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認輸

第29章 認輸

唐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阿勒西奧沉吟片刻, 若無其事地低下頭,仿佛突然對腳下的地板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唐酒:“……別裝了,我知道你看見了!”

可惡, 好丢蟲。

他今天怎麽一直在丢蟲?

小雄蟲怒氣沖沖地想要站起身,卻因為用力過猛,不小心撞上了沙發的扶手——這倒也沒什麽, 偏偏他是在說話的時候撞上的,扶手沒把他撞痛,反倒是他自己不慎咬到了舌頭,嘴巴裏頓時泛起淡淡的鐵鏽味。

“嘶——”

剛剛還配合他假裝沒看見的阿勒西奧,在聽到唐酒低低的痛呼後,也顧不上對方是否會生氣了,迅速俯身, 湊近,伸出手,摸了摸唐酒的頭:“怎麽樣?是撞痛了嗎?”

似乎顧忌到嬌氣的小雄蟲,軍雌觸摸的力道很輕, 帶着試探性質的、仿佛觸碰某種珍寶似的小心翼翼。掌心間猶然還帶着獨屬于阿勒西奧自己的氣息和溫度,感受到對方的觸碰, 唐酒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氣紅的。

怨不識趣的、讨蟲厭的阿勒西奧,也氣今日格外笨拙的自己。

煩死了。

怎麽會有蟲不小心咬到自己舌頭的啊?

唐酒原本就因為摔倒的事情窘迫,如今發生了這一茬,只覺越發擡不起頭,更加不願意跟軍雌說話了。

阿勒西奧卻還以為他撞得不輕, 原本還算平淡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他曲起一條腿跪在唐酒的身側,向對方湊近的同時, 微蹙起了眉頭:“很痛嗎?不鬧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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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軍雌認真的時候最好看。

眼見着阿勒西奧頂着一張嚴肅的俊臉,在距離他的鼻端僅有數厘米的地方晃過來又晃過去,唐酒終于忍不住了,他率先偏過頭,聲音罕見地帶上幾分弱氣:“……不是額頭。”

阿勒西奧不明所以:“嗯?”

唐酒自暴自棄:“不是額頭,是舌頭!我剛剛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阿勒西奧:“撲哧。”

唐酒驚呆了。

震驚之後,便是震怒。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唐酒氣結,忍不住撲過去咬他。這回他學聰明了,不咬肩膀,也不咬手臂,專盯着雌蟲脖頸咬。

阿勒西奧也不介意。

他甚至順手接住了撲過來的小雄蟲,換了個姿勢,讓對方能夠咬得更輕松,右手則安撫性質地順了順貓貓蟲的脊背,輕咳一聲,解釋:“不是笑話你,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

那不還是笑話嗎?

唐酒徹底不想跟他說話了。

他語氣很兇的發號施令:“我不管,從現在開始,你不準再說話,也不準笑。”

眼瞅着再笑下去,小雄蟲指不定真要把他趕出去,阿勒西奧也不鬧了。他知道,眼下的情況已經算是唐酒的極限了,真要再抓住對方丢蟲的點不放,以對方的自尊心,只怕真要上火了。

倘若他不說話,就能讓唐酒不再為此尴尬難為情,阿勒西奧倒也不介意暫時假裝是個啞巴。

只不過……

“我倒是沒意見,不過,等價交換的條件,寶貝,你還記得的吧?”阿勒西奧問。

唐酒警惕地抱緊自己,向遠離雌蟲的方向又挪動了幾步。

阿勒西奧:“……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會就因為他那天配合唐酒,扮演了一下變态,對方就真把他當做變态了吧?

他心中無奈,卻也真沒打算在這一點上刁難對方,當下幹脆道:“行了,真的不鬧你,只要你過來,讓我看看傷口怎麽樣,我保證接下來一句話都不說,可以吧?”

唐酒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貓貓蟲又挪了回來。

阿勒西奧低下頭,仔細地替他看了眼嘴巴裏被咬到的地方:血已經止住了,看起來只是平常的咬傷,等它自然痊愈即可。他擔心雄蟲的身體過于嬌弱,引發不必要的感染,到底還是找來了消炎漱液,讓唐酒含着漱了下口。

藥液冰冰涼涼,氤氲在舌尖上微微的刺痛,也不是不能接受。

感覺到嘴巴裏的痛感逐漸消失,唐酒頓時覺得自己又行了。當場表演了一把過河拆橋,用過就丢,相當不客氣地推了推軍雌的手臂,理直氣壯地道:“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了,快走快走!”

