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節目錄
仰枝
晚飯過後,暮色漸濃,喬望送向枝回湖心別墅後,吩咐司機改地址去老宅。
黑色轎車開進柏宮,管家早早開門等候,彎着腰目送着喬望進去別院。
敲門聲響過三聲,喬望聽到書房裏的應允,推門進去。
“爸。”
“砰——”
話音未落,一個精致昂貴的滾燙茶盞砸過來,直接在喬望腳邊碎成一堆碎片。
喬望腳步都沒挪開一步,眸底冷靜,神色巋然不動。
四十八小時前,喬望和祝西音傳出緋聞的消息傳回老宅。
隔天,喬望以明庭現任執行總裁的身份撤銷了喬岘科技研發部負責人的職位,這無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洩密的人就出在集團內部。
他做事從不計後果,有一股狠勁。
在商場浮沉這麽多年,沒人一直忌憚,但一直會有人忌憚。
但若是這手段用在自己人手裏,特別還是骨肉至親,很難不背負上一個無情的罵名。
喬寄言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現在集團內部對你頗有微詞。”
“說你不擇手段,手足相殘。”
“就事論事,我不承認我做錯,”他語氣依舊冷靜平和,薄薄鏡片後,眸底思緒缜密,“況且,這不是您教我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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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寄言沉默半晌,緊接着道,“你和我直說吧,取消婚約,公開澄清,和那個女孩子,有沒有關系。”
喬望現在的手段厲害之處就在于,他不容許有人監視。
就連喬寄言,也僅僅只知道那個女孩一星半點的信息。
喬望目光冷凝回視,沒說話。
喬寄言鏡片後的眸光似乎一下暗淡下去,中氣十足的聲音也難免喑啞,“你就非得為她一次次開罪所有人嗎?”
“她會阻礙你的前途。”
喬望平淡擡眸。
微微蹙眉的動作微不可察,像是對這句話不是很滿意。
前途。
他所謂的前途,就是一次次被喬家人拿來算計。
“我想您得明白一件事。”
喬望執拗地開口,“沒有她,我根本不可能回來。”
喬寄言年近半百,但在商場上,絕對還達不到退休的年紀。
對外,喬家放言會将明庭繼承權交到未來喬家掌權人,也就是即将歸國的喬望手裏,但喬家上下,無人不知,其實是喬寄言的身體出了問題,一日不如一日。
喬望的歸國,無疑擔負着扶大廈于将傾的職責。
喬寄言睇了他一眼,父子倆沉默對視,卻誰也沒有再開口。
許久,喬寄言揮一揮手背脊似乎更彎了點,“先回去吧,你二叔那邊,我會處理。”
書房的茶水景觀靜靜流淌,只有水滴叮咚的響聲。
出了書房,費柷跟在喬望身後,兩人步伐沉穩且不慢地出了別院。
剛剛喬望在書房發生的一切,費柷都聽得真切。
他小心翼翼地側眼看了老板的臉色,比剛剛進門前要陰沉一些,旁的,和往常無異。
費柷是打心底佩服喬望這缜密冷靜的性子,別說今天,就說他到英國的第一年,分公司面臨經濟危機,他都能八風不動掌控着局面力挽狂瀾,他就像是部落中的頭狼,窺伺一切又掌控一切。
即便是現在,處于下風。
車子緩慢行駛出了柏宮。
後座裏,喬望低斂着眸,手指指腹摩梭着腕表下的細繩。
他沒有煙瘾,但似乎每次情緒失控,這是他習慣性的安撫動作。
剛剛話裏喬寄言說他冷漠,不擇手段。
可他似乎忘記,喬望從小就被這樣耳濡目染培養出的一副冷漠性子。
他的父親習慣掌控,轉學回明城和文家的聯姻,是他為數不多的一次妥協。
三月份的明城春雨連綿,陰濕天氣持續了長達半個月,植被花草被充分灌溉綠得能滴出水來,那晚他和往常一樣下自習,回家。
趙叔開門,接過他的書包,看着少年平靜的側臉,忽然有些不忍心開口。
“先生剛剛來過電話,讓您稍後給他回過去。”
喬望低頭換鞋,垂斂的眸子依舊平靜。
半晌,他淡淡開口,“知道了。”
“我已經吩咐你趙叔,申請的手續會盡快幫你補辦。”
“文家那丫頭這些年一直在國外,你文叔叔的意思是想讓你一起過去,畢竟兩個人在那邊,彼此熟悉也好。”
喬望看着窗外的燈影,忽然開口,“我申請了T大那邊的學校。”
言下之意,不會順從文家的安排,去法國。
說完這句話,喬寄言足足沉默了半分鐘。
“什麽時候打的申請?”
