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節目錄

仰枝

記憶裏。喬望是在向枝讀高三的時候才轉學過來的。

那年高二下學期的市統考,向枝被他們老班叫去辦公室聊了好長的天,語重心長勸她這次市統考一定要上年級前三十,分到競賽班去。

向枝站在辦公桌前,雙手背在身後,左手的指尖勾着右手手繩的鏈子把玩,漫不經心地嗯嗯哦哦,明顯就是一副心不在焉。

劉國光把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無奈又縱容,“你這小姑娘悟性好,天賦比別人高,如果肯用點心學能趕超多少競賽班的學生。”

向枝狐貍眼一彎,笑得又甜又乖,“劉老師,競賽班就留給那些熱愛學習的同學就好了,我在咱們班也能好好學呀。”

劉國光嘆了口氣,“反正你這學期市統考必須給我好好寫大題,否則下學期成績出來,我叫你家長過來談談。”

向枝這輩子最煩的三個字就是叫家長。

她煩的不是“叫”,而是“家長。”

于是,叛逆了兩年的向枝同學終于認命地進了競賽班。

-

按照慣例,七月底是高三開學的日子。

向枝和朋友去外地玩了一個禮拜,開學前一天才回的明城。

得益于暑假養成的晝夜颠倒的生物鐘,向枝昨晚三點多才逼自己入睡,早上七點,鬧鐘準時把她叫醒。

她睜開一只眼睛,神游般地坐起來把校服穿戴整齊,然後洗漱。

出了房門,陳秀華正端着一鍋粥從廚房出來,向枝揉着眼睛叫人,“外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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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華慈藹笑了笑,“不早了,快去洗手過來喝粥。”

向枝拉開餐桌的椅子坐下,瞥了眼牆上老式的挂鐘。

才七點一刻,平時這個點她都還沒起床。

她現在就很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答應劉國光考這勞什子重點班。

生滾白粥冒着熱氣,陳秀華盛了兩碗放在風扇前吹涼,看見她這個困态還是忍不住說幾句,“高三學習辛苦但還是不要熬夜好,作業哪裏寫得完,困了就去睡。”

向枝眨巴着眼,琥珀色的眼珠子轉了轉,“外婆,您這思想超前!要是我們老師都像您一樣體貼就好啦!”

陳秀華被她小嘴叭叭哄得高興,“淨會嘴甜,快吃吧,別遲到了。”

時間差不多,換好鞋,向枝挎上書包便出了門。

昨夜應該下過一場雨,空氣中彌漫着水泡發過的青苔和老舊石牆的黴腥味,味道很難聞。巷子兩旁栽的高大銀杏樹葉子也被刮下來黏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七零八落,像極一盤散掉的拼圖。

向枝拎着書包避着水窪小心通過,路上碰到開門的阿婆,她都會笑着一一叫人。

從這去學校不近,向枝追着早讀鈴進學校。

明中高三部的教學樓在南樓,和高二年級隔着架空層遙遙相望,而競賽班,占了地理位置的優勢,盛夏樹木成蔭鬧中取靜。

向枝一口氣爬了四樓,跑到競賽班門口時和正準備出來上洗手間的千迎撞了滿懷。

向枝因為慣性向後退了幾步,她捂着額頭,“姐們你跑啥呢。”

向枝:“我遲到了。”

千迎:“哎你校卡呢?”

向枝說:“被老徐收了。”

“??為什麽?”

