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七歲的十七

第30章 十七歲的十七

女孩子的聲音低低的, 像柔軟的絲綢滑過他耳垂。

段枞嗯了聲,蹲在地上,擡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來。”

男生硬挺的脖頸低垂,昏暗的光線透過柏林葉子間隙撒在他身上, 漆黑的頭發被雨淋濕了很多, 溫橙這才發現打傘的時候他是将傘偏向了她的。

她身上一點也沒濕, 一根發絲也完整的幹淨。

心髒像被戳開一些輕微的細小氣泡, 咕嚕咕嚕冒着金黃的煙火,溫橙朝他邁了一步,雙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肩膀:“謝謝你。”

段枞雙手勾住溫橙牛仔裙的下擺緊貼住小腿, 背着她起身。女孩子頭發有股特殊的清甜味,像他前幾天吃過栗子的香。

“我拿傘吧。”耳邊傳來她的聲音,很小, 小到好像謹慎地撓過他喉嚨。

“好。”段枞輕滑了下喉嚨,把傘遞給她。

女孩子一開始沒有很緊地貼住他,他将傘給她, 她或許是要騰出手接傘, 一下子失去支撐,便緊貼了他一下。

濕漉的布料貼着背部, 她部分頭發傾斜在他脖頸上纏着, 像海藻絲劃過。

段枞眉心一跳, 腳步跟着頓了小瞬。

“不好意思,”反應過來之後, 她沒再貼着他, 身體有部分艱難騰空, “等下不會了。”

段枞回頭看了下雙手輕搭在他肩膀上的溫橙。

女孩子眼睫卷翹,意外沾了點雨絲, 順着眼睑往下搭濕漉漉的水。或許是喝醉酒的原因,眼圈有些泛紅,看起來有點可憐的。

他收回視線,喉嚨有點兒說不清的緊,就沒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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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橙腦袋漲痛得有點厲害了,攀住段枞肩膀的雙手有些放松,身體也跟着舒适着,久尾巷的這條路其實不長,她意識模糊地閉上眼,希望他能夠走慢一點。

再慢一點吧。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可惜,溫橙很快聞到一股栀子花香。這是奶奶胡步青種植的栀子花開了,意味着她已經到家。

“到了吧?”男生聲音很低的開口,緩緩的,酥了下她耳朵。

“嗯,到了。我下來。”溫橙臉紅了,第一次靠段枞這麽近,他說話就好像貼在她耳朵上開口,讓她覺得仿佛就是親密無間。

段枞将她背到一個家門口的臺階上,然後放她下來。溫橙從來沒被人背過,下來時有些不會,局促地踮腳,身體重心有一瞬間全壓在了他肩膀上。

意識到這一點後,空氣似乎炸開一些綿密的水,溫橙飛速跳下來,抿了下唇:“你還好吧?”

段枞擡手揉了下肩膀理好緊貼皮膚的T恤,望着局促不已,嘴唇緊抿的女生,沒忍住笑:“你又不重,有必要這麽緊張?”

溫橙身高164cm,體重堪堪87斤,的确是夠得着不重或者瘦弱的範圍。

她手裏拿着傘,雙手捧給段枞:“你拿着回去吧,我就在家門口了。”

段枞沒接,很幹脆地拒絕:“你還有一段路,別淋雨——”話還沒說完,溫橙把傘塞給他,轉過身跑了。

段枞甚至來不及叫住她,溫橙人就跑遠,他望着手裏的傘挑眉,随後轉身走向久尾巷的下坡,昏黃将他影子拉好長,長得像今天的雨夜只是溫橙的一場夢。

*

溫橙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清醒了,拿鑰匙開門,卻見屋裏沙發坐了個不認識的四十出頭的阿姨。胡步青佝偻着背坐在陌生阿姨對面講話,見到溫橙回來,招手:“橙子過來,見見你許阿姨。”

“許阿姨好。”溫橙笑着打招呼,卻在聽見許阿姨開口的一瞬間笑容凝固住。

“橙子跟您去不去那邊?高三好轉學嗎?”

