是一派安靜祥和。

安連奚聽到秋獵時恍然間便回憶起第一次在明宇殿時,明康帝也曾提到過。

到時候,薛時野是要逐鹿的。

安連奚這會正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曬太陽,兩手支着腮,“王爺,你箭術怎麽樣?”

說着,他看向旁邊坐着正捧着竹簡閱覽的薛時野。

不等薛時野開口,一旁侍立許久的張總管就禁不住為自家王爺說幾句好話了,“王妃是想學習箭術嗎?我們王爺箭術可了不得,百步穿楊、一箭三雕不在話下。”

安連奚眸子亮了亮,轉頭繼續盯着薛時野看,“那豈不是也能做到百發百中?”

張總管在他後面笑道:“自是可以。”

“好厲害!”

薛時野聞言側目,對上安連奚格外崇拜的眼神,心情激蕩,很想把人抱過來好生揉搓一番。可惜,今日安連奚說什麽也不肯讓他抱着,說是影響不好。

自從上回安連奚親自下廚開始,整個岐王府都流傳着他和薛時野的二三事。

有一回安連奚趁薛時野去書房處理公務,便自己在府中閑逛,不慎聽到了兩個小厮之間的竊竊私語。

他也沒上前刻意打斷,只想默默退開。不料還沒等他離開,就聽到了這二人的閑談,且他們對象竟然是他和薛時野。

安連奚當時就有種社死了的感覺。

他們說的不在乎是自己和薛時野如何……恩愛,還有其他的,安連奚轉身便走,沒敢繼續聽下去,更加不好意思去看跟在身邊的一衆侍女是什麽表情。

薛時野起初不知道此事,後還是從張總管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原本想整頓一下,如今的岐王府是越來越松散了。

安連奚知道後卻是攔住他說算了,在他看來,不過是被讨論了幾句,沒有必要懲罰那兩人。

薛時野答應了,但不需他說,張總管早就第一時間把府裏上下整頓了一番。

這也是安連奚說什麽也不肯讓薛時野抱着曬太陽的原因。

薛時野拿他無法,只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聽到安連奚問起箭術的事,薛時野落在竹簡上的手指指節輕輕屈起,輕聲道:“我教你?”

安連奚猶豫了下,如果可以,他的确是想試一下的。但是安連奚又怕到時候人那麽多,他要是連弓都拉不開怎麽辦。

薛時野靜靜等着他答複。

安連奚只道:“那……到時候再說吧。”人多的話,他就不學了。

“好。”薛時野若有所思,出發時記得讓人把他兒時用過的小弓帶上,心裏頗有些意動,還需得把人都遣散。

兩人的相處中,基本不用安連奚開口,薛時野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明明很想學,那眼睛裏的期待都快要凝為實質了,但又露出了猶豫的神情,薛時野幾乎不用想都明白他因何猶豫。

聽到薛時野的話,安連奚小小地開心了下。

希望到時候有機會可以讓薛時野教教他怎麽射箭。

有了這一想法,安連奚對秋獵也開始有了些期待。直到了那一日,岐王府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前往圍場。

馬車寬敞,內裏皆鋪設了柔軟的毯子,矮榻上更是毛茸茸的一片,安連奚就窩在裏面,舒适又惬意。薛時野進來時就見他伸出指頭往條案上擺好的糕點探去,嘴裏鼓鼓囊囊的,不由輕笑一聲。

聽到動靜,安連奚連頭也沒擡,“王爺你好啦?”

剛剛薛時野臨時離開了一趟,他自己先過來等着。

薛時野走過去,動作自然地把人納入懷中,“好了。”

安連奚放下手裏的小點心,耳朵動了動,回過頭去看薛時野。

只是一句話而已,他就從對方的口氣裏聽出了幾分愉悅,“是有什麽好事嗎?”

待安連奚看到薛時野的神色時,就更加确定了。

他接着又說:“你看起來好像有點高興。”

薛時野沉靜的眉眼中似染着絲絲笑意,慣常抿直的唇角此刻略微揚着一個弧度,好像許久沒有降下過。

“嗯,”薛時野把他往上摟了摟,大掌扣着他的腰,被躲了一下,他唇邊的笑意加深,“是高興。”

安連奚也不管自己腰上癢癢的了,聽到這話不由有些好奇,“是什麽事?我能知道嗎?”

