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節目錄
仰枝
後來怎麽回去的向枝已經忘記了。
她身上灰撲撲的,手上,膝蓋上蹭破了皮。
陳秀華顧不上問她怎麽這麽晚回,帶她去社區的小診所處理傷口,開了消炎藥。
這傷口劃得不深,但是她皮膚薄,那麽大的沖擊力不擦破點皮是不可能的,膝蓋那一整塊紅了一大片,在她瓷白的肌膚對比下就顯得可怖。
一番折騰,回到家已經快八點,向枝吃了幾口面就回了房間洗澡。
她緩慢沖掉身上的泡沫,眼前忽然閃過那張陌生的臉。
十七八歲的少年穿着嶄新幹淨的校服,身形筆挺板正,手上戴着一只銀灰色的運動腕表,氣質矜冷寡淡,不可高攀。
嗓音淡,人也很淡。
仿佛只是刮了一陣風,從她身邊經過後又輕飄飄走了。
但只那一眼,向枝就像是把他的模樣刻進了腦海裏。
揮之不去。
忘記是後來的哪天。那日早上向枝依舊踩着鈴聲遲到,班主任劉國光正在臺上看着早讀,向枝慢慢悠悠摘下肩上的書包走到座位上,卻意外發現旁邊換了一個人。
她足足愣了好幾秒,在劉國光警告的目光下拉開椅子坐下,偏頭,打量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向身旁的男生,眉眼笑彎,“你和我同桌啊?”
喬望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但面對他的新同桌,還是表現出了三分的溫和,“劉老師安排的。”
語句簡單,理由也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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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是別人安排的他就服從。
循規蹈矩的好學生。
這是一整個高三,向枝對喬望最最刻板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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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代,大家都對相貌出衆的異性有着特殊的好感,那個時候競賽班還流傳着另一位風雲人物,無可否認都是天之驕子。
但是比起他,向枝更對喬望感興趣。
她喜歡看他一本正經,捧着演講稿在司令臺做演講;她喜歡看他沉默冷靜,卻在球場比人更勝一籌;她喜歡他清冷寡言,喜歡他一板一眼。
但後來向枝發現,原來活在大家眼裏的好學生,背地裏也有暴戾的一面。
那晚生物競賽結束是六點十分,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蒙蒙胧擦黑了。
向枝走路回家,卻意外在巷口撞見了手腕帶傷的喬望。
那條巷子是出了名的“惡巷”,是隔壁職高收過路費的地方,向枝猜測他應該是剛轉來不知道行情誤闖了別人的“領地”,少不了挨一頓打。
但她過去之後卻看見穿着職高校服的男生倒了一地,有幾個還捂着肚子嗷嗷叫。
向枝走上前拉他,卻被喬望下意識躲開。
“你受傷了。”少女軟糯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喬望一愣,機械回頭,他臉上的表情很淡,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死物。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幾秒後移開,語氣幾乎沒有溫度,“不關你的事。”
那個夜晚,月光稀薄,連幾顆星星都看不到,破舊的檐燈晃啊晃,被風吹得咯吱響。
少年彎着腰撿起書包,轉身回巷子,頭也不回地走。
他的背影很清瘦,風鑽進衣擺,撐鼓起單薄的校服上衣,随着他微微低頭的動作,嶙峋的肩胛骨隐約可見。
他真的是一個沒有溫度的人。
縫縫補補的記憶,或許許多年後向枝回憶起來,會記得那天晚上,那場架是因她而起。又或許想不起來,會埋怨喬望對自己很壞很壞。
但這都是後話,當下的向枝及時行樂。
她讀高三那會喬望的名氣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明中,千迎說他長得跟遺世獨立的水仙花似的,孤高又傲慢。
但也實在招惹女孩喜歡。
那會追喬望的人不少,每個款都有,但半個學期下來,就沒見着有成功的。
“他倒是不用老師操心早戀的好學生。”
向枝偏不信,她占着近水樓臺鬼迷了心竅似的開始追喬望。
十七歲那年的夏季格外的長,競賽班占了地理位置的優勢,盛夏樹木成蔭,蟬鳴鳥叫,最擾人清夢。
向枝經常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每次被吵醒後,第一眼總能看見喬望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認真寫題。
他這人性子很溫淡,不和人說話,也基本不會有人找他說話,孤僻得很。
那天語文課,老師在上面講作文,向枝摘下一邊的藍牙耳機湊到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喬望,你有寫作文嗎,借我看看。”
他坐得筆直,認真聽課,稍稍側目看她一眼,沒動作。
“看一眼?”
