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談話·二

第29章 談話·二

“有關于此事,早先我已與祖母透露過冰山一角,若是母親感興趣,倒也可以派人去安河鎮中走訪,問問早些年在查家附近住着的人,應當都知道那查家小公子到底是怎麽對待我的。”

唐演說這話的時候底氣很足,這便已經讓胡璇櫻信了大半。

可胡璇櫻卻沒有開口,并沒有更進一步的表态。

不過唐演卻知道胡璇櫻此時正在考慮什麽。

将他送走這件事在外看來确實就是胡璇櫻和唐嚴致的安排,盡管兩人給出的說法是為了唐演好,可後續也确實監管不當,才會叫唐若兒有機可乘,到底還是心底對自己有些許怨念。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旦刨根問底,胡璇櫻和唐嚴致實際上都讨不上好處。

這要換做是前世,唐演定然也會揪住這話題不放,好抒發自己曾在安河鎮中的那些委屈。

但有了前世的那些經歷,唐演心胸早已開闊,更何況他的身份本身對胡璇櫻與唐嚴致來說就是一道深刻的裂痕。

自己的娘親是唐嚴致的妾室不錯,可這妾室的位置卻是娘親用計換來。

他唐演的出生,從最開始便就是帶有原罪的。

“此事我知是那唐若兒為了一己私欲才做的,與母親并無太大關系,母親大可放心。”唐演輕嘆一聲,道。

胡璇櫻有些意外,她擡眸:“你不怪我和你爹?”

唐演搖頭:“沒什麽好怪罪的,母親與爹當年将我送走必然是有您兩位的道理,早年若沒有您與父親的照拂,我怕是到了安河鎮便就會夭折,也活不到現在。如今我能安全回來見您與爹,已經很滿意了。”

“特別是我知道京中傳聞與将我接回來要給我立規矩這事都是唐若兒從中挑撥,才更加不會責怪母親,畢竟唐若兒此人所說所言句句皆對,即便是母親感到不好也無從反駁,要是我為了一個滿肚子壞水的外人傷了您與我之間的親情,才真的是蠢。”

唐演所言句句發自肺腑,良久,坐在堂上一言不發的胡璇櫻才開口:“……你受苦了。”

聽見這話,唐演才算是放下心來。

“我聽說你祖母已經為你安排了老嬷嬷照顧,不過你回來的太倉促,之前府裏的這些事情都是她唐若兒在管,想來也沒有給你安排個像樣的院落,你這段時日就先在那院子裏面住着,等你從白鹿書院回來,我定将你的院落休整個幹淨,再給你安排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

這話裏話外之間就是已經确認了會将自己送去白鹿書院的事宜了。

唐演心裏止不住喜悅。

這是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軌跡。

盡管在安河鎮中唐演也變更了自己上輩子殘廢一只手的命運,可卻遠沒有此時确定了自己得到了胡璇櫻認同要來的更讓唐演感到興奮。

“是,多謝母親。”唐演壓下心情答道:“那兒子就先回院裏去了。”

“等等。”就在唐演要離開大堂的時候,胡璇櫻的聲音卻再次從後傳來。

隔着垂下的珠簾,唐演有些疑惑:“怎麽了?”

“謝家謝寅。”胡璇櫻一字一句,聽起來很是嚴肅:“要是平日裏沒有其他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這話讓唐演不由一愣,可當他準備回過頭去細細問起的時候,卻見胡璇櫻已經帶着幾個丫鬟往內屋走了。

唐演并不明白胡璇櫻為何會這麽說,可胡璇櫻常年呆在唐嚴致的身邊,兩人對朝堂上的風雲動向必然是要比其他人更加精準。

看來正如自己所想,謝寅前世的死亡并非事出突然。

自己需要找機會提醒謝寅,或者想辦法讓謝寅規避掉前世死去的時間才好。

唐演思考着,一路跟着下人和祖母分給他的老嬷嬷回到唐家為他所準備的院落裏。

和前世的院落一樣,是坐落于府中西南方向角落裏面的碧花苑。

才走進院裏,唐演便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潮味。

這院落很顯然是年久失修,柱子上的油漆還未被補上,和安河鎮裏的那個小房間相比,其實也就占了比較大的一個優勢。

李嬷嬷在走進碧花苑的時候整個人的表情就垮了下來,明顯是感到不滿。

“公子,這院落太偏僻,實在是不好。您先暫且住着,等到您從書院裏回來的日子,夫人定然會給您安排更好的住處。”

唐演很清楚為什麽李嬷嬷會突然間變得如此不滿。

因為這碧花苑,是自己那位死去的親生母親生前居住的院落。

這院中滿院碧花皆是當年自己母親親手所植栽。

可逝者已逝,現在唐家的當家主母是胡璇櫻,唐若兒安排自己到這個院子裏住着,也不知道是為了惡心自己還是為了惡心胡璇櫻。

唐演記得前世自己也确實因為這院落的事情與唐嚴致大鬧一番。

住在自己死去母親的院落裏,再加上唐若兒派了有心人時時刻刻在自己面前上眼藥,直接讓唐演在胡璇櫻說要安排自己居住去其他院落的時候與她争吵起來,他始終都未清楚自己的定位,也接受不了斯人已逝這種事情,将自己周邊所有對自己真正好的親人關系相處到一塌糊塗。

也難怪自己後半輩子四處燒香拜佛,廣修佛學了。

全然是為了給自己贖罪罷了。

唐演自嘲一笑,再對李嬷嬷道:“一切全憑母親安排。”