“去哪裏?”溫橙面色變得凝重,“奶奶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許渺拉住溫橙的手:“你奶奶沒出什麽事,但奶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媽媽身體不好,人快不行了。”

溫橙眉頭蹙起,心情也難受起來。

“我媽媽這輩子最後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胡奶奶能陪陪她,橙子,”許渺聲音哽咽,“把你奶奶借給我媽媽幾個月好不好。”

溫橙有些震驚地緩不過來,又聽見許淼說:“我媽媽現在蘇城休養,等你上完高二,你就和奶奶一起去蘇城,我們家肯定會照顧周全的。我爸可以幫你調進蘇城最好的高中,家裏也有傭人照顧,會把你照顧得像大小姐。”

溫橙看向胡步青,胡步青早紅了眼圈。

她和許渺媽媽是幾十年的情誼,從小就是好朋友,以前兒子兒媳沒出事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蘇城,直到溫橙八歲那年,兒子兒媳抛下這麽個孤苦可憐的小女孩,她才只身從蘇城趕來這裏,一住就是将近十年。

現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溫橙百感交集,她不願意去蘇城。那裏人不生地不熟,現在又是高二,這麽關鍵的時候,她不想再去一個陌生的新環境。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段枞。

蘇城或許什麽都好,但那裏沒有段枞,就是什麽也不好。

“橙子你好好想想,”許渺摸了摸溫橙的腦袋,眼淚掉下來,“我媽媽最挂念的時候就是胡奶奶,你爸媽還在的時候,我媽媽和胡奶奶天天見面,有一天不見面兩人就不舒坦的。現在胡奶奶照顧了你快十年,我媽媽真的最多撐到明年夏天了。”

溫橙一想到自己要徹底離開段枞,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眼淚就止不住要往下掉。可奶奶這邊,她也很為難。

沒過多久許渺先走,胡步青送完許渺來問溫橙的意見。

溫橙仰頭問胡步青:“您怎麽想的呢?想去蘇城嗎?”

胡步青沒說想去還是不想去,只說:“她撐不了多久了。”

溫橙了然。

“奶奶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胡步青低頭說,“跟奶奶一起去吧?你一個人如果留在這裏,你許渺阿姨說會讓跟了她很久的保姆照顧你,但奶奶還是不放心。”

溫橙撚轉反側一晚上也沒得出結果,第二天去上學,林時宜看見她泛紅得厲害的眼圈語氣震驚:“你怎麽了?什麽大事哭了一晚?”

段枞和梁池笑着進教室,溫橙趕緊堵了林時宜的嘴,沒把可能要轉學的事情告訴她,而是随意扯了個被蚊子咬了的小事。

一整個白天,溫橙除了學習便是在想轉學的事情。這幾天高二和高三的在打籃球友誼賽,段枞今天下課都沒怎麽在座位。

好不容易晚自習,他和梁池拎着球笑容恣肆地進班裏。溫橙隔着千萬道空氣注視他,手指難過地快要掐進肉裏。

喜歡這種情愫大抵是世界上最無法形容和最有力量的來源,可一旦要分離,就像被反噬,痛苦和悲傷幾乎是像密集的針朝溫橙紮來。

如果她真的在高二結束之後轉學,最少有一年的時間見不到段枞。她和他現在關系本來就脆弱,一年的時間會改變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象。

而且,她一定會考上清大嗎?

如果萬幸考上,段枞就一定會在清大嗎?

他是去清大還是出國,她不知道的。

假若他在清大,可她和他之間,也很難有再說上一句話的機會吧。

如果是最差的結果呢,她沒考上清大,或者他出國留學。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她和他能身處一間教室的機會只有這一年了,一年過後,他會消失在她的人海裏。而她于他而言,也最多就是一個高中曾經的朋友。那種,純靠着他人好,得來的一個所謂朋友的稱號。

