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寅此人
第15章 謝寅此人
唐演定定地看着謝寅蒼白的臉,一時半會兒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謝寅被他盯得莫名,卻也沒有抗拒,過了會兒才主動打破沉默:“我臉上是有什麽嗎?”
“啊。”唐演随口應道,但那可怕的想法一出來便就開始在唐演的腦海中盤旋打轉,像是要極力從他為數不多有關于謝寅的記憶裏翻找出能佐證那想法的證據似的。
說來謝寅前世突然病重的原因也實在奇怪,要知道謝寅既然十四歲能與他的父母親身上戰場殺敵,還能被封有一個小戰神的稱號。
那謝寅的身體骨必然是不會太差,怎麽可能會因為氣急攻心便就一發不可收拾,直接損傷了身體基底。
當時先皇已然病重,謝家在朝堂上的位置極高,後續即便是先皇想要給謝家冠有一個謀逆之罪也沒有辦法,最終還是謝家主動交出兵符。
整個朝堂皆是人人自危,謝寅這一病,倒更像是一種自我保護,或者說是……被迫的自我保護。
謝将軍與謝夫人一死,整個謝府盡管會落寞,卻絕不會就此而倒下。
假以時日,天生就繼承了父母身上打仗作戰本事的謝寅總有一天會重振謝府榮光。
到時候誰知道謝寅會不會重新來翻先皇殘害自己父母的舊賬?
皇帝是不會用自己的江山去與人對賭的,所以只有将謝寅也廢了,他李家的江山才能穩固。
前世有關于謝寅的種種在這瞬融會貫通,龐大的信息量讓唐演有些心煩意亂,他忘了屋中還有謝寅在此,扶着桌面緩緩坐在了桌前,反倒是不自覺小聲念出了自己前世時在其墓前的感嘆。
“謝寅此人,少年将軍,意氣風發,自當戎馬半生,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才是。”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
謝寅更是直接愣在了他的棉球包裏。
察覺到氛圍不對,唐演才反應過來,忙是朝着謝寅擺手:“沒有沒有,剛才不小心走神了,謝小将軍可還有其他事想同我說?”
“本來只是想來同你說查知府這一件事,現在查知府已經被秘密收押保護起來,且來告訴你,你這回舉報有功,可以尋姚狄青讨要賞賜,以及你與我們聯系頗密,我怕明日待我走了之後,有心之人會對你下手,想讓你多多注意,以免遭人毒手。”
謝寅說:“如若我沒有打聽錯,唐家在後兩月就會來人接你,等到你回到唐家之後也就會安全一些,到底是副相府,不會有那麽多人敢随意造次,這兩月,你還是多雇上幾個打手随行身側吧。”
“謝小将軍明日就要走?”唐演有些意外,緊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有些難以啓齒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頰:“我還想請謝小将軍幫我一忙。”
“你說。”謝寅道。
“我想向您借用五百兩紋銀。”唐演開口。
“好。”謝寅回答,面上卻有些疑惑:“什麽時候要?”
“明日。”
“明日?”
唐演點頭:“您走之前就好。”
“好。”出于信任,謝寅還是應承了下來:“我明日會讓人去錢莊裏兌成銀票給你,你要那麽多銀兩是要做什麽用處?”
“做生意。”對于這點唐演倒沒有遮掩,他前世後半輩子都是在做商人的路上,他也樂得不受朝堂的諸多約束,老老實實做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商戶。
可對于這個回答謝寅明顯是不太滿意的,只見他搖頭:“不好。”
“你雖是唐家庶子,但好歹生身父親在朝為副相,不說你需要幾品官是否要入仕途,但商戶在大周朝到底還是低文人一等,你若是棄文從商,怕是少不了得人白眼,且你現在還沒回到唐家,不知道唐家人的想法,要是因此與唐家人起了嫌隙,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謝寅所說的這些問題唐演不是沒有想過,不過他在前世時候即便是殘廢了一只手也照常走上了商賈這條獨木橋。
自己因殘廢受了多少冷眼也都挺了下來,難不成今生自己完好無損還會怕有人指指點點了?
