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盛夏

盛夏

“我媽媽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從來都不對我發脾氣,就算我做錯事,她也會和我講道理。我小時候人小鬼大,鬼主意其實特別多,經常在背後使壞,每次被媽媽發現,我都以為她會要打我,可是每次……”陳窈抱着膝蓋,坐在火葬場的等候廳,盯着前方的地面,斷斷續續的說道:“我以前想,我好好念書,以後賺好多錢,就可以讓我媽媽不用那麽辛苦。”

邵季舒無言。

陳曼凝給陳窈留了一大筆錢,幾乎夠她揮霍一輩子。

除了遺産,還有一封十幾年前就寫了的遺書。那應該是她剛毀容,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卻被查出懷孕的時候。

那封信是寫給陳窈一個人的,信上說,幺兒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是個性情中人,因為藺永年的狂熱追求陷入愛河,又因藺永年出軌背叛心灰意冷,不再相信愛情。她說,幺兒,女孩子這輩子要活的自私一點,不要愛任何人超過愛你自己。你誰都可以不管,但是一定要管自己,只要自己過得好,其他人都無所謂。

這樣自私無情的言論,卻是年輕時候陳曼凝對陳窈的期待。

“我外婆年輕時候喜歡賭錢,欠了好多錢。”陳窈失神的看着火葬場上貼着的照片,喃喃道:“所有人都不想我媽媽好過,我外婆不想,爸爸不想,可是……”她哽咽,聲音極輕:“她是我媽媽,我想要她好好活。”

這些年陳曼凝視陳窈為精神支柱,陳窈又何嘗不是?

陳曼凝的葬禮很簡單,陳窈原本是誰都不想請的,她只想自己一個人,陪媽媽走一段路,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攪。更何況有些人也未必是真的傷感她的離去。

葬禮那天天氣格外的好,盛夏的陽光明媚,陳窈心裏空蕩蕩的一片,她穿一身白,抱着骨灰盒子走上山。

骨灰盒子放入土中,送葬隊将碑立好,陳窈看着墓碑上的“女陳窈”三字,失聲恸哭。

她媽媽只有她一個女兒啊。

言堯爸爸說:“陳窈,節哀。”

祁白爺爺為難,嘆口氣,走上前,也說:“孩子,節哀。”

齊拈捧上一束花,放在新立的墓碑前,聲音平淡:“陳窈,節哀。”

Advertisement

所有人都叫她節哀。

陳窈一一點頭回應,似哭非哭,語調蒼涼:“嗯。”

沈卿譯看着她哭的樣子,不知想起了什麽,面色微變,走上前遞給她一放手帕,什麽也沒說,陪着陳窈到了葬禮最後。

他記憶中很多年前,那個女孩子失去母親時,和陳窈一樣大,他心有戚戚。

晚上的時候陳窈坐在院子前,手支在桌子上,面無表情的擡頭看星星:“他們說,地上每死一個人,天上就會多一顆星星。”

她伸手指着天空,表情似乎格外脆弱,看向沈卿譯,像一個無知的孩子一樣問:“沈卿譯哥哥,我媽媽死了,我該怎麽辦啊?”

沈卿譯于她而言是一個可靠的長者,她不信任言堯爸爸,不相信祁白的爺爺,不信齊拈,可她信沈卿譯。

她相信這樣一個,把一個死去的人放在心裏,心心念念十年的男人不會壞到骨子裏。

她也知道沈卿譯亦是從小無依無靠長大的。

所以她問沈卿譯,我該怎麽辦。

沈卿譯坐在她身邊,頭一次柔和了神色,像是在透過她,看着另外一個人:“如果我十七歲,我會告訴你,你媽媽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所以你該為了她,努力活下去,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為了更好的未來奮鬥。”

這亦是他十七歲那年對梁姍說過的話。

陳窈點了點頭,神情有些恍然。

然後沈卿譯笑了,他一笑仿若周圍開了一朵花一般,看的陳窈愣了愣神,恍惚間還以為是以前念初中的時候,她每天放學後都去沈卿譯裝作問題,可其實只是為了看他一眼。

可現在,她已經不喜歡沈卿譯了。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可惜我今年二十七歲。”鳳眼看着她,沈卿譯笑容淺淺:“陳窈,我告訴你,其實人是很健忘的,很多你以為很大的事情,可是放在三年後、五年後,甚至是十年後,再來重新去看那件事情,就會發現,那件事情微不足道。即便是十六七歲的你失去了母親,你心痛如刀絞,你萬念俱灰,你覺得這個世界都抛棄了你,但是你很快就會遺忘。”

