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chapter 01
chapter 01
九月。
江市的秋老虎比秋後的螞蚱熱辣多了，虎虎生威，蹦跶地正歡。
棠言背着雙肩包，臉紅撲撲的，在熱得跟蒸籠一樣的綜合樓走着，感覺只差一點點姜末，自己就能變成紅彤彤的大閘蟹，端上餐桌。
她跟在馬老師身後，從教務處出來，七扭八拐地到了學校教材室。
剛開學不久，教材室的地上亂七八糟的堆着拆書後的繩子以及包裝紙。
亂得讓人無從下腳。
馬老師見怪不怪，嘴上念了一句“怎麽領了書也不把垃圾清理好”，直接一腳踩着紙往裏面走。
棠言跟進去，腳底和紙張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
馬老師在一個貼着“高二”牌子的書架前停步。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板夾，對棠言道：“你轉過來的新班級是高二二班。”
“是高二的理科重點班。”
棠言驚訝地“啊”了一聲。
嘉遠私立的高中重點班很難進，她居然能直接去重點班？
馬老師從工作筆記上取下一張紙給她：“這是你們班各科目的進度。”
Advertisement
江城沒有禁高中補課，所以嘉遠高二的學習進度，要比本省其他市的要快一些。
馬老師看了面前的漂亮小姑娘一樣，眼裏有擔心：怕她不一定能跟得上。
但她沒說出口。
馬老師只道：“這是你新班主任曹老師，知道你從外市轉過來，特意送過來的。”馬老師指着架子邊上一摞放得整整齊齊的書，“這是你的課本，高二的教材已經發完，這些也是你新班主任特意給你找齊的。”
她囑咐棠言：“你趁着這幾天不上課，好好準備一下。”
該請老師請老師，該補課補課，把進度追上來。
棠言低頭，便簽上一筆一劃的正楷字印在眼裏。
她在詫異班主任貼心的同時，也向馬老師道謝：“我知道了，謝謝馬老師。”
但是……
棠言問：“為什麽這幾天不上課？”
按校歷來看，高二不應該已經開學了？
馬老師驚訝：“你不知道？”
棠言搖頭：“不知道。”
她因為學籍的原因，辦妥轉學手續的時候，已經過了開學的時間。
“那你算遇上了。”馬老師笑，眼裏有善意的調侃，“去年高一入學的時候學校操場正在擴大翻新，原高一的軍訓就推遲到和今年的高一一起。”
棠言心頭浮上不好的預感：“所以……？”
馬老師被她驚悚的表情逗樂了：“所以恭喜你，明天開始，你也要去。”
棠言臉僵住。
她現在當自己還沒來報道，等軍訓結束了再來，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馬老師道：“走吧，把書裝好，跟我去後勤拿你的衣服。”
迷彩服有大有小，還是本人去領會比較合身。
棠言只能跟着馬老師，蔫蔫的聽着她囑咐的注意事項。
-
直到棠言抱書離開從後勤處離開，馬老師給領導回了消息，才坐到後勤室的椅子上，對旁邊的老師道：“幸好這姑娘是今天來的。”
後勤處的老師給她倒了一杯水：“怎麽了？”
馬老師指着棠言離去的方向，頗有經驗道：“這姑娘長得怪招人的，要是第一天就去了操場。還不給人鬧上了？”
後勤處老師沒見着棠言防曬口罩下的臉，但是聽見馬老師話，想起那姑娘高挑的身段，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
嘉遠高中是安市最好的高中。
這種最好，不僅體現在了學費和教學質量上，也體現在了學校硬件上。
比如棠言現在，就在大得像公園一樣的校園裏，找不着北了。
棠言過來的時候，馬老師帶她穿的小路，她本以為回去會和馬老師一路，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
她只能憑着來的印象往前走——
走了七八分鐘，聽着不知道從哪裏傳過來的軍訓號子，棠言只能承認……
她迷路了。
棠言：“……”
活了十六年，她還是頭一回在學校迷路！
書包沉甸甸的，手上還抱着校服和書包裝不下的書本。
棠言暈頭轉向地在曲曲折折的連廊上，連一個人影兒都沒見着。
她的手被書勒得有些疼。
加上天氣熱，她的手心隐隐有了濕意。
書在不經意地往下滑。
搖搖欲墜。
棠言吸了口氣，趕忙把書往上摟了摟，重新抱好。
要是再找不到地方，她就把書放在這裏，找人問清楚了路再回來抱書。
棠言又走了幾分鐘，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了前頭傳來人聲。
她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心頭一喜，連步子都輕快起來。
在拐角處，棠言終于看到了活人——
前方隐蔽的灌木叢裏，五六個穿着迷彩服的學生，此刻正壓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和學生們迥然不同的迷彩服。