僅此而已。

其實她和他之間朋友也夠不上。

這輩子,就只有最後這一年了啊。

溫橙心髒被刺痛,忽然堅定了不想轉學的想法。哪怕她孤身一人住在九尾巷,奶奶遠赴蘇城,也沒有關系。

奶奶在那邊有人照顧,她用不着擔心的。

回到家裏,溫橙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胡步青。

胡步青掉了眼淚:“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奶奶會不放心的。”

“許阿姨不是說會有人照顧我嗎?”溫橙拉了個笑容,“沒關系的奶奶,都高三了,我不想去蘇城。”

“是會有人照顧你飲食起居,”胡步青心疼地摸了摸溫橙的臉,“但到底不是親人啊,你一個人多可憐啊。”

“沒關系的。”溫橙覺得自己做這個決定百分之六十是因為段枞,剩下的原因也是考慮到她不太能适應新環境,新學校和新城市。

她是個戀舊的人,喜歡一座城市就要呆上十幾年,喜歡上一個人也就是好多好多年。

“好。”胡步青最後還是妥協,“是奶奶對不起你,突然就要走。”

溫橙一直是個沒什麽安全感的人,她知道所有人都會離開她,不過是早晚時間而已。

“沒有的,”溫橙抱住胡步青,将下巴磕在老人肩膀,認真說,“奶奶已經很對得起我了,是我拖累了您。”

這天晚上,兩人聊得很晚。溫橙回到二樓的卧室接近淩晨,她拿出手機打開Q.Q,翻到段枞的賬號,抿着唇打量一小會。

原本不太安穩的心髒緩慢複原着,溫橙打開日歷翻閱,這學期,只剩下兩周時間了。

但是,她能見到段枞的時間還有一年加兩周。

想到這兒,溫橙像一只儲滿過冬松子的小倉鼠,嘴唇彎了下,志得意滿。

*

因着快要進入高二學年的期末考試,班裏氣氛緊張,下課翻書的聲音也很響亮。溫橙坐在窗邊,是個極佳位置。每次段枞拎球從前門進,她都能完美捕捉。

每每看到段枞進教室,她心情就很好。

林時宜調笑溫橙要是段枞忽然走了怎麽辦,那她豈不是會很傷心。

溫橙不想回答這麽沒可能的事情,輕敲了下林時宜的頭,笑着繼續寫題。

在距離只有一周考試的燥熱下午,班主任鐘魚帶着相機進來:“一個壞消息,我們班有位同學要轉學,大家站中間來合張照做紀念吧。”

溫橙眉心強烈跳了下。

班裏也議論紛紛。

“誰要轉學啊?”

有人應:“周思琪。”

溫橙松了口氣,低頭才發現手裏的自動鉛筆快要被她折斷。

“都站到教室後面那塊空地上吧,”鐘魚把周思琪拉到最前,“你站C位。”

午睡剛睡醒,大家都沒什麽精神,一個個沒精打采站在教室後頭。溫橙卻很開心,拉着林時宜往教室後面走。

林時宜也沒睡醒:“小橙你幹嘛這麽生龍活虎。”

“有嗎。”溫橙只是能為和段枞有一張班級合照而開心。更開心的是,她剛才竟然在擔心要轉學的人是段枞。

在得知不是他以後,她才這般興高采烈。

“有。”林時宜和溫橙在女生裏個子算中等偏高,站第二排。

鐘魚在前面安排站位,指了指溫橙:“你和林時宜換個位置,站第二排最左邊。林時宜擋了後面的男生。”

溫橙說好,借機回頭掃了下後面的男生,想看段枞站在哪裏,卻意外掃空,沒有看見他的人。

鐘魚排好站位,退到講臺後舉起相機,才剛舉起,她便皺眉:“段枞去哪兒了。”

班裏一半的女生看向田徑場:“打籃球。”

“整天仗着自己學習好無法無天,”鐘魚氣得将相機放到講臺,“以後他能聽誰的管教。”

梁池樂了:“女朋友呗。”

周圍的人都在笑,林時宜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溫橙卻笑不出來。心裏酸涼涼的,像一顆在橘子樹單獨呆了一整個秋天的小橘子。

女朋友……段枞的女朋友會是什麽樣呢?