陳窈輕輕眨了眨眼,“是嗎?可是我覺得,我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忘。”

“這是因為你身處其中。”沈卿譯說:“我十七歲的時候痛失所愛,那時候我恨她,恨到想犯罪,想殺人,想毀掉自己。可我不還是走出來了?我現在是個好人,有錢人,女孩兒們争先恐後想嫁給我。如今已經十年,再回頭看看當時那個自己,只覺得蠢得要命。”

他嘴上說着蠢得要命,可眼裏卻有淚光。

沈卿譯微側眸,陳窈便沒看見。

“等你二十七歲,你會發現你甚至都不太記得媽媽的樣子,你永遠不會忘掉她,可你也不會永遠記得她,你會記得她的溫柔,也會記得她罵你的樣子,可是你卻不會難過。”沈卿譯微微笑。

其實哪裏不會難過,不過是十年間習慣了獨自一人舔舐傷口,慢慢的學會了欺騙,就好像騙過了別人,同樣的也就能騙過自己。

其實有的傷痕,是可以記一輩子的。然而陳窈不需要知道,沈卿譯也不想告訴她。他二十七歲,這個小姑娘卻是當年梁姍的年紀。

若能重來一次,他也想對記憶中的梁姍說這樣一番話,讓她忘掉。能忘,總比一直記得要來的好。

陳窈遲鈍的點了點頭,眸子澄澈:“沈卿譯哥哥,我真的會忘嗎?”

可是她現在難過的就像要死了一樣,對于什麽東西都升不起熱情,飯不想吃,覺不想睡。

“是的。”沈卿譯說:“陳窈,這些你都會忘記的。”

陳窈很相信他,于是鼓起拳,擠出笑:“我會忘記的。”

她不想再這樣難過了,寧願相信沈卿譯說的,她會忘記的。

她腳步輕飄飄的走進房子裏,走前對沈卿譯和邵季舒說:“晚安。”

沈卿譯腦袋也沒挪動一下,嗯了一聲。

邵季舒目光灼灼的看着沈卿譯。

沈卿譯沖他挑了挑眉,忽然道:“邵公子不是應該還在期末考試嗎?”

邵季舒愕然,他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見過沈卿譯,但轉念又想明白了,應該是沈卿譯自己查到的。

他抿唇,盡量打直脊背。

沈卿譯看着他們,仿佛透過十年光陰,看着過去的自己。

他懶得管別人的事,懶懶點了點頭,就起身,走出院門的腳步很慢。背影透出幾分孤寂。

邵季舒難得開始好奇,這個沈卿譯究竟是什麽人?

第二天他就從祁白嘴裏得到了答案。

祁白剛晨跑回來,拿着毛巾擦汗,看着沈卿譯的賓利開過陳窈家門口,就跑了進去。在二樓陳窈卧室前停下,敲門,嗓門很大:“窈窈窈窈,你的沈卿譯哥哥剛剛上班去了!”

邵季舒推開隔壁房間門,看着祁白。

祁白被他看得尴尬,嘿嘿一笑,“嗨~”

邵季舒點點頭。

陳窈收拾了一下就打開門,她似乎是沒睡好,精神都不怎麽好。

祁白說:“聽說昨天你的沈卿譯哥哥安慰了你一晚上哎!”

陳窈嗯了一聲,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祁白搖她肩膀,開始盤問:“一個事業有成,只可惜人品不好。另一個對你死心塌地,放棄期末考試千裏追妻,陪你埋葬母親。這兩個……似乎都不錯啊?”她擠眉弄眼。

陳窈手指抓着長發編麻花辮,輕聲道:“祁白,我現在不喜歡沈卿譯了。”

最初也沒多喜歡,時間久了也慢慢淡了。大約就像沈卿譯所說的,她如今困在其中,可講時間線往後拉,五年十年後她未必還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正在下樓的邵季舒腳步頓了頓,手指抓緊扶手,眸色陰沉。

