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棉花(圖)
第八章、棉花(圖)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彎彎就找了十幾次砌牆工人。
當然,找的對象各不相同,有保安介紹的老熟人,也有照着報紙上的電話找來的。暴露了身份的白牆先生異常的活躍,隔幾天就要在屋子裏橫行一次。
彎彎終于受不了了,叉着腰站在客廳裏發火:“你到底什麽意思?敢情裝修費電話費務工費都你付的是不是?”
“……”
“你啞巴了?昨晚上還廢話一卡車!”
“……”
彎彎瞪着那堵牆,恨不得把他瞪出個大窟窿來。牆壁先生一聲不吭地站着,跟一面普通的牆壁毫無二致,連一投射在上面的影子都那麽得逼真。
他的牆裙已經改刷成淺黃色了,牆身雪白,與地板、門框、承重牆天花板的交界處卻滿是石灰水泥的碎屑。
要說這堵牆,平時說話有禮貌有智慧,偶爾話多了點,一遭到她的抗議,立刻就閉嘴老實了。直到彎彎睡着了,半夜無人,才找大寶發洩發洩憋着不說話的痛苦。
那抱怨也挺文明的,一不爆粗口二不污蔑人,只是發表下自己對所見所聞的見解看法而已。
有時候彎彎工作不順心,他還能給出個主意,開導開導——雖然那些主意在彎彎看起來太精準太絕了點,不大符合一個建築物應有的水平……(問題是,誰知道一座建築的平均智商是多少?)
公平點說,這就是一堵妖牆,也是堵溫柔紳士的好妖牆。
可是,作為一堵牆,怎麽就不知道低調為牆,一生平安呢?!
彎彎氣洶洶的坐到椅子上,灌下去一大口可樂。白牆還是沒有說話,安靜的伫立在門框邊,好像壓根就沒有移出來過似的。
那那那,這也是她對他不滿的原因之一:明明開起口來滔滔不絕能淹死人,關鍵時刻他卻這麽能忍!
裝死裝傻簡直信手拈來,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沒有被人發現。
這其實算個優點,但他沉默或者活躍的時機總掐得那麽準,讓脾氣火爆的彎彎很是不爽。
簡直就像是在對着棉花打拳頭,一拳打了再打一拳然後一個回旋踢——打的人胳膊都要抽筋了,棉花還是那麽的松軟……這就是彎彎現在的心理感受。
彎彎扭頭又瞪了他兩眼,認命地打開電腦。她的網絡相親之路已經走得很熟練了,繼那位幽默的體育老師之後,陸陸續續加了一大堆順着相親網爬過來的本城未婚男士。
打開QQ,她忍不住摸過小鏡子對着自己滿是黑眼圈的臉蛋照了照——憔悴是憔悴了點,還是有點頹廢美的吧?
陌生男女相親聊天,模式幾乎沒什麽差別:你老家是哪裏呀,家裏都有誰,做什麽工作,月收入多少啊……當然,這些話不能直接問,得套!
譬如,你喜歡玩網絡游戲,那空閑時間挺多的嘛,工作不忙?
再譬如,你爸媽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哦,爸媽早離婚了啊……
……
彎彎趴電腦前打着字,眉頭越皺越緊,這都什麽人嘛!
聊了一會,對方突然發了張照片。
大大的一張臉,穿着襯衫,腦袋和脖子呈三十六度角歪着,一臉探究地看着某個地方。
彎彎給唬了一跳,倒不是長得不好看,而是那表情,怎麽看怎麽像在找丢失的錢包。
身後的牆壁先生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連帶着地板都震動了幾下。
彎彎也覺得這個男人太變态了,拍照片就拍照片,學人家玩什麽深沉嘛。活脫脫一個豬鼻子插蔥畫虎紋四不像。
彎彎主動把QQ下掉了。
大寶方才一直處在被忽視的狀态,這時連忙拍拍翅膀顯示存在感:“你好,餓了!你好,餓了!”