阿勒西奧對此習以為常。

介于他已經被“禁言”,年長的軍雌也不打算和小雄蟲對峙,将漱液放回原地,起身就往外走。

他走得這樣幹脆,反倒是唐酒感到不自然起來。

就這麽走了?

意識到這一點,唐酒小小地松了一口氣,慶幸見證自己丢蟲的對方的離開,又不可避免地因軍雌的消失,湧現出一陣淡淡的失落。

為什麽?

唐酒不自覺歪了歪頭,神情變得迷惑。

通常來說,雄蟲會在與雌蟲結合之後,雌蟲的确會因為得到雄蟲的信息素,對雄蟲産生占有欲,不願意離開雄蟲左右。可從沒有哪一版的教材說,雄蟲也會對雌蟲産産生不舍的情緒啊?

這是正常的嗎?

正困惑間,身後不期然傳來門鎖落下的“啪嗒”聲。

唐酒聞聲回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玄關處,推着可移動小餐桌往這邊走來的阿勒西奧。後者也不說什麽話,只是一直走到了唐酒的跟前,才停下腳步,替他逐一拿起餐盤蓋。

伴随着軍雌的動作,食物的清香頓時撲面而來。

唐酒這才想起來,除了早上那頓早餐,他今天還沒有吃過飯呢。

當下也不客氣,理所當然地看着阿勒西奧,一邊用手敲了敲小餐桌的扶手,示意對方将午餐放在大餐桌上,自己則噠噠跑到餐桌的另一邊,系起餐巾,拾起刀叉,開始享受午餐。

午餐當然不是阿勒西奧自己做的——這年頭,除了偏愛研習廚藝的亞雌,也沒多少雌蟲和雄蟲會研究這個。

唐酒卻對眼前的一餐很滿意。

即便不小心咬傷了舌頭,雄蟲感官上特有的敏銳還是讓唐酒第一時間分辨出了眼前這頓午餐的廚蟲,他的眼光果然沒有錯,這才過去不到半年,元帥府的那位廚蟲,技藝居然已經高到這種水平了。

他還以為阿勒西奧是真的走了呢。

原來只是替他去拿午餐了。

小雄蟲吃得心滿意足,原本不太愉快的心情,也跟着多雲轉晴,湛藍色的貓眼裏也多了幾分神采,一下一下地戳着餐盤裏的食物,一邊嘀嘀咕咕:“……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

沒有回應。

這就讓唐酒有點不高興了。

他不快地蹙起眉頭,擡眼看向對面的軍雌。卻見後者同樣低垂着眼睫,眼裏含着笑,安靜地注視着他。

分明是毫無攻擊性的模樣,唐酒卻莫名有種被什麽東西戳中的感覺,只覺得那種奇怪的、叫蟲摸不透的異樣感,又圍繞着他的指尖、脖頸、耳垂,一溜煙地爬上來了。

小雄蟲手上的動作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偏頭:“你怎麽不說話?”

阿勒西奧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唐酒:對哦。

是他不準他講話的。

忽然就有了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有點不高興,又不好反悔,只好自己和自己生悶氣,默不作聲地推開椅子,準備把自己重新埋到沙發上。

卻見阿勒西奧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剛吃完就躺下對腸胃不好。】

這年頭,已經很少有蟲自己在紙上寫字了。

唐酒盯着紙條上屬于軍雌的字跡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心情忽然又不那麽糟糕了。他思考了幾秒,眨眨眼睛,兀自對着年長的軍雌伸出手:“那你抱我出去消食。”

被抱在懷裏就不算躺下了嗎?

