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映第四場

第4章 放映第四場

在聽見段枞叫她的名字之後,眼前未上色的黑白素描緩慢地塗滿光亮,桌子椅子黑板有了各自顏色。

風拂過面頰兩側的發絲,溫橙呼吸頻率逐漸有些錯亂,整理好亂飛的頭發,起身了。

段枞站在門口等他們,以她這個視角,能看到男生結實有力的手臂自然垂下,肌理分明的修長好看,五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幹淨,尾指有一顆褐色淡痣。校褲沒什麽褶皺地蓋住兩條長腿,日光被切割成明暗兩半,一雙當季的白色球鞋踩在明亮的一面。

溫橙舌尖抵在齒貝,路過他的十七秒異常艱難,直到所有人出來,段枞跟梁池走在前面,她身體才慢吞吞放松,血液恢複了以往流動速度,兩人說話的聲音傳到耳裏。

梁池:“你明天真不去打籃球?那你這個得分後衛不去,我們這隊不就必輸?輸隊得請吃飯的,你怎麽對得起我。”

“別演,”段枞輕笑了聲,尾音略微帶點上揚:“上次沒我你不也贏了?”

“可贏得不漂亮啊,比分咬得特緊,我喜歡大幅度領先——”梁池勾上段枞肩:“那明天晚上逃課去打籃球?體育中心新建的籃球場不就是你爸看你喜歡打球才建的嗎,你別浪費叔叔好意了。”

“這個月不行,陳老師讓我晚三帶帶競賽組的。”

“什麽競賽組?”

走到辦公室門口,段枞把梁池的手拿下來:“臨時組的一個英語小組,沖刺下月的省裏比賽。”

溫橙抿了下唇,新組的臨時小組?該不會就是被叫到名字的這七個人吧?

她能被他教了嗎?

溫橙眼神動了動,心口像填進一團清香味的棉花。

進去辦公室,溫橙和六名同學圍在鐘魚老師的辦公桌前。

她以為段枞也會到鐘老師這兒,他卻去獨立辦公室年級組長陳老師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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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生替溫橙問出來:“哎,段枞怎麽去那裏?他不是要帶我們英語嗎。”

“誰說他帶你們了,”鐘魚笑着吹了口茶杯的小青柑:“陳老師好不容易請動他帶清北班的競賽組,哪舍得讓他帶你們。”

哦,原來不是帶她啊。

溫橙垂眸,心口的棉花被風吹散了。她沒有這個資格的。

附中清北班是一批斷層級別的學神,各種考試從不與年級一塊考,段枞高一那年本應也分到清北班,可不知為什麽他沒去,而是留在了一班。

“其實也不算帶,”鐘魚翻開綠殼筆記本:“就讓他在階梯教室給大家答答疑。陳老師倒是想讓他帶,那我能同意嗎。”

“是,您可千萬別同意,”梁池說:“段枞是我們班的,當然得造福我們班,哪有造福別班的道理。”

“對了,叫你們七位同學來是為了物理競賽的事,你們物理成績在班裏還算不錯,我就打算推你們上去,然後你們晚三就在階梯教室互補式學習,這次物理競賽對保送有好處,你們得重視。”

梁池:“段枞不是第一嗎?他不參加?”

“怎麽不參加?”鐘魚實話實說:“他高一就參加過,也看不上這種,但我還是強迫他參加了。”

溫橙摳了摳手心,感受到和他的差距。

“行,那從下周一開始你們就去階梯教室,”鐘魚望了眼獨立辦公室的陳老師:“陳姐,段枞和清北班那幾個在哪個階梯教室,現在還有空的教室沒?”

“在C27,階梯教室有倒是有,但我建議資源整合一下,就讓你們班那七個和他們一起,也能互相學習。”

“我看行,”鐘魚想了想,一錘定音:“那你們下周就也去C27吧。”

溫橙的眼睛第一次在辦公室亮起來。

梁池:“那我們要不會的題,能問段枞或者清北班的嗎?”

