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七歲的十四

第27章 十七歲的十四

午休結束的鈴聲是歌曲《我和我的祖國》, 悠揚漫長又雄偉。伴着旋律“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段枞拎球走向座位,悶熱午後白光晃動, 在他身側攏一層散漫明和的輪廓。

溫橙喉嚨幹得發燥, 不知道段枞會不會想到什麽。

他會覺得她寫給他的那句話特殊嗎?他會覺得奇怪嗎?最終, 他會知道她喜歡他嗎?

溫橙之前聽岑梨講過, 段枞不會吊着喜歡他的女生,如果一旦知道身邊的女孩喜歡他,他便會毫不留情地拒絕或者刻意為之的疏遠。不給那個女生機會, 他的劍斬得幹幹淨淨。

身體裸露的皮膚冰涼下來,再燥的空氣也使她熱不起來,心髒冷得像在千米雪水裏。慌亂, 無措,手腳發麻,渾身都如墜冰窖。

好在下午第一節課是折磨許多人的物理, 段枞那句話也的确替她解圍, 班上同學驚訝新奇,但也沒什麽人再起哄說話。

可溫橙肢體還是僵硬, 手指被壓在那張大A4紙上, 骨節泛白。心髒也被段枞的那句話死死按住, 眼前的一切好像變得模糊,忐忑擔憂, 以及害怕。

段枞如果一旦知道她喜歡他, 就會自動與她劃清界限。溫橙害怕這樣, 可她現在得裝得若無其事,得找機會告訴段枞這只是誤會, 她對所有朋友都寫了希望以後能再見,不止只對他一個的。

溫橙閉了閉眼,感覺天好像塌了下來,給自己一分鐘的思考時間,用力眨了下幹澀的眼。

物理老師進來上課,脾氣暴躁将上節課的試卷摔在桌上:“考場如戰場,明年這個點要上戰場的就是你們了!上節課做的試卷寫得稀爛,我是沒教你們做嗎,啊?!”

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只有頭頂白色吊扇在烏拉烏拉轉動。

物理老師持續輸出,溫橙耳朵基本自動過濾,低着頭在想她得去梁池的生日,然後借機和段枞講清楚。

她不能承受段枞疏遠她,真的一點也不能。

“課代表把試卷發下去!”物理老師按了按眉心,“你們可怎麽辦啊,看看高考倒計時,就這麽多天了,你們不着急我還着急啊。”頓了下,他拿起桌上兩張試卷展示給大家看:“不過段枞和溫橙同學做得還是很不錯,你們看看人家的正确率,再看看自己的!”

驟然又将她名字和段枞拉在一起,轟隆一聲,溫橙心髒塌陷下去,抓緊了手上剛才寫祝福贈言最心儀的這支筆。冒汗,手心和後背泌出顆粒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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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都是同一間教室,同一個老師,同一種教學方式,怎麽差別這麽大?來,溫橙和段枞領下試卷。繼續保持哈。”

班上不少同學的視線攏了過來。溫橙心裏慌得要命,不知是不是怕露餡,她站起來走向講臺,甚至害怕和段枞有眼神接觸。

班裏是真有許多視線定在身上,目光有多種意思,溫橙咽了下喉嚨,她座位距講臺近,拿了物理老師遞過來的試卷說聲謝謝,便趕在段枞來之前轉過身邁向座位。

雖然心裏一直在告訴自己慢一點,別害怕,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可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加快。下午兩點正是最熱時,空氣裏暴露明亮光線,高溫,淌在發梢猶如火的實體。

課代表梁池在分發試卷,教室響起此起彼伏的喊名字聲音。

試卷和試卷互相摩擦的噪音也很多,以及不知是哪位同學的一句“唉,物理真難啊。”伴着一句誠心的安慰:“沒事,你數學更差。”

段枞走上臺拿試卷,兩人隔了兩步的距離。手裏的試卷被撚得折出痕跡,溫橙低垂眼,因為緊張和無措的眼睫在試卷上晃動出重影。

聽到段枞拿試卷轉身的動靜,溫橙默默呼一口氣,正欲繼續回座位,身後傳來段枞的聲音。遼闊的好聽,讓她心驚的兩個字:“溫橙。”

手指再次撚住試卷角落,在這秒心髒繃成一條緊湊的弦,意味不明的陽光落在試卷正中間“深海附中周測17”的行楷上,溫橙緩慢轉過頭,沒有說話。像在等待審判。

段枞站在講臺邊,光影在他藍白校服上交纏,臉上表情被窗外徑直打進來的日光遮擋,看不清楚:“試卷,拿錯了。”

