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半小時後。
餐桌上的情景令我大跌眼鏡，小朋友的毅力還真是夠堅定，他用拳頭握住筷子的手差一點就把盤子弄到地板上。
我嘆了口氣，摘掉圍裙，順道把手擦幹淨走到他身邊。
唐心看到我走過來，面露尴尬，猶豫了一下:“我會把桌子收拾幹淨。”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靠近他的這邊的桌面幾乎全被番茄醬所覆蓋。
松鼠鳜魚的作料用的就是番茄醬調得汁。
場面也可想而知了。
我既不想表現出不滿還要有待客之道，只能佯裝着大度，邊說邊用手碰了碰盤壁:“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唐心戳魚的手僵在那裏，擡起小腦袋看着我，他勾了勾嘴角:“我沒有吃飽。”他笑容很甜美，甚至還不忘記在最後的結尾，嗲嗲的喚我一聲“姐姐。”
“你沒有吃飽啊？”我客套的說道，“那要不要再去給你熱一下飯啊？”
只見他淺棕色的小腦袋一耷拉，嘴巴一嘟起:“真是抱歉，唐心這麽笨連筷子都不會用，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給姐姐添麻煩。”
“不麻煩的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我深吸一口氣，看着無公害的臉蛋說道，“只需要熱這個是不是？”
“我的米飯也涼了。”他把米飯推給我，大眼睛懵出霧氣，可憐兮兮的仰着腦袋。
我一邊默念着‘色字頭上一把刀’一邊克制，最終理智還是輸給了情感:“沒關系，你還想吃什麽我一起給你熱了！”
他沉了半晌，大眼睛轉了幾圈，輕吟:“阿姨做的菜都特別的香。”
Advertisement
聽聞，頓時五雷轟頂，我幹幹得笑着，像個傻*逼。
“可是，我只喜歡吃魚。”他摸着下巴颏真的想了特別久才極其認真的說道。
“那…那只熱魚了？”生怕小孩會和女人一樣善變。
他點點頭，抽出紙巾，擦幹淨手指對着我很禮貌的送上一句:“謝謝。”
我忍住脾氣，端起小禍害的米飯和魚直徑朝廚房走去。
剛剛那個場景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不就是去吃西餐的時候，經常對服務生特別客氣說的那句: 謝謝嗎！！！
這小子竟然把我當服務生用？想明白以後，淡定的吸了口氣，還是把唐心的“需求”放進了蒸鍋裏。
我看着那碗幾乎沒有動過的米飯，心裏有些怪怪的，不知道是憐憫還是故意不教會他使用筷子的愧疚感，畢竟是個孩子，又怎麽能和小孩子置氣？
熱菜的空閑，我舉着一雙筷子三個盤子放在客廳的原木矮桌上，把乒乓球、紅棗、黃豆分別放在三個盤子裏。
“唐心，過來一下。”
我叫着他的名字發現沒有回應。
側耳傾聽，那雙不太跟腳的大碼拖鞋在餐桌跟前走來走去，我忍不住靠牆偷瞄，發現這小孩還真是說到做到，挽起衣袖拿起桌布仔仔細細的擦起桌子。
我突然對以後燃起了新的希望，也許他可以幫我分擔一些家務活，不都說歪果仁的孩子早當家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算不上欺負弟弟吧？
壞笑洋溢在我的臉上，為此心情突然好的不能再好。
我哼着歌對唐心招招手，他轉過頭一言不發的望着我，似乎等待我下一句要說的話。
好吧，既然這樣！
“我幫你準備了一些可以練好筷子的東西，趁着熱飯期間你可以試一試，省的又要擦一遍桌子。”
“謝謝姐姐。”
總是這麽客氣，倒讓我有些不自在，本來也沒打算真心實意的教會這小鬼使筷子，明明用其他東西就能辦到的事情偏偏不懂得知難而退，這麽小就這麽犟，以後可怎麽辦？
我呲起小牙，不是想學會用筷子麽？我還就非要跟他對着幹！
他感覺到我非善意的目光，皺了皺鼻子:“需要我怎麽做？”
“就，就用筷子把5個乒乓球夾進空筐裏，這可是最簡單的，要是中途掉一個，作為懲罰一個球夾十遍。” 我臉不紅心不跳的亂說一通。
他點點頭，虛心念道:“紅棗、黃豆。”用一種不太标準的普通話看向我，“我說對了麽？”
我比了ok的手勢，拿走他緊握在手裏的筷子，慈悲心大發當面給他演示了一遍，用慢到不能再慢的動作穩穩地夾起了一顆曬幹了的紅棗對他說:“看見沒？等你什麽時候把乒乓球夾到空筐裏，就可以夾第二關的紅棗了。”
重新把筷子塞進他的小拳頭裏，得意的拍拍他肩膀，其實內心快要笑哭了，怎麽逗小孩竟然這麽的爽？
中國人都知道夾紅棗要比夾乒乓球容易的多，所以說，千萬千萬不要被表面現象所迷惑雙眼。
