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七歲的第六
第19章 十七歲的第六
深海附中下晚三的鈴聲是《車爾尼練習曲》 Op.599 No.60, 悠揚婉轉如夏日來臨。溫橙低頭收拾要帶回家寫的數學試卷和英語聽力練習冊,身邊的男生将椅子靠在課桌裏,率先出去,一眨眼就混進川流不息的人群, 只給她留下一個最常見的背影。
二月的天依舊寒冷, 溫橙心裏卻像融了一層柔軟的熱意。因為她有幫到她喜歡的人, 而這個人, 還不覺得她煩。
這年港臺電影《我的少女時代》大熱,其中插曲《小幸運》一舉成為校園裏最常聽見的歌曲,溫橙從抽屜裏拿出MP3, 插上耳機順着人流出學校。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聽見遠方下課鐘聲響起”
“可是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認真呼喚我姓名”
“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
“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
這首歌帶人給的感覺像潮濕的綠青草地,每個音調都彌漫傷感,不知是否是聽多了這首歌, 溫橙接下來的一周,和段枞的交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多。
她和他左右不過一些無關緊要的的接觸,比如幫忙遞個本子或是捎句簡單的話。這種交集是段枞随意和誰都能有的, 如果把溫橙換成任何一個女生都能成立, 正如歌裏所唱,她沒有聽見他的聲音認真呼喚她姓名。
溫橙嘴腔泛酸,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
這天下課, 岑梨帶了一個明豔型女生來找溫橙:“橙子, 這個是我同桌黎聽。”
溫橙知道黎聽,她是這學期才從下面的班轉來一班。岑梨和黎聽很早以前就認識, 兩人是很要好的朋友。
友情的占有欲不比其他感情少, 溫橙心裏難過, 強撐起微笑和黎聽打招呼:“你好,我是溫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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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聽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溫橙想去小賣部買汽水:“梨子那我們現在去小賣部嗎?”
黎聽随手綁着身後海藻般的長發:“岑梨我想去上衛生間。”
換做以往岑梨絕對會馬上挽起溫橙的手, 言笑宴宴地一起去。今天卻露出了猶豫的深色,朝溫橙道:“橙子,你要不找別人去小賣部吧,我現在得陪黎聽上廁所。”
岑梨好像已經做出了選擇。
溫橙有些不敢相信地喉嚨發幹:“不用了,我自己去。”
今天陽光很烈,曬在皮膚燥熱不堪。溫橙從小賣部回來,手裏荔枝味的宏寶萊沉重得要命。回到教室,黎聽坐在溫橙座位上,岑梨和梁池站在桌旁,四個人相談甚歡。
溫橙手心一緊,嘴唇咬得泛白,聽見岑梨笑着說:“黎聽和段枞兩人家裏是一個圈子的,都認識,過年的時候都在一起吃團圓飯。”
“就今年沒有一起吃團圓飯,”梁池說,“除夕我和段枞不在國內,黎大小姐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把我都罵懵了,嚷着為什麽不帶她去。”
溫橙走近了,才發現黎聽拿着張試卷在問段枞題目。
黎聽是長得真好看,雖然穿的也是校服,但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明亮豔麗的高級感,以及溫橙沒有的随性開朗。
或許是因為黎聽和段枞父母輩有聯系,在面對段枞時,黎聽一點都不緊張,彎起的唇角勾勒鮮活的青春氣息。
溫橙站在不遠處看着黎聽和段枞說話,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能看到黎聽嬌俏的笑容。講完題後,黎聽邀請大家一塊去小賣部,四人就這麽離開了溫橙的視線。溫橙像自虐似的跟了幾步,看見黎聽跟在段枞身邊,走路時叽叽喳喳地仰頭問段枞什麽,段枞偶爾偏頭回兩句。
陽光落滿少男少女的肩頭,和諧好看得像一副昂貴畫卷。能和段枞這樣相處,是溫橙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溫橙收回視線,鼻尖泛了點澀勁,單獨回了教室。
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并不是。
溫橙整個人像被一場不會停的雨淋濕,手指撚住的日光變得淋漓不堪。十七歲的她第一次深切地認識到了何為自卑和格格不入。