溫橙低頭看手裏的試卷,左邊飄了兩個好看的字。

段枞。

這是他的試卷。不是她的。

“噢,拿錯了是吧?我沒戴眼鏡。”物理老師望了望兩人,平時很正經威望的人,很少這麽開了個玩笑,“拿錯也行啊,尖子生互相學習一下,溫橙可以學學段枞解題的思路,段枞可以學學溫橙解題的缜密。”

溫橙腦袋一團亂碼,像十年前剛開機的老式電腦,語音緩慢地上揚嗯了聲。

段枞卻已經把她的試卷遞了過來,腕骨清癯的一節,也不知道是開玩笑地回複物理老師的話還是在疏遠溫橙:“下次吧。”

班裏分發試卷很鬧,溫橙點頭說好,兩人同時遞出試卷交換。有幾捋光線落在紙張,她和他的手錯過交替,時間仿佛慢下拍節,溫橙心髒打擂,抽走段枞手裏試卷時望了他一眼。

男生視線沒停留在她這一邊,而是在看物理老師在黑板寫下的一道題。目光專意。

溫橙拿了試卷回座位,腦子亂糟糟的混沌,心裏頭泛酸的迷茫。他什麽意思呢,是不是真的看出她喜歡他了,所以眼神都不想跟她有任何交流。

整個一下午的課,溫橙沒心思聽,但好在是連堂的物理,她不聽也會寫題。林時宜聽說了這事下課來找溫橙,先把溫橙同桌訓了一頓,同桌委委屈屈地說以後不會幹這種事了。

之後林時宜拉着溫橙去找鐘魚多要了張A4便利貼,讓她在紙上多寫幾個和段枞贈言相似的。

這辦法和溫橙想到了一起。溫橙照做,把便利貼交了上去。

這周四起放月假,梁池生日是假期第二天,林時宜問梁池要了KTV的地址,周五那天的下午騎着自行車來找溫橙。

“打扮得好看一點,”胡步青開了樓下的門,林時宜笑着進來上二樓,杵在門口看溫橙的T恤牛仔褲,擰眉:“小橙,你沒有裙子嗎?”

“不用吧?”溫橙愣了下,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樸素的灰色短袖,深藍色的幾乎人手一條的牛仔褲,和一張不經任何修飾的臉,站在這裏平凡得可以被人群淹沒,“裙子有倒是有。”

可是此行去梁池生日,是為不經意間透露給段枞她當時不止給他寫了那句話,她得打扮嗎?

溫橙不怎麽會打扮,在學校整日裏大家都穿校服,她也用不着拾掇。如今穿自己的衣服去KTV,她也就随意挑了件日常的。

林時宜嘆口氣推開溫橙衣櫃:“沒叫你刻意打扮得和黎聽那樣花枝招展,但是小橙你也不能太遜色啊。你長得好看,就是不會打扮。”

溫橙從沒覺得自己長得好看,搖頭:“小宜你好看。”

“我當然好看,”林時宜從衣櫃裏挑了件黃色襯衫,和牛仔的長背帶裙,“穿這個吧——我閉上眼睛,你換吧。”

溫橙笑了笑:“還有點信不過你。”

“什麽?!”林時宜把溫橙拽到床上,伸手摸她身前,“小橙~看不太出來哦。”

溫橙連忙求饒好久,林時宜才肯放過她。

胡步青在樓下喊:“你們在樓上打仗嗎?不是六點鐘要出去?現在都七點了。”

兩女生呆在一起沒看時間,被奶奶這一提醒,溫橙才換好衣服提着兩個小禮盒下樓。梁池家的KTV在蘇河街,趕到KTV時,林時宜瞅了眼緊張的溫橙,“多抿幾下嘴唇。”

“幹什麽?”

“嘴巴紅一點好看,你又不樂意化妝,只能這樣咯。”林時宜把溫橙推進包廂,小聲道:“段枞肯定早到了。進去吧。”

包廂裏燈紅酒綠,一群學生打扮的人坐在沙發上說笑。黎聽和岑梨打扮精致在唱《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見到溫橙和林時宜進來,兩人目光一頓。

林時宜無視黎聽和岑梨的眼神,朝溫橙笑得甜蜜:“我們等下也唱這個歌。”

溫橙沒看到岑梨黑臉,彎唇說好。岑梨臉更黑了,丢了話筒出去,黎聽聳聳肩膀,小聲說:“這次是真來生理期。”

梁池迎上前,看着溫橙眼睛發光,是那種欣賞,不含其他:“溫橙你這身真好看啊。”