李嬷嬷沒想到唐演竟然是個這麽好說話的,也不知道是心軟了還是如何,她猶豫了下,又說。

“這院落是姨娘生前居住的院落,自從姨娘過世後,此處便就荒廢了,這邊距離主宅偏遠,再加上多年無人居住,裏面很多房梁可能都被蟲子駐了,住這不太安全,不過冬天的時候,這院裏的碧梅要開了,您倒是可以抽空來看看……”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不斷觀察着唐演臉上的表情,生怕哪句話會觸怒了唐演。

可見唐演面上表情始終如一,便也放下心來,但心裏卻還是止不住地犯嘀咕。

現在青年人的情緒可當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她好歹也算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對上這三少爺,竟然是絲毫看不明白對方心裏面到底在想什麽。

唐演半點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老嬷嬷那邊被打了個“老成”的标簽,自顧自進屋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

收拾一半的時候,幾個丫鬟小厮也都接連進了碧花苑裏。

和前世不同的是,這一世沒有了唐若兒的插手,送過來的人都手腳麻利,哪怕是有混進來的歪瓜裂棗,也在第一時間被李嬷嬷敲打了一番。

有了李嬷嬷這個老人在院子裏面坐鎮,其餘什麽牛鬼蛇神也都不敢過于造次了。

眼見着本身還有些頹敗的院落在短短半日被下人們收拾幹淨,就連散發着潮濕味道的角落也被撒上了石灰粉祛濕,整個院落裏人來人往,才平白多出了幾分人氣來。

碧花苑說大不大,說小卻也足足叫十幾個人收拾了整整一天,接近日落,唐演才将所有東西收拾好回了房中。

還沒躺下,一道黑影便就從房梁上竄了下來。

星宿将雙手背在身後,簡直和巡查別無二致般在房中走來走去。

“真是沒想到,唐嚴致這大官家裏面居然還有這樣的是非,你那小表妹也當真是心狠啊,那麽根柱子還真敢撞了?”星宿問。

“她們不想離開唐家,當然會用盡辦法留下了。”唐演回答,“不過你要說她心狠,倒不如說說是你自己心狠,半點憐香惜玉都沒有。”

星宿聞言,心虛地擡手摸了摸鼻尖:“我這不是看你說在安河鎮裏面過得凄涼都是因為她們兩母女,替你出氣?再說了,她自己要撞的,不然那一顆石子就算是砸在她的腳上,也不會給腦袋撞出那麽大個窟窿,且我家公子也說過,是不準你受人欺負的。”

“你家公子還說過這種話呢?”唐演反問。

“那是自然。”星宿眉飛色舞:“我家公子還說過,要是你在唐家受人欺負了,幹脆利落點就把你帶回謝家,反正你是庶子,唐家要是不重視你,你至少在謝家能過得上好日……”

他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又接連地“呸呸呸”了三聲,“不管你是不是庶子,反正我家公子說了,只要你在唐家過得不好,随時都能回謝家去的。”

唐演抱臂看着星宿,倒有些意外于謝寅竟然還對星宿說過這類話。

“你家公子……”唐演斟酌了下說辭,“是個怎麽樣的人?”

星宿頓了下,再仔細思考了好半晌才回答:“……好人吧?”

“……”唐演扶額。

“開個玩笑。”星宿背靠在身後柱前,他抱臂垂首,仿佛是陷入到了很久遠的記憶當真,過了會兒,才低聲繼續說。

“不過說我家公子是個好人卻也沒錯,總之這麽多年我是沒見過比他要好的,也沒有見過誰比他還能忍的,明明知道——”

他的話戛然而止,在猛然間卡殼,像是突然間想到什麽不能說的話。

“知道什麽?”唐演追問。

星宿別開視線,他撓着腦袋。

“沒什麽,這件事我不好說,要是之後你看見我家公子,自己去問他就好,我看我家公子挺喜歡你,沒準你多說兩句,他就把一些事兒和盤托出了。”

唐演不知道星宿這大話精嘴裏的喜歡能值得幾分幾兩,眼見星宿确實沒有要繼續和自己說這些話的意思,他才揮手讓星宿下去。

從安河鎮到現在星宿的心實際上還是在謝寅的身上,說到底也不完全是自己這邊的。

不過從星宿今天的反應來看,謝寅身上應當還隐瞞着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可惜前世的時候對方實在是早亡,自己還沒怎麽接觸過,便已隕落。

想到這裏,唐演又來回揉捏着自己右手掌心位置,他垂下眼眸,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來謝寅那張蒼白的臉。

謝寅藏着很多秘密,可他不想要謝寅死,而胡璇櫻要自己遠離謝寅。

樁樁件件看似相關實則又無關的事情在腦中被唐演排列成行,前世唐演常在京都之外行商,對京中各家局勢只能說是一知半解,要真說有多理解,還真沒有太多。

可偏偏京都裏面的關系錯綜複雜,比起賬房裏的陳年爛賬還要難清。

現在自己尚且毫無功績,如果沖上去就對唐嚴致說唐家若是還繼續身處朝堂,往後只會被卷入鬥争之中,那唐嚴致必然會覺得是自己瘋了。

唐若兒一家盡管大逆不道,可真正想要唐家脫離渾水的路途還是任重道遠。

唐演輕嘆一口氣。

不知道為何,他回想起謝寅前往安河鎮調查貪污一事。

他隐隐約約可以感覺到這件事背後所蘊含的意義絕非是京都現在的平靜可以代表的。

而打開京都各家勢力與抽離唐家的鑰匙,就在謝寅的身上。

會是什麽呢?

唐演緊皺眉頭,俨然是一副深思模樣。

突然間,一滴冰涼的雨水從屋頂滴落在掌心,飛濺開一朵透明的水花。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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