阿勒西奧被他的邏輯整得哭笑不得,可看着坐在沙發上,伸着手,仰着頭等待他抱起來的小雄蟲,指尖忽然就有些癢,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将小雄蟲一把抱了起來,走在了花園的小道上。

理智告訴他,把蟲放下才能叫消食。

屬于雌蟲的本能卻在抗拒這一決定,阿勒西奧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向着右邊隐約有蟲聲的地方走去。

要他主動放下唐酒,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去些有蟲的地方,讓自尊心過分強大的某只小雄蟲自發從他的懷裏下來,乖乖地散步消食了。

果不其然。

眼見着不遠處迎面走來熟悉的蟲影,唐酒連忙戳了戳軍雌,示意對方将自己放下。

懷裏瞬間一空。

阿勒西奧只失落了一瞬,便不動聲色地去抓唐酒的手。後者指尖微顫,往前的步伐變得更大,卻沒有要甩開的意思。

這樣順着花園簡單地散了步,唐酒這才在阿勒西奧的護送下,回到了居所。

或許是今日的運動量嚴重超标的緣故,幾乎是沾上枕頭的同一瞬間,唐酒就有了睡意。

身邊是熟悉的雌蟲,眼下是熟悉的環境,本就有些疲憊的小家夥睡得很是安逸,不知為何始終緊皺着的眉頭,也随之舒展開來,鉑金色的發絲乖順地貼在他的耳側,臉頰上還陷着小小的酒窩。

能抱着他一起睡就好了。阿勒西奧想。

但是不行。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以對方的性子,任他待在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極致了。即便他再三強調自己并不在意,或者已經忘了個幹淨,對方多半都會因為回想起今天的一連串記憶羞惱成怒,連帶着不待見他。

唉。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阿勒西奧心中嘆息,戀戀不舍地摸了摸小家夥的酒窩。唐酒嫌他煩,張嘴就要咬他的手,結果蟲被咬着,反倒是迷迷糊糊之間,把自己給蹦醒了。再看趁他睡覺時打擾的軍雌,當即就沒了好臉色。

可他實在是太困了。

只能是擡起頭,蔫噠噠地瞪了對方一眼,随即轉頭,将自己連身體帶腦袋都一起鑽進被子中,用鼓起的被子包背對着對方。

阿勒西奧只好起身。

“那我走了?”

沒有回應。

阿勒西奧無奈地搖搖頭,知道唐酒今天怕是打定主意,不會再搭理他這個黑歷史見證者了。只能走出居所外,叫來聖地的侍蟲,低聲叮囑了幾句,這才匆匆返回軍部,投入到後續的工作中去了。

偌大的居所瞬間空曠下來。

唐酒原本還很困,待雌蟲的氣息徹底從卧室裏消失,早先的困意反倒伴随阿勒西奧的離開,不知不覺便消失得一幹二淨。好在午覺原本也不需要久睡,索性坐起身,靠在床頭走神。

不對勁。

真的很不對勁。

要知道,即便是在很小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黏蟲啊。

更讓唐酒難以啓齒的是,比起一只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午覺,他居然更想要鑽進阿勒西奧的懷中,讓對方抱着他一起睡覺,即便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只是安靜地睡個午覺也好。

這樣的欲望太過強烈,又太過陌生,以至于習慣了通過撒嬌來達到目的的唐酒,一時反倒說不出口。

不想撒嬌。

也不想示弱。

就好像,只要他率先向阿勒西奧提出這個要求,他就輸了一樣。

可唐酒不想輸。

不太想輸的小雄蟲拖着一張苦瓜臉,嘗試摒除混亂的思緒,用更聰明、更理智,也更不動聲色的手段,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最好是能夠讓阿勒西奧反過來求他的那一種。

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

經過數輪的交鋒,如今的阿勒西奧了解他,正如同他了解阿勒西奧本身。只怕他剛起個頭,對方就能猜到他真正的心思,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想要軍雌毫無所覺地踏進他的陷阱,無異于癡蟲做夢。

怎麽辦?

唐酒垮着一張臉,越想越挫敗,越想越生氣。

一想到他在這邊急的團團轉,那一頭的軍雌卻像是沒事蟲一樣離開,如往常一樣繼續上班,唐酒就覺得自己的心裏好似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讓蟲很是不爽。

這不公平。

大家都是蟲,憑什麽只有他一只蟲不對勁?