向枝無語,“因為我遲到了啊。”

千迎:“……”

高三剛開學,座位還沒安排好,大家都是自行配對,兩兩一桌。

向枝來得晚,座位基本都已經坐滿了,不過她的好姐妹真的很夠意思,特地給她留了一個位置。

靠門第一大組,第五排。

不前不後的位置,最适合“聽課”啦。

挂好書包,向枝無視周圍人打量的目光拆掉皮筋,晃了晃腦袋悠閑地紮着散了的馬尾。

她是本部初中直接升上來的,在明中滿打滿算待了五年,加上她成績好,又漂亮,學校裏就沒幾個人不認識她。

向枝聽見她們小聲議論着她能上重點班的事,似乎很意外,但是向枝一副随便怎麽說都無所謂的表情,不受任何影響也沒在意。

千迎從後桌轉過身,捅了向枝的手肘,“樓下貼着年級大榜,你看了沒。”

“沒呢。”

向枝甩了甩頭,馬尾在腦後蕩出一道弧度,“你沒看見樓下那些人的眼睛都快黏那板上了,我就不明白就一個排名有啥好看的。”

課間休息,教室略顯吵鬧,向枝轉着筆,安安靜靜坐在座位看着本外文書,表情專注認真。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玩起來能随心所欲,但是要說認真起來,她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

不一會,向枝聽見有人在窗邊喊她說“徐老師找”,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的校牌還被扣在教導處。

距離上課還有不到五分鐘,向枝擡頭應了聲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教導處在二樓最角落,她下樓經過五個理科班門口。

男孩子紮着堆在走廊吹風聊天,見她下來,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口哨聲此起彼伏,向枝小幅度地翻了個白眼,在心裏暗罵一句傻x。

突然,肩膀搭上一只手,向枝回頭,林一凡嬉皮笑臉,“還真是你。”

“我說呢大老遠就看見一張漂亮的面孔,心想着咱學校一下轉來兩俊男靓女?”

向枝被他的不正經逗笑,抓住他話裏的重點問,“咱學校有轉校生?高三的?”

林一凡啧了聲,“那可不得是高三的,喏——”

他指了指前面教導處門口站着的人,“剛來的。”

早上的走廊有穿堂風,高大的黃樟樹枝葉搖晃着探到欄杆上,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樹隙傾灑在少年站得筆直的背脊上。

他穿着一身明中的校服,遠遠看校服褲有明顯的折痕,看上去還比普通的校服還要嶄新,沒背書包,身形瘦削,光是一個背影就讓人感覺到他的矜冷。

高嶺之花好學生。

這是向枝對喬望的第一印象,确切來說,是對他背影的第一印象。

“他是——”

向枝看得入迷,她扭頭想問轉學生是哪個班的,林一凡被他同班同學箍着脖子拖走進教室。

向枝:“……”

剛好上課鈴響,她加快腳步朝教導處走去,徐衛國不知道在忙什麽,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都沒時間搭理她,向枝蹑手蹑腳地朝辦公桌上面的校卡伸出自己的爪子,拿上自己的校卡的那一刻,她瞄了一眼徐衛國,徐衛國忙着打電話,看見是她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可以回去了。

“您放心,我們明中師資力量在明城那可是數一數二的、百年名校!”他語氣高亢激昂,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和對面推銷什麽,他笑眯眯地看着窗外的少年,“喬望已經來報道了,您放心,學校的意思是先進競賽班……”

喬望?

難道他就是那個轉校生嗎。

他想進競賽班?

果然。

資本主義都是走後門進來的。

向枝捏着校牌扇風,漂亮的眼珠子隔着半條走廊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心裏哼哼叽叽地把喬望劃入那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名單。

雖然他長得好看,但是也不妨礙向枝對他這種行為嗤之以鼻。

-

下午放學,走廊的廣播裏播着周傑倫的《稻香》。

向枝剝了顆檸檬糖塞進嘴裏,支起條腿靠在窗邊等着千迎收書包。

走到自行車棚,陳秀華打來電話。

“外婆。”向枝肩膀夾着手機,打開自行車的鎖。

“枝枝啊,你爸媽來了,他們七點要去機場——”

她笑容僵在嘴角,弧度一點點拉平。

“你放學就回家,和你爸爸媽媽出去吃個飯。”

向枝牽好的車又推了回去,上鎖,“外婆,我學校還有別的事,可能趕不回去了,您也別等我吃飯了,我先挂啦外婆!”