質問的口吻,不出意外,他想要從中攔截。
喬望沒有說出讓他滿意的答案,面不改色向他父親撒了一個謊,“撤不回來了。”
那天,喬寄言在那頭發了好大的脾氣。
從小到大,他身為喬望名義上的父親,喬家的大家主,不論是對他還是對他的母親,都是集權式的掌控。
他不容許忤逆,也不容許事情脫離掌控。
很顯然,喬望踩中了禁區。
那通電話後來不了了之,喬望也不知道趙叔或是文家和喬寄言說了什麽,他沒有再對喬望私自申請出國這件事情過多幹涉,相安無事過了半年。
陳恙曾經問過他,不出國的話,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時他的答案是沒有。
那年的冬天初雪來得早,喬望看着一片冰天雪地,眸底的寒涼一寸寸侵進肺腑。
喬家當時內鬥得很厲害,喬老爺子一共娶了兩房太太,喬寄言和喬望小叔喬既行是同父異母兄弟,喬寄言是老大,喬望自然而然是長孫。他自幼聰慧敏捷,被寄予厚望,父親拿他當繼任的工具,培養他成為合格的繼承人。
所以喬望在那之後便知道,他一定會被送出國,與其被迫,還不如自己主動争取。
所以那天填志願,他很明确地告訴向枝,他會考T大。
“你有想好去哪個大學嗎,清大還是京大。”
草長莺飛的四月,黑板上的倒計時從三位數變成兩位數,三模結束那天,大家聊起了志願。
省城大學很多,他們這一班人的分數再差應該也能上一個一本。
劉國光私底下找向枝聊過想讀什麽,去哪裏。
留在國內還是申請國外的大學。
向枝現在也沒有心思想這些,競賽班學業壓力大,她基礎薄弱,和別人十幾分的差距就像一道鴻溝,難以跨越。
她沒有目标,也沒意識到時間越來越緊迫。
喬望低着頭,睫毛垂着,圓珠筆在草稿紙上唰唰寫着計算公式,他忽然停了筆,非常清晰說了兩個字,“T大。”
“T大?”
“嗯。”
千迎頭轉過來,“T大不是在國外嗎?”