氣着氣着,便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淩晨三點。

這一覺的跨度太大,唐酒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緩過了神。

他動了動指尖,本能地想要去看光腦環上的通訊,然而這一次,已經被從黑名單拉出來的id後,卻沒有發來任何信息。

唐酒有點懵。

他揉了揉眼睛,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通訊。

很好。

看來某只軍雌是真的不長教訓。

年輕的雄蟲氣哼哼地按住老狐貍的id,就要往黑名單裏拖,手上的動作進行到一半,便因回憶起中午與軍雌交涉時的記憶,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算了。

今天勉強先放過對方一馬。

不想拖黑,也不想當主動溝通的那一個,唐酒沉吟數秒,決定去請外援。

唐酒:【利埃爾。】

唐酒:【利埃爾!】

唐酒:【別睡了別睡了,你快告訴我,假如你心情不好,想折磨一只蟲,給對方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但是又不方便真的做得太過火,你會用什麽樣的辦法整對方?】

接到通訊的利埃爾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誰大半夜被這種無厘頭的通訊吵醒都會生氣的好不好?

他很想發火,但唐酒明顯也知道他的致命弱點,這會兒發起的通訊并非是信息通訊,而是面對面的視頻交流。

目光落在年輕雄蟲驕縱漂亮到理所當然的面孔上,利埃爾火氣一頓,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回想了一下對方話中的內容,神情頓時就變得有幾分微妙。

怎麽說呢?

唐酒是真的對他折騰蟲的手段毫無自知之明啊?

當然,這話肯定不能直說,否則那個即将遭到唐酒折騰的蟲,說不準就從某個倒黴蛋變成他了——想到這裏,利埃爾心念一動,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想法,建議道:

【唐酒,你不覺得,每次三更半夜騷擾我的行為,就很符合你的要求嗎?】

唐酒眼前一亮。

對哦!

他怎麽沒有想到這個!

要說折騰蟲,那肯定是半夜騷擾最為合适,也最能替當下的他出氣了——他都因對方氣得深更半夜難以入眠,另一端的軍雌憑什麽跟沒事蟲一樣,睡一個好覺?

唐酒覺得不行。

他都沒睡着,阿勒西奧憑什麽睡呢?

這麽想着,唐酒哼哼一笑,抱着不鬧醒對方誓不罷休的想法,興沖沖地撥通了通訊。

*

同一時刻,軍雌本部。

光腦環上的時間已經來到了淩晨四點。

這本該是個萬籁俱靜的時候,屬于軍部之主的辦公室裏卻仍亮着冰冷的光。阿勒西奧獨自站在窗邊,目光透過剔透的金屬窗,沉默地對着高樓下霓虹閃爍的帝國眺望。

“你說,霍華德究竟向他們許諾了什麽,才換來了他們的反目?”

副官低垂着頭,沒有說話。

無需點名道姓,弗洛裏也知道帝國元帥口中的“他們”,是在指哪些蟲。

以帝國元帥為首的軍部能走到今天,依靠的當然不是元帥一只蟲的單打獨鬥。

蟲神是公平的,正如同雄蟲存在有星河玫瑰這樣平穩提升基因等級的特別資源,雌蟲同樣能夠憑借自身的努力和特別的機遇,從落後的偏遠星系爬到中央星系的權力中心。

這樣的數目不會太多,但放在高達數百億的軍雌中,總會有那麽十幾個幸運兒,機緣巧合之下,奇跡般地實現階級的跨越,過上年輕的自己想都不想想象的日子。

弗洛裏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漫長的五十年間,改變的不僅是這些雌蟲們的基因等級,還有曾許下的互為盟友的承諾。

憑借着維新派與元帥的提攜,得以從低等雌蟲蛻變為高等軍雌的雌蟲們,在接觸到了中央星系的繁華後,反倒将刀劍指向了最初一手扶持他們,賦予他們一切的主蟲。

為什麽?