薛時野垂目,“小乖想知道的話當然可以,不過要等到秋獵回來後。”

安連奚眨了下眼,“好神秘。”

其實并非薛時野想故弄玄虛,只是事情尚未定下,他不想這麽快說出來。

方才影鋒來報,已在蜀州找到段神醫段旭本尊。

但此人性情頗有些古怪,影鋒亦不敢多有得罪将人強行擄來,故而還需得一點時日,說服對方前來京城為王妃看診。

約莫秋獵回來之後事情就會有結果。

薛時野眸光微轉,伸手在安連奚唇邊擦了擦,拭去那裏沾着的一點糕點渣,轉而問:“小乖想去蜀州看看嗎?”

倘若影鋒無法把人帶回來,屆時他不介意親自前往蜀州一趟。

安連奚不明白怎麽話題就突然轉到了去蜀州上,但他回視薛時野,半點沒有思考地道:“你去我就去。”

薛時野指尖陡然一滞。

少頃,幾乎是瞬間便已難以克制地垂下了頭,親上了那張讓他心頭發軟的唇。

從輕柔,到熱烈。

訴說着他此刻的心情。

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

讓他覺得怎麽疼都不夠,只想将人小心捧在心上,不敢有分毫慢待,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鎖在身邊才好。

安連奚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有什麽地方特別,讓薛時野這一吻持續了許久,久到他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

安連奚睜開眼,眸中洇了層濕意,顯得那樣可憐,眼尾微紅的模樣,帶着些許無措與茫然,仿佛受盡了委屈。

一副被欺/負得狠了的樣子。

薛時野眼神微暗,給他渡了口氣,接着才緩緩撤離。

安連奚大大地喘了幾口氣,眼尾還在乜他,“你怎麽又突然親我。”

薛時野看着他,忽而道:“下次先問你。”

他的眸底噙着絲笑。

安連奚頓住,接着就背轉過身去不說話了。

他又說不過薛時野了。

這個人煩死了。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薛時野望着突然轉了個面對着自己的後腦勺,無聲笑了。

他的小乖實在可愛得過分。

不過安連奚沒能氣太久。

薛時野的嗓音在他身後幽幽傳來,低沉渾厚,絲絲入耳,仿佛帶着魔力一般,直達人心,“我錯了。”

安連奚就默默原諒他了。

只是,也稍微等了三秒,這才回過身去,“王爺,還有多久才到圍場?”

先前他只顧着算日子去了,都沒問圍場離京城有多遠。

薛時野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聞言只是把人往身前又攬了攬,道:“兩個多時辰,你若是覺得困了,可以睡一覺。”

安連奚倒是沒有拒絕,兩個多時辰,那就是将近五個小時,确實可以睡一覺。

圍場此時早已被重兵把守,等岐王府的馬車到時,營地已然建立得差不多了,皇上和諸位宗親的帳篷全都搭建好了,落座在營地四處。

岐王府的車駕到時,圍場的營地中已有不少大臣提前到了,這些人估計都是天還未亮就已出發的,必要趕在皇上到前聚齊,如此方可恭迎聖駕。

三兩文臣聚在一起,武将則圍在另一端,顯得泾渭分明,卻也井然有序。

當标有岐王府印記的馬車駛入營地外時,充斥着嘈雜的營地倏然一寂。衆人紛紛轉眼望去,心中皆是明了,但都難免詫異。

岐王竟然這麽早就到了,往年這位可都是最後那一批到的。難道是因為今年的特殊?畢竟陛下可是将逐鹿這等大事交給了對方。

在衆多或猜疑或打量的目光中,有一道視線尤為明快——看到這輛馬車的沈玦站在一衆武将中尤為興奮,當即就想沖過去,結果衣領就被人扯了一把。

“你做什麽?”沈玦拽回了自己的領子,擰眉,不悅地去看剛才拉着他的謝景。

謝景微微颔首,示意他看前面。

只見馬車此刻車簾大敞,沈玦順着看去。

他表哥那張極具攻擊性的冷淡臉龐出現,他身材颀長,身形俊偉。在他懷中,還抱着一人,那人被毯子遮蓋住了面容,一絲不漏,小小的一團就這麽安靜窩在對方胸膛之中。

沈玦腳下徹底頓住,同時十分別扭地朝謝景投去一個感謝的目光。

還好他方才沒直接沖過去,不然以他的習性,要是這一道大嗓門吼出去,少不得要把人吵醒了。

恰在這時,薛時野往他這邊掃了一眼,看見了沈玦。

沈玦身子僵了僵,露出個假笑,然後在薛時野的示意下跟随對方一道去了後者的營帳。

他落後了幾步,過去時,張總管站在門口。見他來,張總管對他笑了笑,“世子爺來了。”