“你和段枞不是朋友?你們高一都逃多少次課去打籃球,以為我不知道是吧?”鐘魚橫一眼梁池。

溫橙偏頭勾了下唇,辦公室響起一片笑聲。

段枞從獨立辦公室出來,鐘魚朝他招了招手:“這是我們班上的七位同學,以後麻煩你順道帶帶他們。來認認臉。”

段枞說了聲行。

很清脆的一聲響,溫橙腦袋有根弦被人用力彈了下。

她不敢擡頭對上他視線,只能欲蓋彌彰地假裝看辦公桌上翠綠的盆栽,呼吸一度要停了。綠意盎然的燥熱午後,風是浮躁顆粒感的燙,眼睫和心髒像溺在深水裏,烏發被海攪動顫抖,飄在臉頰,有點癢,也沒有勇氣用手指撥它。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在認她的臉,她便有無法形容的心悸感。

過了難捱的二十七秒,男生聲音依舊是散漫的清爽,因着是午後,又多兩分檸檬清澈的低迷:“可以了。”

鐘魚發話:“行,沒什麽事你們就回教室吧。段枞留一下。”

溫橙跟着人流出去,腦袋在放映他說的那句可以了。

可以了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認得他們七個了嗎。

哪怕是有一點很輕微的印象,都讓人高興。

有一彎清水漾到溫橙眼睛,她輕呼出一口氣,回教室在橙殼筆記本上寫:【可以了。】

而且,他沒有同于詩荟喂貓。

其實也是相當于一種另類的拒絕吧?想到這,溫橙這口氣才徹底松下。

接下來的一整天,溫橙始終眉眼彎彎。

吃完晚飯同岑梨回教室時,途徑籃球場。女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好幾圈,幾乎是被堵得水洩不通。

岑梨:“段枞在打籃球,要不要看看?”

“好。”

“你怎麽這麽開心。”

溫橙哪能不開心,她還是有偷偷喜歡他的機會,周側空氣清新,像抛灑青檸和薄荷,餘味淩冽中勾着津甜。

溫橙站在場外,被無數道熾熱視線聚焦的高挑男生拿籃球站三分線外,橘色晚霞鋪開,他身蕩漾暮線,有緋色日光吹在烏發,背脊挺直,挺拔陽光地立住。

眼下兩隊戰況焦灼,到了決勝關鍵,大家沒敢大聲呼喚,皆是屏息以待。

偶爾一兩個難受竊竊私語:“高二和高三組打籃球,高三學長那一隊打球就沒輸過。”

“段枞籃球是打得好,但怎麽着也打不過高三的專業隊吧。”

溫橙掃去計分板上,顯示51比53,成敗都在段枞手裏這個球。

五指接觸面最大地持球,段枞穿白T,兩膝微曲,上身前傾,準備發力投籃,忽然,一個穿黑T的高大男生撲過來嘗試攔截。

一黑一白的正面較量。

段枞桃花眼清晰明亮,手裏的籃球發燙,輕滑了下突起的喉結。

觀看比賽的群衆倒吸一口涼氣。

黑T男生是籃球隊的專業選手,從沒攔截失誤過。看來,這場比賽高二年級有了段枞這張王牌還是得輸。

只是令所有人大出意料的是,段枞反應速度非常之快,黑T撲過來之際便一個漂亮而迅速的托球轉身,往後矯健迅猛撤兩步飛速躲開,制造完美投籃空間,雙腿發力踴躍一跳,黑T來不及反應,籃球往天空劃開一個弧度,三分涮網而入。

計分板上的分數也變成了54比53,段枞一個絕殺球逆風翻盤了賽局,帶着高二組贏了常勝将軍的高三組。

深海的九月,日落時分比一般城市要早。現在是五點四十,太陽有往下落的趨勢,餘晖慢吞吞勾出,染紅西方一邊天,從上往下攏住大半個球場。火燒雲倒影踱進,少年聚焦成一個縮影,身側倒有絢爛蹤跡。

明明只是課餘的友誼賽,他還是那麽耀眼。

溫橙也還是只要見到他,無論隔着多遠,心髒永遠熱氣騰騰。

尖叫和鼓掌聲幾乎要刺破溫橙鼓膜,也淹沒整個籃球場。

她隔着洶湧,心底如隔岸望火的沸騰,觀看他意氣風發的十七歲。

有幾個女孩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今天于詩荟邀請段枞喂貓,他好像沒接受。”

“真的嗎?我靠,我又有希望了。”

“想什麽呢,段枞連于詩荟那樣漂亮的也拒絕,還能看上我們嗎。”

溫橙的喜悅一同被這句話澆濕,是喔,怎麽不是這個道理呢。

他身側有那樣多的追求者,怎麽會看見這麽普通的她。

她雖然有偷偷喜歡他的機會,可是他永遠也看不見她。

在他那,她永遠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現在連她名字也沒記住吧?

