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節目錄
仰枝
深夜,酒吧樓下。
喬望在這輛車上坐了半個小時,目睹了剛剛那輛卡宴從他面前經過。
他從始至終未置一詞,可費柷卻感覺到車裏的氣壓越來越低,周身涼飕飕。
他和司機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在快要憋不下去的時候,後視鏡終于出現了一道身影。
費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下車為他開了後座車門,恭敬稱呼一句:“許總。”
許亦骁沒有架子和他寒暄幾句。
坐進後座,他掃了眼一身矜冷的男人。
喬望轉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嗓音平靜冷淡,“半個小時。”
許亦骁撣了撣雨絲,“多年不見,喬總這分秒計較的毛病一點沒變。”
“不就蹭個車嗎,這麽小氣。”
喬望垂着眼處理文件,沒搭話。
許亦骁自說自話,“你剛回來火氣就這麽大,水土不服?”
“下去。”
“好好不說。”許亦骁終于閉嘴。
“你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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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亦骁從文件包裏拿出幾沓資料遞給他,順手敲了根煙咬着,“明庭如今是喬董也就是你爸在管,但是高層多數是’中庸黨’,近幾年你小叔在集團勢頭正盛,你這次回去,他是你的勁敵。”
喬望随手翻了幾頁掃了眼,“說點我不知道的。”
許亦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拿出另一份資料,“段西宴,星彙科技的總裁,這人有點手段,喬副總你小叔想找人牽線和他合作,投資星彙在淮大的機器人項目。
“但是和明庭競争的還有另一家公司,加上你毫無預兆的回來,你小叔估計正着急上火呢。”
喬望目光落在那一沓厚厚的白紙黑字上,許亦骁見他看得認真,忽然笑說:“好了公事說完了,說點私事。”
“嗯?”
“林殊說你和向枝遇上了。”許亦骁盯着他的臉色,像是不想錯過他一絲的微表情,“什麽時候的事,在哪?機場?”
許亦骁自己先激動起來,可期待了好半晌,喬望連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許亦骁看了前排費柷一眼,笑道,“要不怎麽說你們倆有緣,回來還沒倆小時就遇上。”
“怎麽樣啊喬總,人家還記得您不?我可聽說她現在在學校可搶手得不行,追她的人都排着隊呢。”
“高矮胖瘦,挑花眼。”
喬望突然擡眼,“說夠了?”
“沒有!”許亦骁越說越來勁,“你這在國外動不動就挂我電話,好不容易回來,我沒說夠。
“喬總,當初可是你一聲不吭走的,人向枝那被人捧在手心疼的姑娘,眼睛都哭腫了咱哥幾個可都是瞧在眼裏,現在你又一聲不吭回來,誰還搭理你啊。”
許亦骁說完低頭攏着火點煙,沒注意到喬望原本沉靜的眼底掀起一絲波瀾。
但他面上仍舊沒什麽情緒,低眉垂眼,可落在眼底的那一行行清晰分明的黑字卻不知何時凝成一團黑壓壓的霧,看不進眼。
良久。
喬望阖眼,平淡吩咐,“開車。”
後半夜下了雨。
向枝一夜無眠,直到天蒙蒙擦亮才勉強來了睡意。
清早的陽光耀眼明亮,大剌剌地穿過玻璃窗蔓延到床頭。
向枝皺了下眉睜開眼。
昨晚段西宴送她回來,在車裏和她說趙玫阿姨挺挂念她,有時間就給她撥個電話。
向枝記着,回到家就給趙玫打了個電話。
無非就是些日常的關心,但是向枝知道,她比唐音更像親媽。
趙玫和向言東是向枝讀大一的時候才結的婚,她是音樂老師,長得溫柔端莊,讓人一眼就心生親近感。
她的母親唐音性格急躁控制欲強,以前在家裏沒少和向言東争吵,或許是性格互補的原因,在向枝的印象中,趙玫和向言東從來沒紅過臉。
她覺得可笑,又覺得諷刺。
趙玫電話裏溫聲細語地詢問些她的近況,向枝都一一回答。
“我聽阿宴說他最近有個朋友回國,還是華爾街精英,阿姨看着人還不錯,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以讓阿宴安排你們見見。”
向枝裝水的動作一頓,她垂着眼,看着水流漫過壺口淌到手腕,她急忙回神,關掉水龍頭。
“枝枝——”
向枝:“阿姨我在聽。”
趙玫溫聲笑道,“你這孩子。”
向枝抽了幾張紙擦幹淨開水壺外邊的水漬後重新放下去煮,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等我有空,我會和西宴哥說。”
“我前幾天去逛街,看到一條很适合您的絲巾,過幾天回趟家帶給您。”
向枝肩膀夾着手機,從衣櫃裏翻找了一套睡衣進去浴室。
“我還想吃阿姨親手做的釀豆腐和紅豆沙……”
向枝三言兩句撒個嬌就把這事糊弄過去,趙玫最吃她這一套,向枝也用得得心應手。
……
她被陽光照醒,這會也沒了睡意。
向枝起床洗漱完,打開手機,置頂的群聊跳出來好多條未讀消息。
她一看999+,耐着性子爬樓大致看了下。
研究所最近在申報一個新的課題,帶他們的導師臨時要去外地開研讨會,手上還剩下一部分上一個課題的收尾工作,不放心交給師弟們處理,讓她和其他小組成員分了幹完。
她先在群裏回複了句好的。
見時間也差不多,向枝簡單解決完午餐,拿上包裝好筆電就直接出門了。
從她住的地方到研究所不遠,二十分鐘就到了。
刷卡上樓,進去會議室。
向枝一進門就聽見他們圍在一起笑着議論什麽。
圓圓正對着門恰好看見她進來,朝她揮手,“向枝姐,好消息!!我們那個新項目拉到贊助了!”