沈玦臉上露出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小表哥正睡着,也不知道表哥找他來有什麽事,但自己最近應該沒惹什麽事……

接着,在張總管掀開帳簾後,沈玦走了進去,視線落在床邊坐着的人身上。

“表、”剛說了一個字,薛時野就朝他望了過來,沈玦後知後覺壓低了音量,“表哥,找我過來有什麽事?”

薛時野瞥了瞥他,“近日你在禁苑過得可還好?”

自中秋過後,沈玦就在薛時野的安排下入了禁苑,加入了龍禁衛,這也是為他日後承襲定國公之位打下鋪墊,不能再向之前一樣整日無所事事。

當然,這其實是老太君的主意,最開始讓沈玦去軍營歷練也同樣是為了打磨沈玦的心性。

沈玦一聽,頗覺受寵若驚,格外感動。表哥居然也有關心他的時候,他的聲音都不禁拔高了幾分,“好!我過、”

話還未說完,沈玦忽然感到脊背一寒,緊接着聲音重又消了下去,“我過得很好,表哥不用擔心。”

薛時野深深看他一眼,道:“是外祖母要問的。”

沈玦嘴角一抽。

他就說表哥怎麽突然關心他,合着根本就不是對方擔心,而是他的親親祖母。

沈玦死魚眼,“我知道了。”

薛時野:“下去吧。”

多的話一句也沒有,沈玦‘哦’了一聲,乖乖退出了營帳,往外走出去的背影

待他離開,薛時野這才微微回首,只見從被子裏探出一雙眼睛。

安連奚的下半張臉都埋在被褥中,圓圓的貓瞳盯着薛時野看。

薛時野頓了下,“醒了?”

安連奚是被剛才沈玦的那一聲喊醒的,或者說也睡夠了。早在之前就迷迷糊糊醒來過一回,但是沒多久又繼續睡了。

聽到薛時野問,安連奚在被子底下點了點腦袋,而後,悶悶的聲音就從被子裏響了起來,“王爺什麽時候去見過外祖母了?”

他怎麽不知道。

薛時野轉過臉,言簡意赅道:“去過一次。”

安連奚半點沒懷疑。

只聽薛時野忽而又問他:“可要出去看看?”

安連奚當然想出去逛一逛,看看這皇家的圍場長什麽樣,薛時野便将他從床榻上撈起來,帶着他出去。

沒走出一段,安連奚突然扯了扯薛時野的袖子,小小聲問了一句:“我怎麽覺得……他們好像在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安連奚總覺得時不時就有人用目光掃向他,還不是看看就算,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視過來。

那眼神……實在是讓他無法忽視。

現在圍場上衆人都彙聚在這裏,營地前的空地上,文臣門擺好了桌子,坐下後一起談天論地。武将們則是在另一側設了幾塊标靶,已有幾人拿上了弓箭準備練箭,許多勳貴子弟都混跡其中。

安連奚的視線不斷往那邊掃着,就見其中一人彎弓搭箭,‘咻’的一聲,箭矢急射出去,落在了靶子邊沿。又有一人的箭矢緊追而上,落在另一個靶子上,接近靶心的位置。

他看得聚精會神。

不知何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同樣是挽弓搭箭,動作利落,甚至隐隐帶上了絲絲殺伐之氣。咚一聲,箭矢直直射中紅心,箭羽震顫發出嗡鳴,響徹在營地上空。

這一箭使得場上衆人齊齊看去,發出贊嘆,叫好聲不斷。

安連奚也‘哇’了一聲。

薛時野掃了那邊一眼,目光微沉。

張總管适時說道:“王妃想看射箭?不若走近一觀。”

安連奚點點頭又搖頭。

想看,但是在這個位置就好了,那邊人也太多了。

張總管還未來得及再說,身上就落下一道視線,不用說他都知道是誰。他咳了咳,繼續:“那王妃想不想看王爺射箭?”