午後陽光刺眼,亮光透過樹隙照進來,打在她烏黑濃密的發上,泛着一圈淡淡的光暈。
那是喬望第一次近距離看她。
少女剛睡醒後的肌膚白淨透紅,狐貍眼清澈明亮,她的一雙瞳仁偏淺,看人的時候有種莫名的無辜感。
喬望呼吸變得有些緊張,攥着試卷邊緣的手也微微沁出了一些薄汗,“嗯。”他強裝鎮定別開眼,随手把試卷遞給她。
向枝得逞,趁着接試卷的間隙,故意偷摸了他的手背。
喬望的手生得很好看,骨節勻稱,纖細又修長,皮膚是養尊處優的白。
他像是早就被揩油揩習慣了,平靜的眸光上擡,對上她眼睛的那瞬間,冷白腕骨上佩戴的機械表,心率卻陡然飙到了140。
可向枝自顧高興,沒注意到他驟然泛紅的耳根。
她做事一向随心,性子直,很多舉動只是因為心血來潮。
比如某個晚自修結束,喬望出了校門後就被向枝攔下。
“我聽說今天你生日,你有沒有什麽願望啊,我可以幫你實現。”
喬望推着自行車,平靜看了她一眼,“沒有。”
他一直都是這樣,向枝都習慣了。
“但是我有一個驚喜給你啊,喬望,你跟我走好不好。”
向枝站在路燈下,少女巴掌大的臉漂亮又明豔,被風吹拂開的劉海露出一雙清澈眉眼。
他猶豫着,向枝果斷拉着他的手,帶着他繞過教學樓,來到快要關門的校外蛋糕店。
她推門而入,店員小姐姐看到她,禮貌笑了下,“小同學,我們都快打烊了。”
“姐姐,我早上看上的那個芝士蛋糕呢。”
小姐姐一愣,繼而笑說,“還以為你不要呢,給你留起來了。”
那晚,快要打烊的蛋糕店剩的最後一塊蛋糕,被向枝買走。
昏暗的街角下,少女雙眼亮晶晶地捧着一塊蛋糕,上面歪歪扭扭插着一支粉紅色的蠟燭,蠟燒得太快,滴在蛋糕上,看上去有些狼狽。
但是少女滿心歡喜,仿佛捧着的是什麽無價珍寶,她輕快地地笑,輕聲叫着他的名字,“喬望,生日快樂!”
喬望低眼看她,清俊的臉上有那個時候向枝分辨不出的情緒,他聲音微啞,“我從來不過生日。”
“可是一年365天,只有這一天屬于自己。”
“這是你第一個生日呀?”
她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繼而她窺見喬望的眸色變得晦暗,她喉嚨一抖,“那你……”
“謝謝。”
話被他打斷,喬望接過她手裏的蛋糕,順從她的意閉眼許了一個願望。
向枝滿意了,她盯着少年清瘦的側臉,得寸進尺問,“那我幫你過生日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件事?”
“什麽?”
“要不要考慮做我男朋友啊?”
喬望收斂神情,靜靜地注視着她,良久沒開口。
她不知道她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垂在腿側的手緊緊攥住,手汗浸濕了那支冰冷的打火機。
就在向枝覺得喬望下一秒就會轉身就走時,她及時打住了,“好好,我開玩笑的,你別翻臉。”
她依舊玩笑的口吻,就像學期初他在走廊,不經意聽到她和朋友的談話那般。
“我媽一直管我,你說我如果早戀,她會不會炸了。”
“那你讓林一凡陪你演出戲不就好了。”
“那哪成啊,林一凡太熟了,我媽會覺得我們在鬧着玩。”
少女捧着杯冰可樂,易拉罐杯壁沾着的水珠劃過白皙的指根,吸管被她咬癟,頂端沾着她的口紅,她笑得很漫不經心。
“我同桌怎麽樣,他是好學生,我媽肯定會信呀!”
……
喬望下颌繃緊,在清涼的夜色中靜靜看着她。
他親情淡薄,別說生日,就連一個日常關心的電話都不會有。
那天他吃了蛋糕。向枝心血來潮過的一個生日,是他十七年唯一的一個生日。
再再後來,高考結束。
謝師宴上向枝游戲輸了,被人灌了好多酒,她脾氣還算好,但是酒品真的差。那晚散後千迎怎麽拉都拉她不走,一聽喬望來了,溜煙跑下樓。
晚上快十一點,馬路上行人漸少,那道颀長的人影直直地站在樹影裏,晚風鼓動着他白色的襯衣。
向枝醉醺醺地走向他,擡手胡亂摸了一把他的臉。
“你去哪了?”
高考結束那天下午,喬望就消失了,足足兩個月,向枝都聯系不上他。
“我回淮城了。”
喬望沒動,任由她肆意妄為,只是在她纖軟的手指觸碰到他嘴唇時,聲音略微有些低啞。
向枝看着他眨眼,幾秒後,慢吞吞開口,“哦,淮城……好玩嗎,我沒去過,淮城……下雪嗎?”
她停下動作,雙手搭在男生的肩膀,踮着腳尖直勾勾地盯着喬望的眼睛。
“淮城,挺好的,偶爾,會下雪。”
她問什麽喬望就答什麽。
可是過了好一會,向枝卻突然盯着他不說話。
她松開他,搖搖晃晃地站穩,“那要是淮城下雪了,你會來找我嗎?”
那個時候向枝已經知道,他拿到T大錄取通知書,很快就要出國了。
她眨了眨眼,上挑的眼線勾勒出一雙精致的狐貍眼,眼皮沾着亮晶晶的東西在燈光下閃閃發光,一颦一笑,像是魇夢中勾人的狐貍精。
那晚路燈很暗,樓下滴下來的空調水被風吹散,沾在皮膚上,些許涼意。
她一直盯着喬望,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喬望知道,但卻久久沒再開口。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向枝酒後一句随口的話,也不知道她酒醒了之後會不會記起這回事,所以沒敢輕易承諾,他移開視線,唇上卻傳來少女滿是酒氣的甜膩。
寂靜月光下,少女眉梢微揚,明眸皓齒,她一手搭着喬望的肩,一手抓着他身前的衣服,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披散至腰間,清純卻旎麗到了極致,她只穿了一條吊帶長裙,單薄的布料下少女肌膚細致滑膩,她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下一秒就會飛走。
那晚,沒人知道,曾經那個謹慎克制的少年,是如何清醒着淪陷。
他低頭吻她,氣息纏綿,從鼻尖到脖頸一寸一寸的舔舐。
可這些向枝都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