向枝拉椅子的動作一頓,不是很意外,“那挺好的。”
研究所和兩所高校挂鈎,每年的研究項目都會有項目經費,而且她的導師算是業界的泰鬥,拉到贊助不奇怪。
圓圓點頭兀自說,“這下章教授可得高興壞了,我就說誰能出手這麽大方,原來是明庭集團。”
電腦開機,向枝滑動鼠标的手略微停住。
“近百萬的項目經費,說批就批,這可是筆大數字啊。”
圓圓顧着講話沒注意到她這邊,學姐接過話頭。
“你想太多,明庭集團近幾年在教育科技行業投入的資金不少,要搞人文社科,對他們集團也是大有裨益。”
“前幾年不是聽說明庭的喬總以個人的名義向淮大和明城中學捐贈了兩棟樓嗎。”
“人才傾斜你懂不懂,他們做科技和金融的,最需要人才,所以和最容易出學霸的明中和淮大挂鈎,這人才輸出,不是妥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果然資本主義的世界就是不一樣。”
“沒有一分錢是白花的。”
他們還沉浸式地讨論,向枝盯着電腦屏幕嘗試讓自己屏蔽那些聲音,可她發現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她閉了閉眼,起身走去打印機把資料先打出來。
圍在一起讨論的人見她開始幹活,趕緊閉了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資料。
忙活了一下午,向枝終于把收尾工作做完,她看着文件中轉站幾份文件發送成功,艱澀地左右活動脖頸。
“終于結束了!”
“是啊,希望老章別那麽快回來,我們還能有幾天的假期。”
圓圓拿着一次性紙杯去外面飲水機打了兩杯溫開水,一杯放在向枝手邊,她笑得很甜,“向枝姐,我照着你的修改意見改了論文,導師說我寫得很有針對性,二稿沒問題啦!”
向枝擡眼,彎了眸,“那就好了。”
傍晚六點鐘,向枝最後一個熄燈出了會議室。
摁了電梯下行鍵,原本快要熄屏的手機屏幕亮了一瞬,向枝瞥了眼,是唐音發來的地址。
唐音:【我和你弟都過來了,別遲到。】
走廊沒有冷氣,向枝渾身被烘得燥熱,她淡着臉,敲了一個【好】回複過去。
電梯遲遲不來。向枝等了差不多兩分鐘,面板一直顯示二樓。
二樓是禮堂,難道今天學校有活動嗎。
向枝眯着眼想了下,沒想起來,幹脆也不等電梯了,她推開消防門直接走樓梯下去。
聲控燈随着她下樓的腳步聲亮起又熄滅,越到下面,空氣逐漸燥熱,向枝加快腳步推開一層的樓梯門,霎那間,她動作停住。
喬望斜靠着車門,手搭在窗沿接着電話,他今天沒戴眼鏡,銳利的眼眸似點漆黑沉得發亮。
他看見她,微眯着眼朝她看過來。
電話那頭在講什麽向枝聽不清楚,只知道喬望臉色不太好,他不耐煩皺了下眉後直接挂掉。
他站直,手機收進褲袋,副駕駛的車窗适時升起。
夏天的傍晚風燥得發慌,熱氣攀着她的小腿蔓延至全身,氣氛尴尬得她忘記做出反應。
救命啊…
怎麽又碰上了。
走,還是不走…
啊啊啊啊!!
算了碰都碰上了。
裝作無事發生就好了。
嗯!!
向枝短短十幾秒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後,全程木着一張臉,看着喬望朝她越走越近。
視線下移,他一字一頓開口,“昨天送你回去的,是你男朋友?”
忘記了。
她父母是高考後才離的婚,對于她這位繼兄,喬望自然不知道他的存在。
向枝沒故意氣他和他說些胡話,很坦然回答:“不是,但是這貌似和喬總無關。”
電梯樓層面板的數字越來越小,向枝猜到可能有人下來了。
她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喬望有什麽被人誤解。
她淺淡笑了下,“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向枝。”
他叫住她。
向枝卻沒有轉身,眼前卻又浮現出不久前在電梯的那一幕。
男人一身西裝筆挺,神情矜貴,周圍都是對他點頭哈腰獻殷勤的人。
一晃五六年過去了。
他憑什麽覺得他勾勾手她就要上趕着湊上去。
憑什麽。
向枝鼻頭一酸,沉默着吸了口氣。
她轉身,平淡開口,“喬總還有別的事嗎?”
他走近了點,薄薄眼皮褶子很深,漆黑瞳仁幹淨又幽邃。似乎蘊着某種情緒。
明明是她冷他的臉,可不知道為什麽,向枝還是忍不住眼圈發紅。
喬望低聲叫她,“向枝,北淮下過雪。”
那把嗓音低醇,隐忍而克制,向枝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一點點忘記呼吸。
風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悶熱的夏風吹拂而過,行道旁的香樟被吹得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葉的罅隙搖搖晃晃灑在臉上,一時間,回憶像是被抽絲剝繭般一點點被提取出來。
枝桠怒放的夏季,春風朗月的少年……
向枝阖着眼。
他無足輕重的一句話,将她拉着一同墜入那個十八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