聽到這話,安連奚轉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薛時野神色淡淡,目光早已從張總管身上撤離,此時立在那裏,自帶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凜冽氣場。

安連奚正想拒絕,他就知道薛時野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性格,但他的話還沒出口。

就見薛時野略一側首,低聲開口道:“想看?”

對上他黑沉的目光,安連奚要說的話忽然轉了個方向,點點頭,輕聲說:“想。”

薛時野挑起嘴角,擡手在他發間揉了揉,“那在這看好。”

話落,薛時野擡步朝人群中走去,背影挺拔,站在那裏,如鶴立雞群。

安連奚怔怔地。

那邊,已經有人遞上了弓箭。

“表哥要射箭啊?”

沈玦不知道什麽時候竄了過來。

安連奚轉眼看他,喊了他一聲,“小表弟。”

沈玦笑嘻嘻的,一點也看不出剛才還被自家表哥打擊了一番,“小表哥!”

安連奚被他臉上的明朗笑容感染,跟着笑起來,“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呀?”

“小表哥你知道了啊?”沈玦說,“還好,也不是很辛苦,比起在軍營那陣兒要好得多。”

安連奚颔首,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鼓勵道:“好好努力,你以後可是要當定國公的人。”

他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若讓有心人聽到了,沒準還會議論開。

沈玦被他說得心潮起伏,是啊,他以後是要當定國公的。念及此,他頓時生出豪情萬丈。

但沈玦還記得當下的情形,又看向前方,“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今年居然能看到兩回表哥射箭,這箭術……啧啧。”別的不說,光是那只手箭術就夠他學的了。

在聽見‘這麽多年’後,像是觸發了某種關鍵詞,安連奚的注意力轉到沈玦身上,抓住了重點,問:“兩回?”

沈玦應了聲,“小表哥你上次沒看到,第一次就是表哥提箭射向孫老二,一箭就……”

說到這裏,張總管正想打住,沈玦便已自發停了下來。

一箭就射穿了孫老二的眼睛,這話可不能當着小表哥的面說。

張總管突然就松了口氣,小世子也長大了啊。

都知道要為人考慮了。

安連奚聽得一愣,原來第一次他也有參與啊……

正想着,另一頭在衆人的圍觀下,薛時野伸手接過,寬袖微微挽至上方,顯露出其下具有爆發力的肌肉線條,挽弓射箭,一氣呵成。破空之聲直傳入原處的安連奚耳中,只見被拉至滿弦的弓箭驟然一松,反射出的力道直将箭矢震懾出去。

随着一聲嗡鳴響起,又是兩道破空之聲。

只見第一箭在正中紅心後,箭矢直/插/入了靶心幾存,只剩箭羽在靶上,竟是直接穿透了過去。不多時又是一箭,以銳不可當之勢,徑直破開了前一箭。

單是這一手就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孰料第三箭下去,木靶承受不住這絕強的一擊,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似要折斷一般。而靶心則伴随箭矢被撕裂的聲音砰的一聲破開。

三箭接連下去,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全都來不及反應,一瞬後,爆發出來的叫喊聲幾乎震破天際。

安連奚傻呆呆看着薛時野朝自己走來,太過專注的視線讓他眼前好像出現了重影。

沈玦見他過來,忙一溜煙跑開了,卻是沖向前方那群人,“我也來我也來,讓你們看看小爺的英姿!”

然而他過去時,那邊幾乎已經被人圍滿了。

方才這邊的動靜不小,看到射箭之人時,更加引起了衆人的關注。

此刻薛時野走開,所有人再也忍不住,紛紛發出劇烈的讨論聲,剛才被三箭穿過而破損的靶子已經被人圍滿了。

“好厲害啊!”

“岐王的射藝真真是一絕啊!”

“方才我的耳朵都被這靶子發出的聲音震住了!”

