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映第八場

第8章 放映第八場

溫橙的虛汗淌在毛衣,晴綸衫的布料黏在一起化作今秋的第一縷心跳。手心撲了層潮濕的水漬,像鮮綠森林裏最先從樹梢滑下的怦然。

她搖頭憋出沒有兩個字,仿佛用盡了所有氣力。

岑梨在走廊和周仄搖頭晃腦地說話,見溫橙從辦公室出來,抓着她手進教室:“你可算出來了,怎麽樣啊,于老師和你說什麽了?”

“于老師沒和我說什麽,”溫橙跟着岑梨進去,“她都還沒來。”

周仄來找段枞,平時混賬得不像話現在卻一臉擔憂:“你不會真打算棄我們于不顧,獨自轉去清北班吧?”

“哦?”段枞長腿邁進班級:“要是真棄了怎麽樣。”

“你不是這樣的人,”周仄說:“你怎麽會是這樣的人?我們以前還和清北班那群人打過球賽的,他們手腳特不幹淨。”

段枞拉了下唇:“忘了。”

“你不是吧?”周仄跟着段枞進教室,坐在梁池桌上:“真要轉清北班?沒得商量?”

梁池随手拿段枞桌上的雜志拍了下周仄的臉:“段枞什麽人你不知道?這副表情肯定是不轉班了啊。”

“什麽,不轉了?”周仄勾住梁池肩膀:“真的假的。”

“還能有假的嗎?”梁池啧了聲:“你對段枞是一點也不了解啊,平時他讓你多少個三分。”

周仄捶了下梁池:“你管得着啊。”

“是,我是管不着,”梁池把周仄從桌子上推開:“我們要早讀了啊,你滾回你的三班。”

周仄拍了下段枞肩膀:“真不轉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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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枞把雜志攤在桌上,日光随着光滑書頁躍動在食指,低聲笑:“不轉,滿意了吧。”

溫橙坐在座位前淺笑,明明之前在辦公室就知道,現在聽見他又講了次,風還是不停歇的清淨,嘴角揚了起來。

耳邊回響起他的那句“溫橙同學,我沒這麽吓人吧?”,耳朵纏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意。

“橙子你耳朵怎麽紅了?”岑梨回頭找溫橙借橡皮,撥開她頭發:“你是不是吃什麽過敏了?”

“沒,”溫橙搖搖頭,從抽屜文具盒拿出鉛筆直尺橡皮和修正液等一幹文具,溫和笑着:“你要哪個?”

岑梨感動地拿了橡皮,親了親溫橙手心。

“噌——”溫橙耳朵更紅了,輕輕推開岑梨:“哎,你幹什麽,怎麽不找個沒人的地方。”

女孩耳朵燙得像燒紅的鐵,推開她的力度微弱,嗓音很柔,像融化的春水拂過湖面泛漣漪,岑梨心髒像是被貓爪撓了下,柔軟得化成一灘水,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軟妹這樣戳人心扉。

作為溫橙的朋友,岑梨也知道,她雖然表面看起來柔軟好欺負,可內心十分堅定成熟。

早在很久以前,溫橙身邊就只剩下了唯一的親人,從衣食無憂的小公主變成被迫長大的小大人。

第一天開學那天,岑梨主動去找溫橙,不是真以為她們名字裏都有水果,而是她高一就知道了溫橙。

溫橙父母雙亡在學校不是秘密,溫家夫婦車禍上過2012年9月份的深海市頭版報紙,高一不知是誰将這則消息便傳開,所以大家都清楚。

岑梨心疼溫橙,也收過溫橙的幫助。高一上學期她在廁所被班上一群女孩欺負,是溫橙勇敢拉起她的手,義正言辭地站在她身邊,假裝手機錄音吓退了欺淩者。

“好了好了,下次親你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岑梨手動戳了下溫橙梨渦:“行吧?”

溫橙梨渦陷進去,接着做還沒做完的超高難度英語試卷,面頰緋紅:“再說吧。”

岑梨心髒又軟了些,鐘魚老師進班,她才舍得轉過頭,不再“調戲”溫橙。

*

名叫“鴉也”的臺風登陸了十天,整個十月一眨眼過去一半。溫橙和岑梨像孿生姐妹同進同出,總是形影不離地黏在一起。

溫橙喜歡在蕭瑟刮風的秋天将地上的枯樹葉踩得嘎吱作響,十一月來的時候,她經常和岑梨繞遠路去籃球場北邊的小賣部。段枞依舊隔着千萬道風景與她陌路,只偶爾特意途徑,遙遙望上一眼,淌在後背的發尾也被風吹得鼓動跳上一支舞。