唐心微笑着，視線一直流轉在我的臉上，深邃的藍色眼睛忽閃忽閃地，他似乎是真的很感謝我出了這麽多“難題”給他。
這讓我更愧疚了，丢下一句:“我要上樓了，你要是餓了去廚房找魚吃吧！”不忘壞心眼的吓唬他一下，“你一定要學會了筷子再吃飯，松鼠鳜魚熱第二遍就變成漿糊了，沒辦法再吃了。”
唐心懵懂的歪頭:“漿糊？”
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解釋，脫口而出:“就是像黏糊糊的糯米糍粑一樣，看的讓人惡心。”卻又忘記這小鬼初來駕到哪裏見過糍粑？
“糍粑？”
“脆谷樂泡牛奶你知道吧？”
唐心乖乖的點頭。
我下颔一昂道:“把牛奶換成酸奶就是那個。”
一陣沉默，我覺得沒必要浪費自己星期六的時間來陪一個小孩子，正準備轉身上樓，手腕卻被唐心扯住，那雙亮晶晶的藍瞳動也不動地凝視着我。
“怎麽了？”我有些詫異的看着他。
唐心松開手指，離開時無意間劃過我的手臂，胳膊上多了一份涼意。
“脆谷樂泡酸奶，很好吃。”
“啊？”
唐心又十分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我看着他那張精致的面孔，謹慎而又認真的樣子，愧疚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無限放大，就如同辛德瑞拉那惡毒心腸的繼母，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罪惡感。
雖然魚再熱第二遍的确樣貌上有些難看，但也不至于像我形容的那樣，我只好對他還以笑容:“有什麽事記得叫我。”
我和小鬼始終因為文化差異被封隔在兩個空間，撇下他一個人留在客廳裏。
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翻着手機裏的通訊錄，給何璐撥了個視頻通話。
開口第一句就是:“璐璐，明天的‘追蹤計劃’我可能得爽約了。”
突然做出這個決定，大概是我心中的內疚終于繃不住了，星期天的“追蹤計劃”打了水漂也不太想扔這小鬼孤身一人在家。
何璐瞪大眼睛，扣扣耳朵一臉難以置信:“我沒聽錯吧？暗戀顧以安到瘋狂的楊約旦竟然要放棄這個大好機會？明天可是他去咖啡店打工的第一天，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聽出來的消息，你可要考慮清楚！”
我從床上翻來覆去，側過身子呢喃:“反正……我即使去了咖啡店當幫工也只有遠遠看着他的份，我又不敢搭讪……”
何璐看得出我的糾結，恨鐵不成鋼地敲敲手機屏幕，我下意識蹙起眉頭，“噔噔”地聲音透過耳機傳到我的耳朵裏。
何璐一副老手的姿态:“女追男那麽好追，早就想助你一臂之力，你偏偏說什麽距離産生美，吧啦吧啦一大堆打死也不靠近的理由，你喜歡就去追啊，膽小鬼……”
“璐璐，其實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他不認識我，我認識他，也不會因為見了面尴尬，更不會因為收到不喜歡的人的告白而躲來躲去。我只要遠遠看着他，只是望着他這個人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能夠知道他喜歡的東西，舉手投足下意識的習慣，星座興趣，這些就夠了。”
“好好好，随你所願。”何璐嘆了口氣，一種孺子不可教的語氣念叨着，“能讓你楊大小姐為之動心除了顧以安的事情還有啥能讓你窩在家裏不出來的？”
明明是帶了耳機還是看了看四周，發現門已經鎖了，才意識到這是呆在自己的屋裏又擔心個什麽？
我慢吞吞的向何璐解釋:“其實就是……”這聲音尼瑪連我自己都聽不太清。
聰明的何璐也察覺不對，視頻裏的她突然湊近，兩只眼睛快要擠成了鬥雞眼，臉龐嚴重變形，一種想把我房間看穿的模樣。
可是，并沒什麽卵用。
她兩手一攤說道:“你屋藏男人了？”
“說什麽鬼話呢！是我媽同事家的兒子來我家住幾天。”
何璐怪裏怪氣的“噢——”了一聲，緊接着問道，“帥不帥！帥不帥！有照片沒？”
“人家才10歲，小學三年級拜托您不要辣手摧花。”
何璐一副失望臉:“這麽小？不是我的菜。”
我雙手合十，虔誠為何璐祈禱:“阿尼陀佛，積點德吧！”
耳機裏傳來何璐好奇音:“喂喂喂！那babyboy究竟帥不帥啊？”
猶豫了幾秒鐘:“是個混血。”
話一出口，我立刻把耳機從耳朵上扯下來，卻也沒能逃過随後的n聲驚叫。
“真的是混血兒？你确定？你真的确定？！！！”
“請您淡定一點。”
何璐激動地扯着尖銳的小嗓子，說:“好蛋蛋，給我一張照片呗？這點小小需求你必須滿足我。”
