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牆
第七章、白牆
劉師傅做了一輩的水泥匠,也沒有見過砸得這麽詭異的牆——小青年玩改裝房他見得多了,有把陽臺和卧室打通的,有在壁櫥邊再掏個小櫥的,更有妄想學小鬼子節省空間把馬桶做成抽屜式用的時候拉出來不用的時候眼不見為淨的……可像這樣把客廳和卧室掏空,中間還留一門框的,他可沒見過。
好好一房子,非要拆來拆去的,簡直就是吃飽了沒事幹!
彎彎抓抓頭發,把拎着工具箱的劉師傅迎到邊沙發上坐下,還拿了罐冰涼涼的飲料:“師傅,你看,能幫我把這堵牆補回去不?”
劉師傅聽得一愣一愣的,上回來刷牆的時候,不都還好好的?
再看那縫隙,這牆拆的,跟掰蛋糕似的,碎粉粉一片,連和天花板相接的地方也都鑿開了!
彎彎有點尴尬地嘟囔:“我不打算重砌了,您幫我補回去就行了。哦,對那邊齊腰的地方砸凹了一塊,再給刷點水泥吧……”
別看劉師傅穿得是老頭衫,走過的橋比人家的路還長,做事絕對的比基尼——哪該露出那不該露,明白的不得了。
這年頭,牛鬼蛇神多了去了,只要給錢,就是要在馬桶上砌個小墳頭,他也給幹:“行,給錢就能補。”
屋子地板鋪上了厚紙板,卧室床上罩了一大堆廢報紙,客廳的舊沙發上也蓋了不少報紙。劉師傅瞅了瞅彎彎腦袋上那頂尖頭紙帽,擦擦汗喝光飲料,準備幹活了。
“老師傅,這邊房子年代都很老了吧?”
劉師傅一邊兌水泥一邊點頭:“都拆的差不多了,就剩下這邊的幾幢了。”彎彎又拎了臺電風扇過來:“這天真熱!”
劉師傅連忙擺手:“關了關了,吹得到都是水泥粉!”
彎彎連忙拔電線,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開了,老師傅的話也實在起來:“閨女,這老房子啊,可不能這麽亂折騰。”
彎彎點頭。
“再說,房子都是有風水的,亂拆亂改,可不要壞了自己的運道?”
彎彎繼續點頭,心裏卻開始泛苦水——那要是房子本來就妖孽橫生,該怎麽辦?
劉師傅拿着磚刀抹水泥:“虧得這不是承重牆,電線也從那邊過,要不然觸電傷人都還是小的……”
“師傅,那你說房子建得久了……會不會成精成怪啊?”
劉師傅哎呦一聲,連說小孩子童言無忌,土地公公別當真別計較。
彎彎再要問什麽,問不出來了。
一直忙到傍晚收工,劉師傅才一臉肅穆的跟她囑咐:“你們小青年啊,可別學什麽亂七八糟的,有地方住就好好住着,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想的也不要想,少惹麻煩!”
說完話,又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送走了劉師傅,彎彎對着裸露着好幾道灰色水泥的白牆一陣沉默。猶豫了半天,那白牆都憋不住發出暗示的咳嗽聲了,她才找了把椅子,吭哧吭哧的拖到牆邊:“……你還在的吧?”
“嗯。”
她端端正正地坐下:“我說……”
“我知道的都跟你說了。”
彎彎盯着那塊新補上水泥的地方一陣無力:“……你就是會說話,也別老是搶話頭啊——我問你答!”
牆壁先生顯得很紳士,也不争辯,沉默着表示同意了。
陽臺上的大寶很不安分,一個勁的在籠子裏蹦跶。
“你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嗯,沒人叫過我,大概有的吧,不過我不記……”
彎彎早一晚上已經領教過他沒話找話憶往昔想當初的能力了,當機立斷地轉開話題:“那親戚呢?就說有沒有就好了。”
“啊?”
彎彎耐心引導:“就是跟你長的差不多的,這種,嗯,有思維的建築物……”
“沒有。”
“怎麽可能,你……”
“你要是指跟我這樣會說話的,我就沒見過了——不過,大概也可能有的。你看這房子裏的牆壁,都好幾十年了。我在這裏,他們也都呆着,可能還沒學會說話吧。你有見過和我差不多的不?不一定是牆,桌子啊,椅子啊,電視機啊都行。我可以試試跟他們溝通嘛,沒準還真能找到個親戚啊同類的。”
牆壁沒有表情,可聽那語氣,彎彎覺得他還是比較期盼能認識個同類或者說親戚什麽的。她趴到椅子上:“電視機本來就會出聲,我怎麽……”
“也是。你家電視的體育頻道最近信號挺差的,是不是要重新選下臺?”