林時宜把溫橙拉到身後:“當然咯,我給打扮的。”

“坐吧坐吧,應有盡有,想玩游戲就玩游戲,想唱歌就唱歌,”梁池帶兩人到沙發上坐,“待會九點我爸來給我送蛋糕,這蛋糕可好吃了,是從外國空運來的。”

溫橙逐漸适應KTV缭亂豐富的光線,趁着給梁池禮物的空檔,環視了眼整個大包廂。有班上的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大家都一一微笑打過招呼。

唯獨,沒看見段枞。

溫橙摩挲背帶裙的硬質布料,林時宜到前臺拿了杯橙汁給她:“再等等,會來的。”

“小宜你真好。”溫橙靠在林時宜肩頭,抿着橙汁綠色的吸管。

“你也很好啊,還幫我準備了給梁池的禮物,我差點都忘記了,”林時宜猶豫着說,“不過我感覺段枞這個人……小橙你要不還是換個人喜歡吧。”

橙汁涼涼的,溫橙問為什麽。

林時宜沒說為什麽。

但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九點多梁池口中的空運蛋糕來了,段枞還沒到,一行人圍着蛋糕許願,絢爛燈光交錯,氛圍迷離的剛好,讓人好像身處幻境,溫橙聽見林時宜在她耳邊講:“你很好的,但是他也太好了。”

溫橙懂林時宜的意思,所有人都在唱生日快樂歌,熱烈祥和的氛圍裏,她鼻尖酸澀了下,問:“小宜,連你都覺得,我只能放棄喜歡他了嗎?”

“太冠冕堂皇的話我就不說了,”林時宜很少這樣正色和溫橙講話,“我只是覺得這次他真是在疏遠你的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你看,連上天都不希望你再繼續喜歡下去了。多累啊,太難受了。”

喜歡一個人,是很累,也是很難受。

可溫橙從來沒有過一絲放棄喜歡段枞的念頭。她從十幾歲由始的喜怒哀樂,陰晴變化,全來自他。

沒有人能否決這份暗戀的浩蕩,哪怕是溫橙本人,也沒有殺死過去那個女孩子的權力。

段枞始終沒有來。

蛋糕分完後,林時宜去前臺拿了瓶氣泡清酒,松竹梅白壁藏。

“你好朋友段枞今天不來啊?”見溫橙一個人坐在角落孤獨地抿橙汁,林時宜拿了酒過去坐她旁邊,翹起腿假裝随意問梁池,“怎麽回事,你們的友誼經不起任何考驗啊。”

梁池:“你希望他來啊?”

溫橙把林時宜手裏的氣泡酒用牙齒咬開,倒了兩杯出來,自己抿了一小口,說:“小宜就是随口一問。”

“噢,”梁池應,“他可能晚點來吧,家裏有點事脫不開身,人奶奶今天七十大壽呢。他說十點還沒來的話今天就不來了,害,我們都認識十幾年的朋友了,不在乎一個生日什麽的。”

林時宜喝酒:“也是。”

溫橙也喝,她仰頭靠在沙發上,閃爍的光線穿在失落的臉頰和牛仔長裙,看女孩和男孩在拿話筒唱各種各樣鮮亮的歌。

氣泡酒在喉嚨裏蕩漾,清清的,仿佛有一種別樣的魔力,叫她腦子放空。

“別喝了,”林時宜看不下去奪走溫橙的酒,“都十點半,他不會來了,我們回家吧。”

“這個是果酒,不醉的。”

“我知道不會喝醉,”林時宜抿着唇,一副受氣的樣子,“溫橙你為什麽這麽倔呢,我算算你都喜歡他多久了,從初一開始吧,到現在都快高二結束,五年了——”

頓了頓,林時宜短暫閉了下眼睛,忍住想哭的沖動:”而且人家現在可能都在疏遠你了,你沒必要把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你多可憐啊笨蛋。”

可憐嗎。

溫橙低着頭伸蔥白手指撥眼前的酒瓶,腦袋勾扯出一句話。

她本人是沒有權力否認這份暗戀,但如果,否決這份暗戀的人,是段枞呢。

全世界的人都沒有權力,可是他有。他說否決就否決的。

梁池在招呼包廂的人玩游戲,問到溫橙和林時宜這裏。

“不玩了——”溫橙搖頭,和林時宜準備要離開,手握上金屬的門柄,上頭纏着空調冷風凍人骨頭,忽然有力氣從外面推開,門展開一道縫隙,露出男生的臉。

溫橙松開門柄退後一步,對上段枞攏進KTV包廂各色燈光卻依舊清澄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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