副官沒有回答。

因為他知道,阿勒西奧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能夠讓蟲忘卻肩上的勳章與榮耀的,不外乎是那幾樣。

金錢、權利、地位。

這三者軍部都能給他們。

可蟲的欲望終究是無窮的。起初想要錢,往後便又想要權利,想要高高在上,足以俯視所有蟲的地位,等到一切都握在掌心了,又開始貪婪的想要這份榮耀得以永存。

于是理所當然的,他們開始将目光轉投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高等雄蟲們的身上。

難過?不至于。

遺憾?似乎也談不上。

被自己養出來的狗反咬一口這件事情,并沒有給阿勒西奧帶來什麽明确的負面情緒,他只是忽然之間感到有些無聊。

就好像你跋山涉水,終于抵達了夢中的彼岸。你以為你的一生都因此有了意義,其實沒有,對岸的風景根本就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好看,相反,這裏的風景無聊透頂。

挺沒意思的。

阿勒西奧想,不可避免地因此有些意興闌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他随手放在辦公桌上的光腦環,忽然發出一陣通訊來臨時的聲音。

……這個點?

阿勒西奧意外地點開光腦環,待他看清屏幕上出現的名字時,原本微蹙着眉頭下意識舒展開來,嘴角也跟着翹起。

通訊接通。

唐酒擡眸,目光本能地從軍雌的身上一掃而過。

阿勒西奧的嘴角依舊含着淡淡的笑意,和以往社交性質的禮貌笑意不同,唐酒看得出來,對方是真的在為這次的通訊感到愉快,這讓他在留意到軍雌眉眼間不易察覺、卻真實存在的淡淡疲憊時,下意識頓了頓。

想要折騰對方的話,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

說起來,半夜三更折騰別蟲,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那就,稍微折騰一下好了?唐酒不确定地想。

抱着“我就稍微折騰他一下,不會很過分”的想法,唐酒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對方所處的環境。

從背景來看,似乎正是阿勒西奧自己的辦公室,室內燈火通明,并沒有熄滅的跡象,可見一直到他的通訊打過來之前,對方都在專心致志的工作,這麽一看,他的半夜騷擾,似乎也算不上折騰?

念及此,唐酒松口氣。

想要折騰對方的惡劣念頭,又悄悄地從心頭升起。

【我餓啦!】

這話剛說出口,唐酒才猛然意識到,因為中午那會兒一覺睡到現在,他還真沒吃過晚飯呢,忙不疊地點了十幾道菜,末了才連聲催促:【嗯,目前就這些,要快一點哦,你只有二十分鐘時間!】

阿勒西奧微微一怔。

唐酒口中念叨的幾道菜,基本全都是首都星私房菜館的菜式,并且這些餐廳之間相隔遙遠,恐怕得來回跑上好幾趟,才能卡在對方限定的時間範圍內,堪堪将食物送到小雄蟲跟前。

考慮到這個點的聖地并不好入內,阿勒西奧還得想個辦法混進去。

阿勒西奧有點奇怪,也有一些擔憂。

他倒是不介意大晚上的跑一趟,畢竟今晚都已經通宵了,也不急于回家補覺,倒是唐酒突如其來的要求讓他有些在意。

這個點吃夜宵,對雄蟲的腸胃是否負擔太大?

還是說,唐酒的話只能看表面,實則話裏另有乾坤,有什麽新招數還在等着他?

阿勒西奧:“今天太晚了,你先乖乖回去睡覺,我保證,明天早上你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喜歡的所有食物,怎麽樣?”

“我現在就要。”唐酒威脅道“你要是不給我買,我現在就餓死在你面前!”

聽得阿勒西奧簡直哭笑不得。

餓死這種事情,怎麽還帶“現在”的?

“好吧。”阿勒西奧拿他沒轍,只好道:“二十分鐘,我馬上就到。”沒辦法,只能稍微注意一下菜式,提醒廚蟲少放點刺激性調料,将不易消化的食材換成同樣口感的平替了。

通訊就此挂斷。

阿勒西奧神情稍霁。

副官一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就猜通訊另一端主蟲的身份——該說不愧是上司家的大寶貝嗎?不過一個簡短的通訊,就成功讓心情不愉的帝國元帥轉換了心态,整只蟲再度回歸到日常懶洋洋的模樣。

這也是他說話的最好機會了。

弗洛裏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元帥,對于這些叛蟲,您的意思是……?”