更何況唐演知道,再過個幾年時間,商戶的地位會随着兩個國度之間的貿易道路開辟而跟着水漲船高。
在前世,鄰國陀溪國前來使者,主動向大周投誠,随着大周公主的出嫁給陀溪國國主,陀溪國與大周的貿易之路也就被正式開通。
當然了,現在的謝寅對這些事情是全然無知的,他對唐演的每句話都是出自于關心二字罷了。
唐演倒是在口頭上欣然接受了謝寅的好意,“我的家人我自己知道,不說商戶地位是否低下,我的母親胡璇櫻便就是商戶出身,哪怕只是因為這一點,他們也不會介意。”
“再者,即便是地位低下又如何?我朝自古也不缺乏被百姓被稱之為良善的商賈之家,說到底,百姓蒼生哪裏真正那麽多的偏見道理,不過是人在做天在看,他人還未開始指責,我便就開始自己妄自菲薄,什麽都不做就覺得不行,要真那麽在乎名聲,回頭怕是要束手束腳,什麽都做不成了。”
這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就連謝寅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唐演。
只見身量瘦削的少年坐在凳上,撐着腦袋一言一句皆是發自肺腑,分明看着年紀也不過就是那樣大的小孩,卻偏偏說出了一番恍若哲人才會談論的東西,偏偏少年在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就像是在冒着一團自信的火光,灼熱到讓人移不開眼睛,特別是在他眼下那兩顆小小的朱砂痣上,簡直刺目又引人。
話已至此,謝寅要是再多說,那就是多管閑事。
更何況謝寅本身也并沒有真正想阻止唐演的意思,他方才只是擔心唐演是一時興起,在安河鎮裏受到查家人欺負窮怕了才會想出這麽一條路來。
在聽唐演确實想明白後,他便也就不再多說了。
謝寅輕輕“唔”了聲,大概是覺得沒有什麽要交代的事情了,便就動作慢吞吞地又開始穿鞋裹衣服,一如他來時那樣從窗口又翻了出去。
只見他一只腳還半懸在窗臺上卻又突然止住動作,在夜色中,唐演看不清楚謝寅的表情,卻聽見謝寅發問。
“還有一事。”謝寅說:“我從未同你說過我是京都謝家的人,你是如何知道我自京都謝家來,又怎麽會知道我脖頸後面會有一顆小紅痣?”
唐演一愣,再淺淺一笑,“夢裏見過罷了。”
“你不夢他人,獨獨夢我?”謝寅知道這是唐演的客套話,若世上真有這樣的大夢,那他唐演就不是人,是妖怪,是神仙了。
可他卻沒有繼續追問,他打心底裏倒覺得,唐演這人對自己是沒有壞心思的。
唐演聽言,臉上的笑意更深。
在謝寅翻出窗戶的一瞬,他聽見後面傳來了唐演的回答。
“大抵是你我前世有緣吧。”
謝寅差點沒因為這句話直接摔進花園地裏。
他唐演怎麽這麽……這麽……這麽不知羞恥!
前世有緣這樣的話也是可以随便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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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負責接應的星宿等了許久,本來都打算偷個懶打盹了,結果轉頭便就看見滿臉通紅的謝寅從白牆的另一側翻了出來。
星宿吓了一跳,還以為謝寅發燒,忙伸手去接應謝寅,結果還沒碰到,便就看見謝徑直從牆頭跳了下來。
“天啊,公子,你這是去唐公子的房中打了胭脂回來的?”他誇張地張大嘴,就要伸手背去貼謝寅的臉頰。
“不是說去和唐公子商量一下查知府被調查後的事情,讓他多留點心眼兒嗎?你這臉怎麽比猴子屁股還要紅?發燒了?還是被他打了兩巴掌?不對啊,他手上有傷,應當是下不了這樣的重手啊。”
謝寅沒好氣地一下撩開星宿的手臂,“不是,回驿站了,你怎麽一天到晚和鹦鹉一樣叨叨叨的?”
“不是?”星宿皺緊眉,實在是想不通還有哪種可能性能讓謝寅臉紅至此,過了會兒,他看着謝寅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哭帶跑地跟在謝寅的身後。
“公子!大公子!謝大公子!使不得啊!”
“我知您平日在府中與人交流甚少,也不樂意娶親成家,可這唐小公子還未及弱冠,您若是下手的話那可謂是有悖倫常,還有違大周朝律法的啊!再說了,唐小公子家裏是副相家,要是讓唐嚴致那老頭子知道了,鐵定得要扒掉你一層皮啊大公子!三思啊!”
星宿崩潰地大喊大叫,那聲音裏面的情緒恍若是他死了爹,吵得謝寅腦仁疼。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的事啊?
再說了,那分明就是那姓唐的先胡說八道在先,怎麽還是他謝寅違反律法了?
謝寅不願意和星宿這只鹦鹉吵嘴,進了廂房以後便就直接帶上了房門,再往床榻上一鑽,整個人都鑽進了兩層的棉被底下。
直到身體好不容易回溫以後,他才慢慢從被窩裏面露出了一個腦袋。
借着房中昏暗的燭火,謝寅從衣服的內襯裏摸出了一把純金打造的長命鎖,這金鎖打造的手藝細致,可想而知必然是花費了大價錢的,特別是随着謝寅的動作,那在金鎖一圈又一圈的花紋正中,镂空出了的“寅”字便就從金鎖的上方滑落下來。
與他現在病弱的身體相比,謝寅的手指指腹實際上很粗糙,尤其是虎口處。
他自會讀書寫字說話開始,他的父母便就将他作武将來培養,一直到父母過世,他才逐漸生疏了武藝。
“謝寅此人,少年将軍,意氣風發,自當戎馬半生,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才是。”
少年還未曾變聲完的聲音偏尖,帶着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肯定意味。
“……少年将軍,意氣風發。”謝寅喃喃,“戎馬半生,征戰沙場,馬革裹屍。”
燭火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謝寅翻了個身,握住長命鎖搭在被上,一雙眼中半點困意都沒有,他望着上方交錯的房梁。
良久,才是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作者有話說】:小唐:謝寅此人,少年将軍,意氣風發,自當戎馬半生,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才……啊啊啊啊啊不許死!不許死!不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