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精和女人

花精和女人

陳生知道自己生來不同。她比別人聰明,也比別人漂亮。從前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麽,并為此付出努力。這使得她一向冷靜理智,堪稱新時代女性的标杆。

按照現在主流社會的邏輯,現在她需要一個男人。一個足以與她匹配,并引領她走向更高處的男人。而不是枕邊這個,不知道怎麽形容才好的,美人兒?新社會真好啊,女人負責賺錢養家,男人負責貌美如花。日常唾棄一把自己,然後出門奔忙。

認識李荀是半年前,當時她出差回家,路過縮成一團的黑影兒,糾結掙紮了一會兒,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輛又一輛車呼嘯而過,也沒人下來管個閑事,她把車停到馬路另一側,打開手機錄像功能,步行去這人跟前查看,縮在口袋的右手還偷偷攥了一把老虎鉗子。準備但有不測就迎頭一擊。

結果她看到了啥。一個美人兒!美人兒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也是美的。美人兒臉燒的通紅嘴唇爆皮也是美的。美到她忙不疊地把美人兒帶到醫院打點滴,然後順理成章帶回了自己家。

怎麽辦,覺得自己是個趁人之危占便宜的色魔。

美人兒很快痊愈了。痊愈了也沒打算走。陳生覺得自己着了魔,理智與精明大概都喂了狗。除了偶爾會胡思亂想一番這人會不會是在逃多年被困深山日久才一應證件皆無,大部分時間都沉迷在李荀的美貌裏無法自拔。

他們不常交談,閑暇時通常是李荀看電視,她看李荀。

李荀幾乎從不外出。她喊過他幾次,看他在外面實在不自在也就作罷。有時他會給她做飯,讓她有種他們在過日子的錯覺。

李荀應該也是喜歡她的吧,畢竟他一直留在她的身邊,對她言聽計從。又或者他只是無處可去,單純把她當一個金主,她有時覺得自己在包養他,但他又實在沒有什麽物欲。他總是清清冷冷,話也少,好像什麽都無關緊要,除了她出差幾天回來時,他在床上會格外賣力。

這樣好像也不錯。

如果她沒有生病的話。

某天她發現自己便血,去醫院檢查果然是癌。沒工夫感懷人生無常,她強作鎮定,積極與醫生商讨治療方案,醫生建議手術造瘘,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每天挂着一個便袋招搖過市的場景,頓覺接受不能。她回到家,跟李荀說:“阿荀,我生病了,不好治,我活不了多久,你陪着我,我把財産都留給你。”

她記不清楚李荀當時的表情,應該是驚恐大過愕然吧?甚至不知他有沒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難過。因為第二天李荀就消失不見了。

意外嗎?并沒有。他們本就沒有什麽承諾,也并沒有愛的死去活來。照顧一個癌症病人意味着什麽,即使脫離塵世如李荀,落荒而逃也是正常的反應。

恨嗎,也沒有。只是有點兒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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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她再次去醫院檢查時,醫生找遍全身也沒有發現癌細胞的存在。醫生将此歸因于誤診。命運好像只是跟她開了一個輕描淡寫的玩笑,沒有給她任何交代。

她的生活好像沒有發生什麽改變。扔掉了一些男式衣物生活用品,真的清理的時候,發現李荀的東西真是少的可憐,連一個箱子也裝不滿,她拎着箱子去扔扔,走了一條街又一條街,覺得自己可能是瞎了,怎麽滿大街一個垃圾桶也沒有。她還照常上班加班,甚至還升了個職,有時回家她會打開電視,看些他曾愛看的狗血愛情劇。只是現在的電視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偶爾她也會想念李荀,她發現自己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子了,也并沒有什麽相片供她緬懷。她有時想,如果李荀知道她只是誤診,會不會後悔并且回來找她再續前緣。她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對此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是期待。

她喜歡他安靜看電視的樣子,喜歡他悄悄的在本子上記下她愛吃的菜,然後跑到他并不喜歡去的人多的菜市場買了回來給她做,喜歡他睡前輕輕哼的悠揚的小調,喜歡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喜歡他輕輕親吻她的眼睛和額頭,就好像她是這世間唯一的珍寶。原來她已經喜歡了他這麽多。