現在不喜歡了,那就是曾、經、喜、歡、過。

“那就是喜歡那個千裏追妻的了?”祁白雙眸亮晶晶,語氣雀躍。

陳窈從來不會去騙祁白,于是她點了點頭。

只可惜已經下了樓的少年沒有看見。

整個暑假邵季舒都住在陳窈家裏,他家裏好像也不怎麽管他。

一個多月過去了,陳窈其實也沒那麽難過了,她每天都在努力的學着變得快樂,盡量不去想悲傷難過的事。

她每天纏着邵季舒教她手語,下午自動跑去言堯家一臉嚴肅正經的教他畫畫,擺出一副老師的樣子,把畫技比她高了好幾個水平的言堯氣得直接拿顏料砸她。晚上和祁白躺在一張床上,講着各自學校裏的趣事。

這天晚上,關了燈,她将長發散開,躺在床上,聽見身邊的祁白問:“窈窈,反正你爸爸也不管你,要不你回我們京市吧?去跟我念一個學校,怎麽樣?”

玻璃杯砸在地上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

陳窈意識到什麽,壓低了聲音:“我明天去問一下以前的老師,看看我現在能去念哪個學校。”

“還問什麽老師呀?我讓我哥去幫你說一下。”祁白渾不在意:“反正我哥也閑的沒事兒幹。”

陳窈拒絕了祁白的好意,暑假過後,還是回了井原市念高二。

她期末考試前就交了分科表,胡秀慧知道的她家裏的情況,也沒有多說,只讓她看開點。

這次去一中,很多東西都好像變了。

她最初去一中,帶着希望,甚至都希望自己可以融進藺永年的新家,所以處處忍讓,在學校也是對藺娴婉極盡讨好。

這一次,她走在路上就有很多同學看她,那些眼神都帶着善意,甚至還有人上前安慰她,讓她不要太難過了。

陳窈輕聲道謝。

時值九月,秋高氣爽。

張煜城坐在藺修明的位置上看着尹愉心折千紙鶴,陳窈進班後,張煜城看也沒看她一眼。

尹愉心朝她招手:“窈窈!”

陳窈快步走過去,身後的邵季舒心裏酸溜溜不是滋味。

明明他才是一直陪着陳窈的那個人不是?怎麽陳窈見了別人都比見他更激動?

尹愉心在給顧和澤折千紙鶴,她聲音甜甜:“窈窈,我思考了一個暑假,我發現我對顧學長的喜歡,不僅僅是浮于表面的。我喜歡的好像是他這個人,而不是他的臉。”

陳窈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元澤。

暑假的時候,元澤告訴她,他喜歡尹愉心。

“我要折滿一千只千紙鶴,送給顧學長表白!”尹愉心歡快的說。

張煜城盯着她看了會兒,不知道想起什麽,忽然笑道:“尹愉心,顧和澤不會喜歡你的。”

他那個人看起來溫潤柔和,實際上心冷硬如鐵,不可能會喜歡上任何人。

尹愉心狠狠瞪他一眼:“你閉嘴!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會打你!”

元澤回過頭朝這邊看。

陳窈戳了戳邵季舒,他正在給她抄筆記,側眸,挑了挑眉,看着嬉皮笑臉的姑娘,無聲用眼神問她有什麽事。

陳窈小聲問:“顧和澤真的不會喜歡尹愉心嗎?”

邵季舒在草稿本上寫。

【我怎麽知道】

相當不耐煩管別人的事了。

陳窈鼓了鼓臉,沖他眨眼睛,表達自己的不滿。

邵季舒拍了拍她的臉,把筆記本朝她課桌上推了推,又寫。

【你自己記?】

陳窈吓到了,忙搖頭:“不不不,你寫你寫,我保證不打擾你!”

邵季舒拿着筆,眸中劃過一絲寵溺,認命的給她抄筆記。

以前陳窈也不是這樣的,學習上的事情能自己動手就絕對自己動手,可是……可是邵季舒對她太好,她就總忍不住使一些小性子。

她以前十幾年的好脾氣好像在邵季舒面前都沒了,她明明是個脾氣很軟很溫柔的姑娘,可在邵季舒面前,不知道怎麽就變得格外嬌氣。

她好像都變得有點依賴他了。

陳窈托着下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