場上武将居多,那些勳貴子弟們也都是些對箭術頗有研究的,眼下看到一個箭術如此高超的人,不管他是什麽身份,此刻全都對其追捧不已。

若非那是岐王。

想必現下已被這些人給圍起來讨教了。

無他,實在是被其這三箭折服了。

同樣折服的,還有安連奚。

雖然他不會射箭,但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見過薛時野射箭後不為他的射藝感到驚嘆。

直到薛時野走到近前,安連奚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原來之前張總管說的那些話不是簡單的追捧,只是實話實說,甚至還多有不及。

薛時野的聲音響起時,他才慢慢緩過來,只聽對方問道:“想不想試試?”

安連奚仰起臉,滿眼都是崇拜,“可以嗎?”

這下子,他也不管會不會被人圍觀,就算擠入人群又怎麽樣。

安連奚還是首次直面自己的慕強心理,薛時野的箭術真的好厲害,這樣厲害的人,要教他射箭了。

薛時野笑:“可以。”

話落,他瞥了眼張總管。

張總管迅速明白過來,點頭後就往另一邊走去,準備提前布置好場地,以供給王妃練箭。

安連奚還以為薛時野會帶着他往人群那邊走,不料卻是反方向。

不是要教他射箭嗎?安連奚有些愣,一時還沒想明白,薛時野是反悔了嗎?

及至薛時野帶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此處遠離了剛才的喧嚣,安安靜靜的。

張總管正站在一旁指揮着幾名侍衛插好箭靶。

薛時野牽着安連奚,“走吧。”

安連奚被這個陣仗看呆了,他看了看拉着他往前走的人,原來對方什麽都知道……

在安連奚的記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對方這樣了解他,即使是他的父母。

好像似乎不論他想什麽,對方都能夠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

明明上次只是稍有遲疑,結果薛時野就已經察覺了他的想法,然後處處為他着想。

安連奚喉頭梗了梗,心緒一時有些難言。

薛時野……

他被薛時野帶到一處站定,張總管已經送上了弓箭,是一把通體銀白的小弓,上刻‘攬月’二字。

“這麽小?”安連奚接過來,很輕的一把小弓,放在手裏似乎都沒有什麽重量。

薛時野解釋:“初學者用此弓。”

倘若一上來就用那些大弓,說不得會拉傷手。

薛時野沒說,但張總管已經代替他解釋了,末了還提了一句:“這個是王爺幼時用的。”

安連奚有些驚訝,摸了摸攬月。這弓的材質極好,上面卻有些磨損,泛着些光澤,可見是被人經常使用過的。

及至此時,薛時野握着拿在弓上的那只手,站在他身後,慢的給他調整姿勢,帶着他輕輕拉動弓弦。

确實,這樣的小弓并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氣。

可即使這樣,安連奚也明白,其實大部分的力氣都是薛時野在使。

起初,他還專注于眼前,目光随着薛時野的動作看向前方的靶子,瞄準着紅心。

然而慢慢的,安連奚的注意力就被轉到了身後,身後的人呼吸微/熱,吐息順着這個姿/勢噴/灑在他脖/頸間。一剎那似乎奪走了他所有思緒。

安連奚覺得有些沒法專心瞄準了。

偏在此時,薛時野還在他身邊輕聲說着什麽,安連奚凝神去聽,傳進耳朵裏的聲音低低沉沉,帶着磁性。這麽近的距離,這下子不僅是沒法專心瞄準,連薛時野究竟說了什麽都不能靜下心來去聽了。

“這樣,手放在這裏。”

“拉。”

安連奚喉頭動了動,被薛時野握在手上的那只手縮了縮。

薛時野:“怎麽了?”

安連奚覺得,他現在有些聽不得,薛時野說話,頓了半晌他才開口,有些磕磕絆絆道:“我不、不想練了。”

薛時野微微垂眼,只見不知何時,安連奚的耳朵尖已經紅透了。整個人像是被他圈在懷裏,還不斷往他懷中縮,自己卻還毫無所察。

又害羞了。

薛時野揚起嘴角,故作不知道:“為什麽?”

安連奚:“就是不想練了。”

頸/側的熱氣還在不斷噴/灑上來,不只是呼吸帶來的,還有對方說話時帶來的溫/熱氣息。

不知為何,安連奚現在很想跑開,脫離現在這種讓他感覺不适的場面。

但薛時野好像非得知道原因似的,還在問他,“不是小乖想練箭嗎?”