“璐璐，他還是個孩子。”我語重心長的說道，希望何璐可以冷靜一下。
“嗯！我當然知道！”見她很快答應着，我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何璐又開始喋喋不休，“蛋蛋蛋蛋，那個混血小帥哥叫什麽啊？個子有多高？混哪裏啊？會不會說中文啊？完了完了我英語不太好啊，怎麽辦啊？你說我要不要進修一下英……”
我嘆了口氣，果斷挂掉了視頻通話，一瞬間屋裏清淨了不少，我懶散的趴在床上嘟囔了一句: 混血有毒。
被何璐這麽一折騰，那一絲絲困意全無。
我繼續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打滾，其實內心矛盾的要死，咖啡店，是真的很想去。
打開微信，雲彩與大海相彙的頭像幹淨透徹，我給顧以安的備注就是他的名字，每一次看到這三個字內心就會猛烈的收縮，而我，愛上了這種感覺。
空白的聊天記錄代表着我們沒有任何交集，起碼對于顧以安來說就像是兩道毫無關聯的平行線，于我總會有相交的那一天。
我盯着顧以安的朋友梁生偷拍他的照片，再一次犯了花癡。在我刷朋友圈第一次看到這組照片時，想都沒想就保存了下來。
幹淨的白襯衫，松垮的牛仔褲，一雙引人注目的綠色回力牌球鞋，剛巧不巧就戳動了蠢蠢欲動的心。
他就那麽一只手想要遮擋住鏡頭，卻接二連三被人偷拍，表情無可奈何，眼角卻微微眯着笑。
幾張照片下來，模糊了背影，模糊了臉頰，甚至還有幾張只是一晃而過的頭發。在我的心裏，顧以安的樣子仿佛雲開見月明般清亮而又澄明。
當時梁生在朋友圈裏一po出顧以安的照片瞬間就收獲了一大批人點贊，事到如今我還是沒有勇氣在他朋友的相冊裏給他點一個贊。
顧以安的微信號是何璐要過來的，我就眼睜睜看着何璐發過來的那一條英文字母和數字混合的微信號，遲遲三天都在徘徊的邊緣下不了手。
加他好友也是何璐強制性搶過手機輸上的號碼。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他也不問我是誰，我也沒有主動與他搭過話。
我慶幸我的運氣是極好的，這麽久都沒有被他清理走。
咚咚——
後臺運行的微博提示音打斷了我對顧以安深沉的迷戀，關注的電影博主在20:10準時準點的發布了一條關于恐怖電影推薦的微博。
@瑟琳娜驚悚樂園: 比鬼神更恐怖的是人心。
緊接着就是GIF的分解動圖。
恐怖片的名字叫做，客人。
電影過半，最後定格在樂師吹着笛子把孩子們引進了山洞裏，然後把洞口堵住，在石頭上面撒上了白色的粉末。
孩子們是死了嗎？但我想試着相信，樂師之前說白色粉末是老鼠讨厭的，黃色粉末是老鼠喜歡的。
是不是意味着，最後樂師放過了孩子們，而自己被老鼠吃掉了。
即使這個有點開放式結局，到了最後也許是絕望的，但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人性還是有善良的一面，畢竟這些孩子們都是單純無辜的。
看完以後，我久久不能平靜，也終于懂得了博主推薦時為什麽會配上那麽一句：比鬼神更恐怖的是人心。
恐怖片遺留下後遺症，就是喜歡盯着某一個地方發呆，然後全身緊繃感覺動一下都會被鬼拖到床底，我咽了口唾沫，看影片的時候還挺全神貫注的，當抽離的瞬間深陷于黑暗的房間突然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非要在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這麽折磨自己？
手指在臺燈上稍稍停頓，為這個想法而震驚。
看恐怖片看的太入戲，我完全忘記了家裏還有一個人。
這才趕緊打開門，踢裏踏拉的小跑下來，站在樓梯口我已經呆若木雞，心髒被眼前的畫面猛地一擊。
唐心笨拙的小手夾起乒乓球，矚目着手裏的東西，一板一眼的不敢亂動。
我不知道他夾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中途掉落過多少次，更不曉得他失敗過多少次？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裏他就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樣面對着我從儲藏室裏找出來的破舊乒乓球。
我定定地站在那，就站在樓梯口，和坐在沙發上的唐心只差幾步遠。
有那麽一瞬間，心底一股暖流湧上，這種感覺，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