薄背上黏上一層汗,烏黑發絲被風吹亂,人好像被釘在一本寫滿少女心思的日記本上,翻頁是酸,再翻頁是澀,偶有的一次欣喜,也是徒勞。

溫橙還記得自己曾在一本古老的書上翻到介紹花語的內容。

泛黃書頁上有那樣一句話。

狗尾巴草:【此類植物在開花的時候,葉片中會長出長長的花杆,花朵開放在花杆頂部,呈現圓錐狀,但由于狗尾巴草的花色為綠色,和葉叢融為一體,讓人分不清這是花朵還是葉片,就像暗戀着一個人,卻不被對方發現一樣。堅忍、不被人了解的、艱難的愛,暗戀。】

站在籃球上看段枞打籃球這一刻,溫橙才驚覺,她從遇見段枞開始的思春期,那無數個酸而甜,澀而甘的分分秒秒,似乎盛開了無數支狗尾巴草吧。

晚上回到家,溫橙坐在木制座椅前抿住唇角。

有灰蒙的光亮透過窗簾傾洩在地板和桌上,她睫毛垂下抱着手機,點開段枞的Q.Q賬號。

段枞的賬號在附中并不是什麽秘密,很多女生都知道,只是沒人敢加,他也不會同意添加好友。

每當溫橙心情低落時候,她便喜歡在添加好友頁面輸他的賬號,然後點開個人頁面。

仿佛這樣看着看着,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沒有這麽遙遠。

段枞網名是一個大寫字母D,頭像是純白色,一點圖案也沒有,幹淨得像他本人。可越幹淨越讓人有探究欲,他本就是一個想讓人靠近的人。

可事與願違,她和他沒有添加好友,溫橙能看到的信息有限,只有網名和頭像。他和她的交集全靠他心善,随意的幫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心尖抹過一溜酸澀的滞味,她吸了吸鼻子,将手機擱在一邊,渾身像抽幹了力氣似的,軟綿綿趴在桌上。

是啊,她看再多次他的Q.Q賬號有什麽用。

溫橙看了四年多,還是改變不了他們之間隔着人潮的事實。

倏忽間,手機響了下。

溫橙心口郁氣,伸出青蔥手指摁亮屏幕,顯示她被拉到了一個q.q群裏。

群名是1401物理競賽小隊。

哦,溫橙了然,是晚三去階梯教室補習的七人。

梁池在群裏@全體成員:【明天晚三去階梯教室。】

大家紛紛回複收到。

溫橙按了+1,私聊梁池:【請問具體是怎麽安排?是大家在一起寫試卷嗎?】

梁池:【這個……我也不清楚】

溫橙在對話框輸入:【好——】

聊天框刷下一條信息:【你去私聊段枞問問吧,他應該清楚。】

回消息的手指顫抖了下,溫橙眉心一跳。

梁池:【新拉的群他也在,你去翻翻列表。】

溫橙喉嚨發幹,點進群聊滑了滑列表,一眼便看到了段枞的賬號。

她偷偷看過千萬次的。

有什麽顫抖得厲害。

溫橙私聊賬號D,對話框裏删删減減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合并成一句:【你好,段枞同學,我想問問明天去階梯教室,我們需要準備物理競賽的資料嗎?】

手指點了發送。

溫橙開始焦急煎熬地等待。

兩分鐘後,這個從沒出現在她列表,頭像也始終灰暗的賬號第一次亮了亮。

眼前像是有一串絢爛的白霧彌漫,“嘶——”嘴腔裏痛感傳來,溫橙雀躍地咬破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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