他的語氣循循善誘的,似是還帶着絲絲不解,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改了主意,還補充道:“這裏沒有其他人。”

确實是沒有其他人了,剛才那些布置場地的侍衛們都不見了,就連張總管都離開了這邊,不知跑到哪去了。

在這一片小小的空地裏,好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先前的那些吵鬧聲早已遠去。

安連奚快哭了。

身後的氣息似帶着侵/略/性,薛時野的味道仿佛無孔不入,将他整個包/裹了起來,他好像落入了對方的氣息陷阱。

“那我自己來。”

薛時野堅持:“小乖不會。”

安連奚搖搖頭。

薛時野:“我教你。”

最開始聽到薛時野要教他,安連奚就已經有些期待了,直到剛才見到對方射箭高超技術,他就更加興奮。

及至此時,安連奚才發現,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把自己給埋了。

“薛時野……”

安連奚的聲音軟了下來,試圖以此打動對方。

但這招俨然不太管用,薛時野依舊環着他,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目光頻頻落在那通紅的耳朵上。

此時陽光正好,映照在上面,透着微光。還可以看到其上細小的絨毛。

真是……可愛極了。

就在安連奚不知道怎麽樣才好的時候,那道熱源愈發近了。

緊接着。

耳/垂被/含/住。

安連奚整個人都僵/住不動了。

但只是一觸/即/離。

不等安連奚開口質問對方,就聽薛時野喊他:“小乖。”

安連奚一怔,聽到了他的後一句話。

“耳朵為什麽紅了?”

為什麽?

安連奚也想知道為什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紅了。

薛時野看着紅意遍布的耳垂,一直延伸到了後頸,心底鼓噪難言。

但這裏不是地方。

若不是還在外面,稍後還要走回去——薛時野亦清楚對方不會在清醒的時候讓自己當着那麽多大臣的面抱回營帳,否則他定要……

薛時野喉結微動,“回去嗎?”

安連奚見他沒揪着不放,終于大大松了口氣,定了定神,“回去!”

薛時野終于把人放開了。

安連奚卻恨不得離他三丈遠,見看過去,還要朝他瞪過來一眼。

自知理虧,薛時野也沒硬湊上去。

保持住了安全距離,安連奚這下終于可以好好靜下心來思考了。

他好像對薛時野越來越無法抗拒了。

然而……

安連奚不想拒絕對方,更不想拒絕對方的靠近。

思及此,安連奚心下一時赧然,不知不覺,臉跟着也紅了。

薛時野掃去一眼,心間微動,直想現在就将人掠回營帳,好生親吻一番。

恰在此時,守在外圍的張總管見他們出來了,連忙上前,“老奴正想進去找您二位呢,陛下到了。”

薛時野颔了颔首,朝安連奚走近了幾步。

不等他擡手,對方便已自發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側對着他的半張臉依舊紅撲撲的。

薛時野目光微深,呼吸滾燙幾分,牽過安連奚伸來的那只手,在掌中牢牢握了握。

最後,十指緊扣。

兩人一同走出去,和其他人一起迎接明康帝的車駕。

只待明日才逐鹿儀式完,秋獵便徹底開始。

等見過明康帝後,薛時野站在下首,側目望着身邊的人,“還去練箭嗎?”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安連奚當然是拒絕了。

“不要了。”他怕薛時野還要說什麽,直接道:“我想回營帳,想休息。”

薛時野擡眉,眼中劃過一絲笑意,“真的不要嗎?”

安連奚點點頭,對着他正色道:“真的不要。”

聞言,薛時野似乎頗為遺憾,道:“那便回去。”

安連奚彎了彎唇,只以為得償所願了。

他之後怕是都不想練箭了,就算要練,也不要薛時野教了。

殊不知,得償所願的是另一個人。

薛時野唇角微翹,拉着人往營帳走去,相連的掌心,不知是誰的那麽滾燙,逐漸發起燒來。

安連奚一路低着頭,被他牽着走。

剛入營帳,身邊的人就站定了。

安連奚擡起眼,不期然便撞入了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眸,那片眼底似藏了濃厚得令人窒息的情感,他分不清那是怎麽樣的情緒。

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深色,在和他的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悄然破開了一道口子。

“小乖。”

陰影從前方覆蓋了下來,薛時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之前在練箭時那種感覺似乎又一次侵/襲了安連奚的思緒。

腿微微有些發軟。

接着,他就被人抱了起來,往床榻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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