一個月的時間,有過一場月考,段枞是毫無意外的第一,溫橙比期末進步了五個名次,是年級三十五名。

太陽東升西落,時間有條不紊,什麽都慢慢,什麽也徐徐,唯獨與他擦肩而過時心跳加快。

不過這機會不多,過去的三十天,溫橙日記本裏記得分明。

統共的不算交集的交集是兩次擦肩,除此以外,再沒什麽別的,就連不經意的視線相撞也沒有,更別說對話。

青春就這樣在一聲聲猛烈心跳裏流逝,十七歲是老師口中怎麽樣都好看的年齡,高綁馬尾或披散烏發,臉上嘴角上揚的弧度,金色的碎光抛在脖頸的閃亮,黃楊在秋風裏擺動枝葉,以及看向他,他不曾回望的每一次,構成溫橙思春期的全部注解。

清北班的英語競賽結束,C16只剩下1401班的同學。物理競賽是在這周,溫橙将聽力時間用來寫物理題。

競賽前一天,晚二鈴聲打響,溫橙被岑梨留了幾分鐘,拿物理試卷小跑着去C16。

階梯教室在另外一棟教學樓,抵達一樓一眼看到了段枞。

下課時分,明亮白熾燈和昏黃月光交織,深海附中走廊人潮湧動,嬉笑打鬧的學生層出不窮,鮮活又熱鬧。

男生站在走廊上吹風,身形高挑優越,側身随意撐在金屬杆,穿藍色的襯衫外套,裏面一件白T,手裏拿了瓶北冰洋的橘汁。

秋天的風帶香甜的栗子味,把襯衫和白T吹得鼓動,搭在金屬杆的手很漂亮,指節微微曲起,有明顯的骨骼形狀。溫橙抿了抿唇角,無數的過路同學擦肩而過,好像做了他模糊的背景板,像相機裏聚焦失敗的照片。

但她也是錯誤照片的一部分,偏過頭沒再看他,像以往千萬次那樣腳步放慢地路過。

金屬杆的方向傳來段枞清爽的聲音:“溫橙同學。”他朝她晃了下手裏的北冰洋,胳膊擡高時能看到風順着漫進藍色襯衫:“講臺上也放了瓶,請你喝。”

溫橙緊張地咽了下喉嚨,對上男生幹淨的瞳孔,心髒錯了拍節。有一個月了吧,她和他只字未言。

溫橙像是憑空咬了口甜栗,抱緊懷裏的試卷,雙頰擴開一道淺笑:“謝謝你的北冰洋。”

頭頂的高懸月亮映照,段枞問:“現在不覺得我吓人了?”

溫橙窘促偏開視線,耳朵一紅:“……沒覺得你吓人。”

叮叮叮——上課鈴響了。

走廊的人流瞬時散了個幹淨,段枞拿北冰洋進C16:“進來上課。”

溫橙揉揉耳朵喔了聲,跟在段枞身後進教室,拿了講桌的北冰洋。在座的六位同學桌上都擺了瓶北冰洋。

噢,原來他不止給她買了,所有人都有份的。

溫橙說不清感受,知道是意料之中,可心裏種植的橘子樹在看見其他人的北冰洋,有一瞬間停止了生長。溫橙摸了摸北冰洋汽水融化的水珠,液體順着五指滑在手腕。也許情緒就是這樣反複無常,是許多人無法理解的敏感心思。她沒有辦法表達,也知曉是得寸進尺。

但他那樣好的人,她也想完全占據。

溫橙打開橘汁抿了一大口,汽水湧入吸管滑進唇腔,酸酸甜甜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距比賽還有一周,不再是他們寫物理試卷,而是段枞偶爾在講臺講題。所以剛剛他是叫她進來上課,不是進來自習。

眼下他在講一道壓軸性的物理題,難度很高,是溫橙要放棄的一類題。

溫橙把橘汁放到一邊,拿水性筆認真聽講。段枞講完後,在黑板上寫了一道自己出的同類型題讓他們做。

溫橙低頭做了起來,算了幾分鐘明白這題不屬于她會做的範疇。

他們做題的時候,段枞一般會在臺下随意選個位置坐,而那個位置差不多是固定的中間的第一排第一個。

溫橙的位置沒有固定,她一般會選稍微靠後的位置,可今天遲到,她便選了個靠近的位置,好巧不巧,是段枞常坐位置的旁邊。

溫橙的水性筆還在寫算式,餘光裏段枞如常坐在了她身側。他倒沒有覺得這裏坐了個女生就換位置,大概是她的存在無足輕重。

可段枞的存在對她溫橙來說是濃墨重彩。她筆尖和呼吸放輕,心髒瘋狂地拍打。

五分鐘過後,段枞問:“都會做吧?”

其他六名同學都很興奮地答會做。

溫橙的聲音勢單力薄,嘴裏的不會變成了會字。

段枞:“真的都會做了?”

所有人異口同聲說會做,溫橙只好也跟着應。

段枞說了聲行,讓他們做今天新發的試卷。他好像沒有發現她不會做。

溫橙把本子翻了頁新的,眼前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指敲了下她桌子,嗓音略微壓低了些,泛金屬的好聽:“剛才那道題,給我講講。”

溫橙水性筆在紙上洇開一道心慌的痕跡,沒說話。

他坐在她身邊,藍色襯衫碰到她桌角,尾音漫散,略微勾上一點懶洋的意思。

“溫橙同學,你還想在我這蒙混過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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