看制式，是教官。
他的雙手被反剪着，他的帽子早早地被人塞進了他的嘴裏，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他的雙腿死命的掙紮着，卻被人狠狠地一腳踩了下去！
在反抗中，他的頭發在地上蹭滿了灰塵，半邊臉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
碾在泥裏。
而剩下的那半張臉——
半是泥、半是血，眼角餘光裏的猙獰，猝不及防的撞進了棠言的眼。
棠言仿佛聞到了血和泥土混合的腥味。
她的心頭突然竄起了巨大怒氣，像是有火燒一樣——
這是軍人！是教官！
這群人！私下裏毆打教官！
嘉遠的學生這麽無法無天！？
不知道這樣是犯法的嗎！？
還不止是毆打。
一個穿着迷彩服的黃毛蹲到男人的身前，拍着他的臉，語氣輕蔑：“你跟我們玩兒這套？”
“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
“小爺們蹲你蹲了兩三天看，你還跑？你還敢不敢跑了？！”
黃毛的嘴巴罵罵咧咧，手上動作不停。
男人被掩住的聲音越來越大。
大概是蹭上了那人臉上的血，黃毛終于停手，他嫌惡的在那人的衣服上擦幹淨手。
然後他站起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那半張臉上。
黃毛還不解氣，又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腳！
黃毛這一腳正正踹在地上那人的腹部。
男人痛到了極致，身體抽搐了起來。
棠言仿佛聽見了那個男人沒有發出來的哀嚎。
她再也看不下去，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轟！
原本傾斜着的書本合着那套迷彩服，落了個天女散花。
棠言終于抱不住書的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戴着口罩紮着丸子頭的少女像是被吓住了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
細細的風把她額前的碎發吹了起來，半遮住了她的眼睛，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的胸口起伏着，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的炎熱，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情。
只有她書包上挂着的小兔子，一動一動的。
黃毛那夥人也愣住。
像是不明白怎麽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棠言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戒備起來——
這麽多人，萬一他們想做什麽，她打不過。
過了好幾秒，黃毛才反應過來。
他怒道：“操！怎麽現在會有人過來？！”
他顧不上搭理棠言，轉頭朝前面吼了一句：“姓魏的你鼻子上長的那倆窟窿是出氣用的嗎？！你望了個狗屁的風啊？！”
黃毛叫嚷的方向，慢悠悠地晃出來一個同樣穿着迷彩的學生。
那個“姓魏的”原本懶懶散散的，目光掃過棠言的時候，明顯也愣住了。
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不甘示弱地朝黃毛吼了回去：“我在前面看着，屁股後面又沒長眼睛，鬼知道她是從哪裏竄出來的啊？”
黃毛說話不客氣，姓魏的說話更不客氣，兩人劍拔弩張，周圍的幾個男生跟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樣，跟着起了哄。
棠言：“……”
他們罵罵咧咧的，自己倒成了邊緣人物。
他們有恃無恐的樣子，一點也不怕被她看見。
棠言看了眼地上的書，又看了眼地上叫都叫不出的教官。
她心裏飛快地盤算起來。
那個姓魏的既然在前面望風，證明連廊前面是有人來往的。
要是她順着那個方向，全力跑開去叫人，應該可以吓住他們？
棠言不由握緊了拳頭。
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
“行了，別吵吵了。”
就在棠言準備行動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
音量不大，可吵嚷聲立馬頓住。