“暫時按下吧。”阿勒西奧道,語氣随意又自然,似乎這一刻,他又變回了那個處變不驚、游刃有餘的軍部之主:“現在還不是正式和他們撕破臉的時候,留下他們對我們的利益更大。”

弗洛裏點頭稱是。

……

飛艦的速度很快。

夜間的首都星繁華依舊,阿勒西奧将操控系統調節為AI自動駕駛模式,自己則對着窗外的風景,兀自出神。

想唐酒深夜使喚他的真正用意。

想唐酒會不會喜歡他要求廚蟲改良後的口味。

最後什麽都不想了,只是單純的想他,想要見他。

很想很想。

飛艦在烏拉諾斯的邊沿停靠。

阿勒西奧跳下飛艦,悄無聲息地奔向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居所,原本還算平穩的腳步和速度,在不知不覺之間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仿佛他奔赴的不是一場月下約會,而是未知的戰場。

直到他停下腳步,遙遙望見雄蟲的身影。

夜色靜谧,月光皎潔。

年輕的雄蟲披着鬥篷,安靜又乖巧地坐在亮着孤燈的門前。托軍雌超強的視力所致,有那麽一個瞬間,阿勒西奧幾乎看到了滴落在小玫瑰身上的露珠,顯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對方已經等待了許久。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看見了唐酒亮晶晶的貓眼。

“阿勒西奧!”

小雄蟲“唰”的起身,一下子就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嘴上卻在抱怨:“你今天怎麽這麽慢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聲音清亮中帶着淡淡的不滿。

可他的嗓音是那麽的又是那麽的甜,說這話的時候,像是一只貓貓蟲一樣,還将高高興興地将臉頰蹭在他的手臂上。

連抱怨,都像是在撒嬌。

僅此一瞬。

阿勒西奧忽然有種連日來的疲憊,都煙消雲散感覺。

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忽然下沉,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胸口空虛的某個角落也随之被一股說不出的暖流填滿,仿佛他一路翻身越嶺,抵達對岸,都只是為了這樣的一個瞬間。

阿勒西奧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或許他一路走到今天,其實正是為了對方也說不一定。

上天注定要他在坐擁世間一切的時候,遇見恰恰需要他用這一切去小心呵護的雄蟲,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

他低頭,垂眼,出神地注視着他的小玫瑰。

也就是在這一刻。

阿勒西奧忽然不想玩了。

唐酒的目的是什麽?

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

要不要滿足他?是僅滿足一半,勾着小雄蟲自發貼着他走,還是滿足對方想要的全部?倘若他達成了對方全部的期望,唐酒會不會因此低看他一眼,将他視為不值錢的、能夠随意拿捏的仆蟲?

無所謂了。阿勒西奧想。

認輸就認輸。

對于高等蟲族而言,虛以委蛇,将真心掩藏在一層又一層的圈套下,才是彼此正常的交流方式——這同樣是他與唐酒一直以來的相處模式,似乎無論是他還是唐酒,都無法坦率地将自己真實的想法,直白地訴諸于口。

仿佛誰先開口,誰就是輸家。

阿勒西奧本以為自己同樣習慣了這樣的做法,然而此時此刻,抱着懷裏的雄蟲,他忽然就不想這麽下去了。

如果他與唐酒之間,注定會有一個輸家,那麽這只蟲為什麽不能是他?

對自己喜歡的、未來的雄主服軟,原本也不是什麽丢臉的事情。

念及此,阿勒西奧的反倒心情松快起來,仿佛有一陣風來,輕飄飄解開了橫在他心中某種無形的枷鎖,讓他本能地因這份自由而輕松暢快起來。

他垂下眼眸,神情始終認真地凝視着年輕雄蟲的眼睛,竭力自然地叫出那個他曾無意從對方的雌父口中聽聞,卻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沒有宣之于口的、親呢的稱呼:

“糖糖,我們談談。”

阿勒西奧并不知道,當未來的自己回頭遙望這個看似尋常的午夜時,會是一副怎樣的心情。

可至少在此時此刻,比起那些無意義的揣測,來來回回的試探與對弈,将真心不動聲色地掩蓋在圈套之下的算計與陷阱,阿勒西奧更想抱住眼前的雄蟲,認真地、坦誠地、虔誠地告訴他:

唐酒其實什麽都不用做。

不用猜測,不用算計,不用任何利益交換——只要小玫瑰開口,他早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了。

他早已是他的俘虜,又何須他千方百計、殚精竭慮地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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