彎彎前一陣子在網上找了些訓鳥教程,把鳥籠子換成了橫杆,還給它裝了根小細鏈子,讓它可以在橫杆幾米範圍內飛動。
沒了籠子束縛的大寶顯得異常的精神,還曾經報仇心切的在牆邊拉了泡半幹半濕的鳥糞。
牆壁先生表面上一點事也沒有,繼續自顧自的看電視,連大寶故意用爪子按遙控器換臺都沒阻止。
直到下午四點多半,才對着窗外黃澄澄的夕陽慢悠悠地笑起來:“彎彎要下班了,傻鳥,你完蛋了。”
大寶悚然驚醒,連蹦帶跳的逃回橫杆上,把腦袋插進翅膀底下。
彎彎回來之後果然大發雷霆,一邊洗刷牆壁一邊把胖八哥從鳥嘴罵到鳥屁股,還斷了它一天的食物和飲水。
從此,大寶就老實多了。
她起身去拿鳥糧,走到一半,眼神一閃,突然朝重新沉默下來的牆壁“哈”的踢了一腳。
沒有預想中的呼痛聲,甚至連震動也沒有。
彎彎有點吃驚,走上前摸了兩把:“喂,喂?”
雪白的牆壁驀地重壓了下來,傾斜三十度,咚的敲在她腦門上。
彎彎腦門上立即腫起一個大包,不偏不倚,正在額頭中央。
吃過飯,彎彎穿着碎花短衣短褲把卧室的布簾挂起來。長短正合适,剛好夠把整面牆罩住。
“……還是能看到的。”
彎彎跳将起來,這可是黑布!
牆壁滿腔肅然:“不信你來看看。”
彎彎半信半疑地鑽到黑布與牆壁之間,往透着路燈光亮的陽臺方向看,果然,除了底色暗一點,視野毫無遮擋。
“你眼睛到底長在哪啊?”
牆壁先生還是很平和:“不知道。”
“什麽叫不知道?我站在客廳你說看的到,我到了卧室你還是看得到?你眼睛長兩邊的啊?”
“……”
這段沉默簡直絕了,時間不短也不長,對象不夠聰明也不夠鐵石心腸。很快,彎彎就又放輕聲音,擠出微笑,轉而開始安慰他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這樣的……你也別介意,你就是一堵牆,一點都不奇怪的——咱們說說話吧?”
“……”
“喂?”
“大寶正在客廳小解。”
彎彎愣了一下,然後跳起來沖向去客廳:“你個死八哥,居然敢随地大小便!”
沙發邊地板霎時傳來驚惶的撲拉翅膀的聲音……
彎彎一臉的兇相,大寶委委屈屈地撅撅鳥屁股,蹲在橫杆上發抖——卑鄙,小人,陰險……無恥!
自從牆壁先生身份暴露之後,它的生活明顯下了一個檔次。
“大寶把盤子打碎了。”
“大寶把鳥糞掉進沙發縫裏了。”
“大寶……”
大寶憤憤地瞟了挺立着的白牆一眼,鳥情激蕩,怨仇如海。
彎彎一把把它從橫杆上揪下來,趕進籠子裏:“你個傻鳥,以前的機靈勁都哪裏去了啊?”
打掃完客廳地板,她突然想起什麽,沖着白牆開口:“喂,你最近怎麽話這麽少?”
“……”
“喂?”
牆壁先生嘆口氣:“是你讓我少說話的啊——”
語氣幽怨委屈,聽得彎彎後背一抖。
她這人本來就吃軟不吃硬,被他這麽一說,自己也覺得過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沒必要的廢話不用說嘛。”
“我理解的。你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感情生活又不順利,心情不好脾氣自然就暴躁了點……”
“我也知道自己怎麽移來移去的給你惹麻煩,可實在是太無聊了。天天對着天花板啊客廳啊卧室,我連夏天最毒的陽光都沒機會照到呢……”
彎彎猛的擡頭看向他:“那你這麽多年,都怎麽過的啊?”
白牆不說話了,只長長的嘆了口氣。有時候,沉默會比語言有殺傷力的多。那形象,立馬就從一堵怪兮兮的破牆升華成了類似于望夫石通靈寶玉之類靈魂裏滿是蒼涼的奇物了。
彎彎心裏也有點兒愧疚,沒過幾天就買回來一大堆棉麻布,做成個三米長幾十厘米寬的套子,把牆壁底部嚴嚴實實的包了起來。
“以後你想在屋子裏溜達就盡情溜達吧,別給人看到就行——有客人來和我睡覺的時候必須老老實實待着!”
牆壁先生溫柔地說了句“謝謝”,語氣誠摯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