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華陽城西南宮家有小女,閨名螢,年方十六,正值碧玉年華,與城中首富孟家長子從小訂有婚約。
景隆十年二月初八,吉日,孟家着三姑六婆上門提親,下聘書,欲迎南宮螢過門履行婚約。原以為這樁婚事板上釘釘,可将新婦順利迎娶,卻不知南宮螢從哪裏聽聞孟家長子竟是個傻兒郎!春閨少女本就對男女之事抱有美好憧憬,一聽孟大少爺腦子有問題便立刻要求退婚!
然而被嬌寵長大的南宮螢這次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她爹南宮華鐵了心要把她嫁給孟家長子骁,只因當初南宮家生意面臨險境,孟家傾囊相助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做人當懂得知恩圖報。
南宮華雖說愛女心切,卻也是個迂腐的人,若真退了婚,要他這老臉往哪兒擱,無可奈何,只能如約将家中唯一的小女嫁去孟家。
南宮螢倒也不是任人随便宰割的羔羊,一哭二鬧三上吊,使盡渾身解數卻無濟于事,最後不得已只能爬樹翻牆逃婚。
南宮螢雖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性子倒是與她死去的娘親一模一樣,不愛針黹女紅,卻愛爬樹翻牆。早年南宮華卻也沒發現小女有這一毛病,這兩年常聽下人們說起,因着與故去妻子的往事與情意,倒也沒對南宮螢嚴加管教。
只是爬牆是小,逃婚是大,憑着南宮家在華陽城的一部分勢力,最終還是被抓了回去。
為防止南宮螢故技重施,南宮華痛定思痛,将那棵橫生枝節的老樹砍去了。
“小姐,你已經一天沒吃沒喝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逃婚不成,南宮螢決定斷食斷水來明志,急壞了丫鬟珊瑚。
南宮螢咬緊牙關,痛恨道:“我寧願餓死,也絕不嫁!”嘴上這麽說,身體卻很誠實,五髒廟唱大戲呢,珊瑚看着她無言以對……
“我的小姐啊,你鬧也鬧了,婚也逃了,最終還是難逃宿命,那孟大少爺雖是個傻兒郎,但聽說模樣是俊的,況且我聽人說傻人命都不長,說句難聽的,指不定你嫁去之後,沒過幾年,他去了,你還能改嫁,犯不着現下與老爺置氣,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南宮螢的奶娘也在旁勸說。
氣歸氣,奶娘的話也不無道理,在當朝,女子是可以改嫁的。
奶娘見她似有動容,忙推波助瀾:“小姐不為老爺着想,也該為故去的夫人想想,當年南宮家陷入險境,夫人又身懷六甲,幸得他們孟家相助,才能讓小姐生來衣食無憂。”
“所以我娘為了報恩,将我與他們家傻兒子指腹為婚?”
“訂婚時哪裏知道他們家竟是生了個傻兒子!”奶娘也是一臉氣憤,小姐是她看着長大的,即便老爺舍得,她也是不舍得的,即便他們南宮家想要退婚,那孟家也會依靠着在朝廷的那點勢力令南宮家唯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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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命的小姐啊!你還是聽奶娘一句勸吧!”奶娘忽然老淚縱橫,抱緊了垂首思忖的南宮螢。
良久,南宮螢緩緩擡頭,好似下定決心道:“好,我嫁!”
奶娘破涕為笑,但來不及開口,南宮螢又說:“但我有個條件。”
奶娘一愣,“什麽?”
南宮螢看向奶娘,“家裏那棵樹被爹砍了,那可是娘和爹當年定情的地方,他居然都舍得……”
奶娘明白過來,嘆了一口氣,說:“那也是為了小姐你啊,樹雖砍了,但老爺還念着舊情,用那木材轉做他用,成了一套木偶,作為小姐的陪嫁。”
木偶戲,她最愛看的,爹爹始終記得。
這套木偶,從今往後該是她唯一的念想了吧。
*
景隆十年八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嫁娶。
是日,東西二城紅霞籠罩,熱鬧非凡。大清早,南宮府中上下忙裏忙外,人人腳不着地,新婦閣中亦是緊鑼密鼓,梳洗打扮,面面俱到。
雖說答應了出嫁,但臨門一腳,還是生出了一份忐忑。
“來啦!來啦!孟家的花轎到大門口啦!”小厮歡天喜地在外頭吆喝,南宮螢雙手絞着衣裙忽的一緊,終究還是來了。
“小姐,迎親的人來了,咱們該出門了。”珊瑚上來攙扶。
南宮螢一聲不響,跟着走出自己待了十六年的閨閣。
出門前,按照禮數,她先要見過父母,感謝多年的養育之恩,可惜娘親去得早,如今面對爹爹一人,南宮螢仍是有諸多的不舍。
離別前,南宮螢一步三回頭,因想着心事,腳下沒能留意,使了絆子,“小心!”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柔柔的像是蘇合記的白糖松糕。
南宮螢好奇是誰,下意識去揭蓋頭,“小姐不可!”卻被珊瑚攔住了,南宮螢這才回過神,她這是要出嫁,奶娘說過,未進洞房,蓋頭是不能揭下的。
“吉時已到,請新婦上轎——”迎親的人催她上轎了。
南宮螢低下頭,透過蓋頭下的縫隙隐約看到一雙黑色的皂靴,那是新做的。
“珊瑚,方才扶我的人是誰?”上轎後,南宮螢仍不死心,悄悄問珊瑚。
“那是孟家二少爺,孟家也知道讓那大少爺來迎親面子上挂不住,這才想到讓二少爺來迎親。”
“原來孟家還有二少爺?”南宮螢驚訝道。
“是啊,珊瑚也是聽奶娘說的,那孟家二少爺是孟老爺的二房所生,雖然不是孟老爺親生的,但因他年少有為,孟老爺很是器重,孟家私底下都在傳将來極有可能是孟二少爺繼承家業。”
聽着珊瑚侃侃而談,言語裏難掩欣喜,南宮螢頓時滿臉愁苦,這才是書上說的如意郎君吧,可是為何與她訂親的偏偏是一個傻兒郎!南宮螢躲在轎子裏哭唧唧……
見小姐不再追問,珊瑚多半猜到她在想什麽,心裏默默為她垂淚,不再說話了。
南宮螢滿腹心事,後來如何下的轎子,如何拜的堂,如何進的洞房,一概記不清了。
天漸漸黑了,而她也在洞房中坐得累了、餓了,奶娘說的話仿佛又從耳邊響起,洞房花燭夜,面對一個傻小子,她該怎麽做?難道真的要行夫妻之禮嗎?不是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她做不到啊!