嘟嘟嘟,電話那頭響起一陣忙音。

向枝挂斷電話,松了口氣。

千迎看着她,用眼詢問她,“咋、咋啦。”

“沒什麽,迎迎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再回。”

出了學校,向枝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往哪走。

她擡眼看看天,漫無目的沿着人行道走進了一條陌生的巷子。

她抵觸回家,尤其是抵觸見到她所謂的父母。

因為在那個家裏,唐音性子要強,是個完美主義,接受不了向枝身上一點的不好,小的時候她學會順從,乖乖聽話,但在唐音眼裏,向枝永遠達不到她的要求,中考的時候唐音想讓向枝去淮城附中,那是第一次,向枝生出了反抗的念頭。

後來她如願留在明中,也成功地讓唐音對她大失所望,轉而将希望寄托在她弟弟身上。

拐進小巷,向枝不知不覺就越走越深,快到傍晚,路上的行人很少,家家戶戶都亮着庭院的燈火,抽油煙機的聲音和女人呵斥小孩的聲音此起彼伏。

當時的寶桂小區還沒劃入翻新的行列,巷子破舊,路燈昏暗,像打瞌睡一樣,亮着亮着忽然就滅了。

向枝站在黑壓壓的巷尾,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顯然,她迷路了。

外婆住的地方是老城區,每條巷子都長得很像。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僅憑着肌肉記憶認路,但是她似乎忘記了,她走的是反方向。

打開手機導航,她越走越黑,圍牆後邊還伴随着兇猛的狗叫,她身體緊繃,書包從肩上滑落下來,向枝幹咽了口水,把書包護在胸前朝前跑去。

突然,前面“砰”地聲,像是自行車倒地的聲音,接着,棍棒和□□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忽然福至心靈,知道自己闖入了附近職高的“領地”。

往前走也不是,往後走也不敢。

向枝進退兩難時,前面出現一個人。

黑校褲,白校服,剃着一個飛機頭,戴着耳釘,她頓時就拔不動腿。

“老大,這有個妹子。”

話落,向枝渾身血液像是涼掉。

她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但她反應快,幾乎在他喊出那句話的同時,向枝捏緊書包的帶子轉身就跑。

一時間,巷子裏安靜了幾秒,随後吧嗒吧嗒響起一陣接着一陣的腳步聲。

圍牆裏的狗聽到追逐的聲音,也興奮地吠叫,打破了原本傍晚的寧靜。

狹窄的深巷突然喧鬧了起來。

向枝個頭小,腳步輕,深黑不見底的巷子像是一個巨型的保護罩,她跑得太遠,後面的人根本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一口氣跑到巷口,路燈的光亮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

暫時安全。

她還喘着氣沒停穩腳步,一輛汽車頭燈掃過來,向枝稍不留神晃了眼,踩着碎石子摔了個跟頭。

膝蓋和粗粝地面狠狠摩擦,隔着校服褲向枝都覺得皮肉被人掀開的刺痛,她疼得睫毛直顫,微紅的掌心湊到唇邊吹了吹。

怎麽這麽背啊。

向枝攥緊校褲的布料,琥珀色的眼珠子泛起一層薄霧,淚花在眼眶處打轉,她上緊咬着下唇,鼻尖泛着紅。

突然,斜前方傳來不緊不慢地腳步聲,向枝略微擡眼,瞧見剛剛那輛車裏下來一個人。

他背着光,模樣看不大清楚,向枝只能就着頭頂的月光分辨出他的輪廓。

夏季樹木蓊郁,晚風清涼中夾雜着幹燥,少年站在路燈下,身形颀長,肩頸削瘦,他微彎着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撲面而來,清澈好聞。

他把手遞到她面前,骨骼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方手帕。

他垂着眼,很淡地說了一句話,一如他這人——

“擦擦。”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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