棠言心頭一緊，朝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卻被擋住了。
她直看見半個影子，斜斜靠在花園亭子的欄杆上，雙手環胸。
那懶洋洋的聲音并不理會她，而是朝黃毛他們道：“別人讓人初中的小妹妹看笑話。”
黃毛和姓魏的愣住。
是了，嘉遠高中三個年級都已經開學。現在還能不穿校服到處走的，也只有還沒開學的初中部的小朋友。
黃毛再看了棠言一樣，忍不住詫異：“現在初中的小姑娘，都長這麽大個兒了？”
被迫初中生的棠言：“……”
她看了眼地上的書，上面明晃晃地印着“高二”兩個字。
這些人是瞎嗎？
黃毛雖然混賬，但也不會為難一個初中小姑娘。
他“啧”了一聲，對棠言道：“好了小妹妹，這裏沒你的事兒，趕緊走。”
說着，黃毛掃了一眼她身前散落的課本，沖一邊兒唯一一個看熱鬧的女生道：“她東西多，艾柔你去幫她撿撿。”
棠言想到自己的書上的年級，心頭一遭。
還來不及拒絕，艾柔“诶”了一聲就往棠言這邊走，路過地上的男人的時候，朝他的下|體狠狠踹了一腳。
力道之大，看得黃毛他們一痛。
艾柔若無其事地走到到棠言面前。
她目光在書本封面的“高二”幾個字上掃了一圈，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起來。
艾柔卻不點破她，而是尾音上揚：“小妹妹快回家，記住不要多管閑事噢。”
她還十分體貼嗎，把迷彩服墊在了書的下面讓棠言抱着。
棠言要是手心再出汗，書也不會滑了。
只是迷彩服外套粗糙，壓在棠言手心上，柔嫩的掌心和她心頭翻滾的憤怒一樣，火急火燎的。
-
他們人多。
棠言深呼吸一口氣，壓住了心頭的火氣。
她壓了壓嗓子，向艾柔問路。
艾柔：“……”
她驚訝：“迷路？”
棠言尴尬。
高中生迷路，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艾柔看着棠言清亮的眼，安慰她：“嘉遠是不好找。”
說完，她給棠言指了個方向。
棠言低聲道：“謝謝。”
不等艾柔再說什麽，棠言快步往前走。
可是想起地上那個教官，棠言心頭難過，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她角度正好，這次恰好看見了剛剛被擋住那個人。
那人在樹蔭處，光線暗暗的，棠言看不清他的臉。
他和黃毛他們一樣，穿着迷彩服。
但不一樣的是，那人把迷彩外套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顆，長長的袖子規規整整地挽在了胳膊上，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
尋常人穿不出味道來的迷彩服，套在他的身上，像筆挺的制服一樣。
如果不是他的衣服制式不對的，乍一看，還以為他是教官。
其他人注意到棠言的打量，再次哄笑。
“庭川，初中的小妹妹，也看上你了啊？”
“庭川”聽見衆人這麽打趣，笑罵了一聲“滾”。
還伸腿，踹了離自己最近的人一腳。
他們笑作一團。
地上的教官還在哀哀地叫着。
好像沒有人看到他。
棠言徹底停下來，她的指甲陷進迷彩服裏——
“小朋友，回去好好學習，不要多管閑事。”
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用他懶洋洋的聲音再次朝棠言道，
“再看下去，腿給你打斷。”
他站得位置正好，剛剛在樹間灑落的陽光下。
午後金色的光直直落在他臉上，把他清俊的五官展露在了棠言的面前。
棠言終于看清楚了他的樣貌。
斯斯文文，不像好人。
這個男生，确實長得很好看。
怪不得剛剛幫她撿書的女孩子，驚訝她迷路。
大概他們都以為，她是故意來找他的。
可是，長得這麽好看的男生，說話怎麽……
傻了吧唧。
怪可怕的。
棠言轉身就走。
畢竟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腦殘和中二，是會傳染的。
身後再次傳來哄笑。
黃毛笑嘻嘻的：“庭川，你這就把人初中小姑娘吓跑啦？”
陸庭川的目光從一跳一跳的小兔子上移開，睨了黃毛一眼：“別拿初中生開玩笑。”
黃毛幹笑了兩聲。
他岔開話題：“打也打得差不多了，這個偷拍女生的冒牌貨怎麽辦？”
陸庭川看着地上那個王八蛋，冷笑了一聲。
-
棠言走得很急，往前走了一小會就看到了來時的綜合樓。
綜合樓下，有值班的老師。
棠言遲疑了一瞬。
但想起方才那位“庭川”的威脅，又想起地上那位教官……
她毫不猶豫地朝值班老師走去。
綜合樓下的值班老師還記得她，
見她過來，值班老師道：“怎麽了新同學？”
棠言聲音脆脆地，指着她來的方向：“老師好，我剛剛從那邊過來，看到有幾個學生在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