彎彎開電視有時就是為了讓屋子裏熱鬧點,倒沒注意到這個問題:“是嗎,第幾頻道?”
“十一。”
“那我看看……阿呸,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牆壁含糊的嗯了一下,笑起來。
這回不再是大寶半夜經常聽到的那種刻意陰森的怪笑,而是爽朗朗幹脆脆的放聲大笑:“我一直都忘了問你,你怎麽不怕我呢?上回那家夥,一次失眠聽到我說話,吓得滿屋子貼黃紙,還放那什麽咒鎮宅,叽叽呱呱的。話說回來,做人就是像你這樣的活着才有意思嘛,一個三大五粗的男人,成天對着馬桶天花板疑神疑鬼的,看着就特沒種。”
彎彎臉紅了,心裏暗暗嘀咕:你怎麽知道的不怕,我都在口袋裏放了好幾張毛爺爺壯膽了。
腹诽歸腹诽,面子她還是要掙的:“我天生大膽,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說,你也沒什麽可怕的呀,哈哈哈……”
笑聲有那麽點點兒發虛,話說的還是很響亮的。
——人類對于未知事物,總有些恐懼與向往的嘛。
牆壁先生還挺會抓關鍵詞的:“你怎麽知道我沒本事?”
彎彎理所當然的回答:“欺負一只傻鳥算什麽本事啊?還想跳樓竄逃,這叫典型的窩裏橫!”
“……我那是懶得走。”
彎彎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麽多話,忍不住就一邊毛骨悚然一邊興致勃勃地搭話,跟小時候第一次坐過山車似的:“那你跑兩步給我瞧瞧,我看你大門都出不了。”
牆壁先生不答話了,好半天都沒了動靜。
“喂,生氣了?”
“……”
“喂?”
剛剛刷上水泥的牆壁震了兩下,似乎又要硬生生自體分裂了。
彎彎連忙撲過去扶住牆,還哄小孩似的輕拍了兩下:“哎、哎,我開玩笑而已。哎,我跟你說啊——哎!”
水泥粉簌簌掉落,頂上還落下兩塊磚頭。剛刷好水泥的牆先生又一次恢複了自由之身,大航船似的在屋子裏橫行,
彎彎急得直跳腳——這回可是真正的窩裏橫了,簡直見佛殺佛,見鬼撞鬼!
眼看客廳即将不保,她鼓足勇氣從衛生間拎了鐵條出來:“滾回去,不然我現在就把你這破牆砸個稀爛!”
正在努力把沙發推到角落的牆壁先生停下了滋滋滋挪動的行為,一點點慢慢的轉回原來的方向,再一晃一晃的移回到原來的位置。
明明是被強迫了意願,動作卻不急不緩,姿勢也流暢熟練,悠哉地不得了。連帶着,還問了女主人特欠扁的一句話:“這樣行了不?”
彎彎怎麽看怎麽想,她都沒覺得自己占到上風——心裏有那麽點兒憋氣,還有些個無力,跟被個二皮臉的小男生調戲了似的。
你說你能跟幾歲的小孩子當真嗎?當然當不得真。可要是不當真,心裏又覺得輸了一大截,特吃虧。
看着那堵巍巍然半壓着厚紙板的白牆,她眉頭皺起來又松下去,松下去又糾回來:
“你幾歲啊你,把屋子搞的一團亂,我的裝修費都白花了!”
白牆回答起問題來倒是挺老實的:“不知道。”
“……”
“你呢,多大了?”
“二十一?”
“……”
“二十二?”
彎彎拖着鐵條轉身往廁所走,牆先生還在孜孜不倦的猜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吃過晚飯,彎彎到衛生間洗漱去了。關門脫衣服前,她跟審訊似地逼問了白牆幾十個問題,角度各異,但核心內容只有兩個。
第一,你是否曾經偷看過我換衣服?
第二,你以後要是再看就等着挨鐵條!
牆壁先生沒有做正面的回應,只涼飕飕地回了句:“你怎麽知道衛生間的牆和瓷磚就一定不是我的同類?他們不和我說話,并不代表不會說話;即使不會說話,也不代表沒有思想……”
彎彎一敗塗地,破天荒洗澡的時候拉了浴簾沒脫內衣褲。躲來躲去折騰半天,火氣上來了,幹脆扒拉幹淨,光溜溜地出來換衣服。
白牆徹底閉上了嘴巴。
直到彎彎撐不住抱着薄被子睡死過去,他才頗有點兒幽怨的和大寶訴苦:“你知道我為什麽知道自己的性別不?”
大寶蹲在籠子角落裝睡,小爪子嗖嗖的發涼。
“因為我對某些生物的生理構造一直很好奇很敏感很……很……”
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全轉化成一聲綿長地嘆氣聲,在夏夜的空氣裏蕩啊蕩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