思及此,南宮螢憤懑地揭下蓋頭,開始心慌意亂,在房中來回踱步,想對策!
“珊瑚,快幫我想想,待會兒怎麽應對那個傻小子!”
“小姐別擔心,出門前,奶娘給了珊瑚這個。”珊瑚從荷包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神秘兮兮地說,“只需小小幾杯合卺酒就能讓他不省人事,也不會叫外人懷疑,只當他是不勝酒力,喝醉了。”
“這是什麽?”南宮螢猛地兩眼放光。
“是迷藥,不會害人的。”
南宮螢了然點頭,她雖不喜歡那傻小子,但也不想害人,只需要躲過今晚,就該安然無恙了。
剛才被送進洞房前,她偷偷查看過新房外面的院子,有一棵歪脖子樹,長得很好,也很結實,明日一早,她就可以上樹爬牆,只要翻過了這院子,外面就是大街,從此浪跡天涯,永不再見!
既然自己家逃不了,那就換個法子,當初答應嫁進孟家也只是權宜之計,奶娘的話她自然知道那都是哄騙她的,即便孟家大少爺壽命不長,她還是要等,大好年華,她可等不下去。
只是她這一走,必定會鬧騰一陣,但也不至于讓她爹騎虎難下,畢竟人已經嫁進孟家,那就是孟家的人,孟家丢了人,尚且累及不到南宮家。
但今晚……南宮螢看着珊瑚手中的迷藥,示意她倒進酒壺,希望這藥真的管用,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傻小子。
萬事俱備,就等着小綿羊掉進陷阱了。
八月裏秋風瑟瑟,長夜漫漫,身上起了涼意,而她等了許久,也沒見有人推門而入,好生奇怪,她尋了眼房中的滴漏,水都到了酉時三刻……
“合卺的吉時是什麽時候?”她問珊瑚。
“戌時。奇怪,馬上就該到吉時了,怎麽還不見動靜?”就連珊瑚都感到奇怪了。
“外頭什麽聲音?”就在這時,外面人聲四起,好像誰家着火了,亂成一片。
珊瑚也聽到了聲響,忙推門出去看,只見幾個丫鬟小厮打着燈籠正往這院子趕,看這勢頭,定是孟家出了什麽大事。
“是不是出什麽事兒啦?”珊瑚揪着一個小厮忙問。
那小厮驚慌失措道:“這位姐姐,出大事兒啦!”
“出什麽大事了?你倒是說啊!”珊瑚也是個急脾氣。
小厮喘過氣來,說:“大、大少爺……他跌進湖裏,沒了!”說着,眼淚就從他眼睛裏落了下來。
聽聞噩耗,南宮螢與珊瑚都震驚了,這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你把話說清楚!你們大少爺不是在前堂招待賓客嗎?怎麽好端端的,就沒了?”南宮螢覺得事情來得太快,一時難以接受。
“今兒大少爺大婚,大夥兒高興,多勸了幾杯酒,大少爺平日裏極少飲酒,沒幾杯就醉了,老爺叫人扶大少爺回房,不知怎的,就跌進了湖裏!好好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沒了!”小厮哽咽着說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南宮螢大致了解了,只是一些細節處有些蹊跷,既然是有人護送回房,又怎會跌進湖裏?照理說當時旁邊有人,為何不去相救?
“你家大少爺掉進湖裏,沒人去救嗎?”
“救了救了,只是夜裏黑,等把人救上來,大少爺他……就已經斷氣了!”
南宮螢神情茫然地點點頭,但是,這人都沒了,她何必再去細究,孟家大少爺的猝死,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這紅事變成了白事,才嫁進孟家不到一天,她就成了寡婦,怎麽比書上那些志怪故事還曲折離奇!
不過……真是太好了!不必她爬牆逃走,孟家也會送她回家了!
“小姐,這孟家大少爺沒了,合着禮數,你也該去拜拜他,哭個兩聲。”珊瑚回過神,在她耳邊小聲提醒。
南宮螢的內心是拒絕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怕死人啊!
但無論她如何抗拒,最後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去見她素未謀面的“相公”,然而那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