喬望沒開口,千迎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接話,又唰地轉過身。
向枝看了他好一會,“我也想出國,可是我沒錢。”
“我爸媽不讓。”
千迎覺得她這句話挺扯的,但後一句,她頓時被噎住。
“我不能和你出國了。”向枝有些喪氣地趴在桌子上,側着臉,枕着手肘盯着他。
“嗯。”
她看上去不是很開心,喬望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好一會,他才猶豫開口。
“向枝,好好讀書。”
向枝眨着眼睛,“我一直有在好好讀書。”
“我是說到了大學。”
向枝直起身,“大學啊,大學應該談一場戀愛。”
她托着腮,眼底甚至開始憧憬,她眯着眼,看着他笑道,“你覺得呢。”
他良久不說話,演算紙在他手裏被捏皺,心髒也像是被一根細細的線,纏繞,偏偏那根線又異常冰冷鋒利。
他聲音有極力克制的啞,“随你。”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着兩家人的責任,一紙婚約隔着,他不可能肆無忌憚地承諾她什麽。
他因家庭環境原因,會比同齡人早熟許多,思量也會多一些。
而她一向自在做事随心,不顧後果,興許對他的好感也僅僅止于新鮮。
但是喬望心說沒關系。
新鮮感也好,無意招惹也罷,只要她還願意靠近他。
哪怕,只是一個眼神的施舍。
平靜的朝夕相處止于那個傍晚。
那天晚自習結束快十點,喬望參加生物培優班回到教室。
課桌空蕩蕩,試卷被淩亂地塞在抽屜,屬于他的那只桌子被人放了一塊色澤鮮豔的草莓蛋糕和一瓶甜牛奶。
一整個學期喬望沒少收到這些東西,像是把他的桌子當成垃圾桶,也不管他喜不喜歡,一日複一日的送,就當他準備拿去丢掉時,千迎攔住了他。
“那個,向枝她不懂得怎麽對別人好,你不喜歡她,可以直說,但是,”趙靜宜指了指被他拿在手裏準備丢掉的牛奶和草莓蛋糕,“那是向枝最喜歡的蛋糕。”
“還有,今天是她的生日。”
九點十分,高三晚自習結束。
喬望和往常一樣走到下一個路口等司機過來接,經過燈火明亮的便利店時,卻因為門口臺階坐着的女孩停住腳步。
而她似乎也注意到一直有個人站在面前,捧着瓶水果味的酒精飲料,懵懵地擡起頭。
“你過來幹嘛。”
向枝擡頭看了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眸中氤氲着薄霧,氣場低迷。
喬望黑睫垂下,默默打量,“你翹了晚自習。”
向枝眉頭微微一皺,嗓音輕軟咕哝,“我就翹了怎麽了。”
喬望短暫凝睇着她,兩個人沒再說話。
好一會,喬望準備從她面前離開,向枝卻突然伸手抓住他拎在手裏的書包帶子。
“你、你陪我坐一會吧。”少女仰着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大暴雨中被淋濕的兔子,一眼讓人心生不忍。
又或許是剛剛在班裏聽到千迎說今天是向枝生日,喬望又差點丢掉她一片好意的生日蛋糕,少年原本漠然的心底裏被從角落拽出一絲善意。
她大方地分給他一瓶聽裝的啤酒,還熱心地幫他拉開。
澄黃的酒液灑出來一點,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滋出了泡沫。
喬望接過,沒喝。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向枝捧着醉醺醺的臉,重複着他的話,“家嗎,我沒有家。”
檐下遮不住月光,兩個人并排坐着的身影被斜斜拉長,說到最後,她語句斷斷續續,捧着的飲料罐的身體東倒西歪,“砰”的一聲輕響,少女的額頭磕在喬望的肩膀上。
她好半晌沒再開口,保持着那個姿勢,均勻的呼吸透過薄薄的襯衫外套,噴灑在他的皮膚上。他半邊身體一僵,捏着易拉罐的手背骨骼脈絡分明。
——我家在淮城。
——可是我不想回去。
半個小時前她綿軟的嗓音清晰在耳邊,喬望擡頭,目光直視着前方平靜的夜色,他恍然明白。原來他們都一樣,在名為家庭的牢籠裏戴着期望的鐐铐跳舞。
夜色靜默,街燈寂寥,空氣被樟樹氣息浸透,樹影婆娑,蟲鳴鳥叫依稀可聞。
畫面最後停在便利店門口,少女抱着酒瓶,醉醺醺地笑問他:
喬望,你想當我的月亮嗎?
女孩鮮活恣意的容顏嬌豔欲滴,又如同瘋狂生長的蒺藜,永遠生機勃勃。
她仰着臉,目之所及都是他,晚風拂過臉頰,喬望清晰地感知到他握着瓶口的手指在一寸寸收緊。
于是那句酒後的玩笑話。
喬望揣在心底六年。
那個如同深淵囚籠一般的家裏,不可以有軟肋,不可以有出錯,控制欲和壓抑的生身父母,逐漸把人培養成沒有七情六欲。
他的所有冷漠陰暗,非黑即白單調的認知裏。
是向枝,一點點把色彩還給他的世界。
歸來仍是鈕祜祿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