*
三月五號,驚蟄。距晚二還有一分鐘上課,溫橙在默寫《蜀道難》,岑梨忽然來找她,手指扭捏在一起:“橙子對不起啊,我和黎聽小時候就認識,這段時間可能有點冷落你了。”
“沒事,”溫橙是很決絕的性子,“你以後和她玩吧,我一個人也行。”
岑梨剎那間就慌神了,眼淚湧出來:“你別這樣啊橙子,我就是最近和她坐同桌所以這樣,你的座位離我比較遠,我找你比較麻煩。”
溫橙也覺得委屈,強忍着難受:“反正你這一個月也沒找我兩次,那我們還是朋友嗎?在我這裏,你已經不算我的好朋友了。”
“橙子,”岑梨眼眶紅紅的,伸手去扒拉溫橙衣袖,她是真沒想到溫橙會這樣生氣,心髒慌亂得不像話:“我錯了。”
溫橙松開岑梨的手,淚水隐約挂在睫毛,語氣哽咽:“你沒有錯,我接受你擁有比我更好的朋友,但我不太接受你有了她之後就不再來找我。”
岑梨還想說什麽,上課鈴響了,她便擦擦眼淚回了座位:“橙子我待會來找你,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
溫橙心髒像絞在一起,難受極了,這節課她還要去藝術部拿這次月考的成績單,剛起身,便看見椅子上沾了紅漬。白亮的光打在黃色椅子上,紅得格外明顯和刺眼。
腦袋嗡嗡嗡地響動,溫橙幾近崩潰地撚住衣角,本就糟糕的情緒雪上加霜般地疊加。
這次竟然提前了十天,她猝不及防,也沒感受到任何疼痛。椅子上都沾了這麽多,褲子上她壓根不敢想。
上課鈴打響,班裏同學魚貫而入,段枞進來,三得利的烏龍茶放在桌上,他手裏拎的籃球放在桌旁,溫橙下意識地坐下了。
“溫橙,出來一下。”二班的學習委員在門口喊,眼下剛上課,教室都沒靜,部分視線無意識地黏在被叫到名字的溫橙身上。如果就這麽直接走出去,勢必會被別人看見吧……
椅子上也弄髒了,段枞也會看見的……
尴尬的熱意蔓延開來,溫橙吸了下鼻子,屁股黏在凳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溫橙,有人叫你。”段枞仰頭喝了口烏龍茶,被茶水浸泡的聲音略帶清快,順着潮慢空氣溺進溫橙耳內。
“好,我知道。”
回應段枞後,溫橙只好對站在門口的學習委員說:“我待會再去拿,你先去吧。”
“不行的,陳老師說現在就得去拿,”學習委員撥了撥眼鏡,“你現在出來吧,陳老師還在辦公室等我們呢。”
班裏黏在她身上的視線更多了。
“……”溫橙手心鉗在凳子上,有汗珠滾落在肌膚,她抿了下嘴唇,低垂的睫毛掩蓋不住慌亂的情緒。
怎麽這種事都能被她碰到!
“怎麽了?”或許是見溫橙遲遲沒起身,段枞低聲問了句。
他是唯一一個問她怎麽了的人。
眼下班裏視線悉數聚焦,溫橙尬得頭皮發麻,小聲求助:“段枞,你可以替我去拿成績單嗎……我現在有點不太方便。”
“可以,”段枞擰烏龍茶的手一頓,清棱的手腕沾上教室冷白的光線,朝她看了過來,“不過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帶你去醫務室?”
男生瞳孔幹淨,在一片混沌裏看起來像攢了團清水。
這些天岑梨很少來找她,溫橙最常見的場景便是岑梨牽着黎聽的手站在走廊外,段枞和梁池周仄撐着手臂沐浴月色笑着閑聊。
這些天她和段枞好像很遙遠,溫橙鼻尖冒酸,搖頭:“我沒有不舒服,不用去醫務室。”
段枞嗯了聲站起來,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同二班的學習委員一塊拿了成績單回班裏。
教室很安靜,大家都在埋頭學習,鼻尖稍紅的女生低垂着頭在想什麽,烏黑的長發遮住肩膀,側臉被光暈染得柔軟脆弱。
“真沒有不舒服?”段枞将成績單放到溫橙桌上,尾音落低:“要幫忙嗎?”
溫橙現在太想去衛生間處理了,可這種事情她也不好對男生說,更別說這個男生是段枞,頓了頓,她搖頭:“我自己能處理。”
“确定?”段枞不知道是什麽事,只覺得她好像并不太能處理這件事,濃密的尾眉往上略揚:“再過一會你要來找我幫忙——”
他的聲音像西柚水混合檸檬的低懶好聽:“可就沒誰幫你了。”
“……”溫橙糾結了一下,她待會處理椅子上的痕跡肯定會被他看見,總不可能這節課都黏在椅子上不處理吧?
那也太難受了,而且不利于衛生。
腦袋緩慢地轉着,手在椅子上被壓出一條痕跡,或許是今天岑梨時隔多日突然來找,她情緒波動太大,委屈又難受,又或許是這些天她和段枞沒說過幾句話,她酸澀又傷心,胡步青這些天狀況也很差,她擔心又害怕,許多情緒擠壓在一起,要平時溫橙絕對不會告訴段枞這個,可今天她斂了下眉,聲音放到很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心底有根防線轟然崩塌:“段枞,我真的可以找你幫忙嗎?”
段枞嗯了聲,笑着安慰她:“應該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
女孩子聲音很小,每個字都聽着極其不好意思:“褲子不小心弄髒了。”
段枞腦袋十七年第一次陷入短暫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