可是他沒有再回到她的生命中,他走的如此幹脆利落,不曾回頭。就像這場莫名其妙的病,突如其來,不留痕跡。

這天周西正跟筷子精打牌,門廳忽然來了客人。

姓名:李荀

功德值:-8094210

當入罰惡門,散修為,現原形。

這是周西擔任守門人以來,第一次見到功德值為負的人?妖?生物。也是第一次見罰惡門開。

救人一命不過萬數功德,眼前這位怕不是剛剛放了個核彈。周西倒抽一口涼氣,繼而戰戰兢兢,生怕喘氣聲音惹來這位煞星不滿。

然而還要請他進罰惡門。其他門開時都有金光閃爍,流光溢彩,唯有這罰惡門,烏漆嘛黑,開的寂靜無聲,看起來就非善地。

“我有一個請求。”李荀開口。

“您吩咐。”周西谄媚道,絲毫沒有因為這聲音意外的溫潤而放松警惕。

“我散去修為後,就會化作一棵普通的荀草,天道并未說要我往何處去,能否請守門人為我行個方便,将我送給一個叫陳生的女子,只随她處置就好。”

周西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又開始作祟,開始擔心這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一朝落難,會被這名叫陳生的女子一桶水澆死或一包肥齁死。

又怕萬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李荀不知犯下什麽彌天大罪,即使進了罰惡門,現了原形,又焉知他沒有別的害人手段,萬一害了陳生,他這個幫手是不是也要被倒扣功德,一命嗚呼?他可沒有什麽原形可現,出了纰漏,就是死翹翹。

他問李荀,陳生是他什麽人。

李荀想起陳生,心頭盈滿酸酸漲漲的的甜蜜。不知從哪日起,這世間靈氣日益稀薄,五行混亂,他是集天地靈氣而生的荀草,深受其害,到了那日,他氣血逆行,炸了洞府,他掉落在山下,被陳生帶回了家。

他看的電視劇裏說,這叫命運的邂逅。

他當然知道她愛他的臉。他是天地間第一株荀草,司容顏姝美,自己的化形也是罕見的美色。他見多了垂涎的目光,卻在她閃亮的眉眼裏動了凡心。

修行萬年,一朝動情,洶湧的險些要把自己溺死。

凡人壽命短暫,他想着,他且陪着她,待她百年之後,自己再回山修行,又是一株清心寡欲的好荀草。

怎知她生了病。凡間的很多東西他都不懂,連病症也愈發的花裏胡哨。他能看到她體內慢慢多了些東西,吸取着她的精力與生命。只不知如何去解。即使修煉了萬年,他也還是一株草,沒有什麽高深的法力。他只能将自己僅剩無幾的靈氣灌注給她,将那邪物驅出她的身體。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麽,他隐約聽說這世間天道最恨此種事體,但假如能換回她壽終正寝,不必受惡症折磨,那麽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也甘之如饴。

他不告而別,因他知道這世間女子,早已在刀槍劍戟,風刀霜劍中錘煉得百毒不侵,等閑不會因為個把男人愁腸百結。他的離開,或許傷害她的自尊,卻能讓她以為他是個懦夫。沒有什麽,比鄙夷更容易令人遺忘。

她将會有對她來說漫長的一生,會碰到一個與她經歷相似,族類相同,懂她歡笑嘆息的男人。

反正,她也只是愛他的臉。

只是有些後悔遺憾,沒有陪她去看那些心心念念的風景,沒有陪她在暖黃路燈下漫步,沒有陪她多逛幾次充滿食物芬芳、人聲喧嚣的超市。

如果他早知相依如此短暫,應該會……一直跟她待在房間裏,她那張巨大柔軟的床上,哪裏也不去。

果然來到這古怪門廳中,得了判詞,沒有生出什麽反抗的心思,只想着,能在受罰之後還陪在她身邊,這萬年來唯一的一場癡戀,也總算有個結果。他沒有旁人可托,只好托付這年輕的守門人。

周西點頭答應,李荀走入罰惡門。也未聽到什麽電閃雷鳴,刀斧之聲。片刻後,一株綠晶晶的小草飄出門縫,停在周西面前。

周西花了一點兒功德值獲知了陳生的住處,把種在拇指盆裏的荀草放在她的門口,看見她把花盆端進了屋裏。估計是被當做了某個追求者獻上的小小殷勤。

從陳生住的小區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街邊夜市迎來第一波客人,食物混雜的香氣迎面撲來。

“怎麽旁人救人一命就能得功德過萬,到了李荀就要身死道消?”

“用自身修為幫助凡人續命,大逆不道。”

“我不明白,這也是救人,怎麽就大逆不道了?”

“有違天道。”

“你是說,那些救人的,和被救的,都只不過是循着天道寫好的劇本,演完自己的戲份?而他們之所以得到功德,只不過是因為他們選擇了順應天道?”

“天道不可違。”

“我聽着有點兒皇軍的意思。”

鑰匙精閉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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