溫橙低着頭把手心撥得泛白,六月末的日光攏在她身,勾勒出一張落寞的臉。

總之,不是她吧,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的。

這天好在梁池通知了段枞,沒過多久他便拎着籃球進來。

鐘魚對他沒什麽好臉色,随意把他指向一個靠邊的位置:“站那吧,還以為少爺不來了,沒給你留好位置。”

全班哄堂大笑,這次溫橙也跟着笑,卻沒想到鐘魚這麽一指就把他指到了她身邊。

段枞把球放在座位下,走到教室後,最後站在她身邊。

他比她高很多,擋住了窗側照進來的燥熱日光。

溫橙拉着林時宜的手緊張出了汗。

鐘魚繼續在前方擺弄相機。

溫橙側頭偷偷看了眼段枞,他剛打過籃球渾身看起來很熱,漆黑的頭發濕了幾捋,大概是剛去衛生間洗過臉,現在還有水珠在棱角分明的臉上滑動,圍繞在他身側的空氣清爽,聞着很舒适。

耳邊忽然響起他的聲音:“溫橙,鞋帶散了。”

“噢。”溫橙彎下腰系鞋帶,雙眸彎彎的亮。

段枞擡起頭,很快将視線偏開。

“來——321”鐘魚拿着相機對準教室的所有同學,“诶,微笑——”

溫橙剛系完鞋帶起身,沒有聽見鐘魚的聲音,側頭偷偷看了眼段枞。沒想到照片就此定格。

六月末的夏天,空氣裏喧嚣高溫的陽光,她看向他。

鐘魚之後又連着拍了很多張。最後的最後,鐘魚拍完,人潮散去。溫橙和林時宜一蹦一跳地回座位,林時宜笑話溫橙這麽開心幹嘛,溫橙搖着頭笑得當真明亮。

随後的一周,日子按部就班的過。

期末考完的最後一天是溫橙十七歲生日。她沒告訴任何人。

這天天氣不好,是很惡劣的暴雨天。

英語考試還剩下十分鐘,她和段枞同在一號考場,外邊的綠植被暴雨打得淩亂,跌在地面好狼狽。

溫橙檢查了下卷面,随後習慣性看向坐在第一排第一個的段枞。

不知是暴雨,還是生理期,她沒原因地有些心慌。

考試結束鈴聲打響,教室裏的考生魚貫而出,溫橙出教室走到廊檐邊撐開傘。本班教室離考場有些遠,需要穿過一條林蔭小道和食堂。

有陸陸續續的學生在她身邊經過撐開傘出去,溫橙下意識尋找段枞的身影,發現他雙手擋住額頭要淋雨。

溫橙就這麽勇敢了一次,小跑到他身側,将傘舉過他頭頂,語氣緊張:“一起吧。”

段枞漾唇說謝,雨絲飄在他濃密的眉梢,溫橙紅着臉說不用謝。

兩人并肩走在林蔭的小道,身前和身後是無數穿藍白校服的學生。段枞高,溫橙舉傘費勁,段枞發現後輕巧拿過傘,笑:“我來吧。”

溫橙放在書包裏的手機響了,是胡步青打來的電話。她摁了接通。

“橙子,許阿姨訂的機票是今天,你真的不和奶奶一起去蘇城嗎?奶奶還是很不放心你。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也沒關系的。”

段枞在一旁,溫橙言簡意赅地說:“沒事的奶奶。”

胡步青:“橙子,奶奶尊重你的選擇,既然你不想轉學那就不轉吧。”

“好,”溫橙笑,“謝謝奶奶。”

胡步青:“橙子,那奶奶就先和許阿姨去機場了。照顧你的保姆也到了家裏。”

溫橙說好。

“還有,我最親愛的小橙子生日快樂。”

溫橙有點驚喜:“奶奶,你還記得是今天啊?”

“當然記得,”胡步青語氣自豪,“怎麽能不記得我們橙子生日。”

兩人聊了幾句後電話挂斷。溫橙把手機放到書包裏,段枞的聲音順着雨珠清晰地遞到溫橙耳朵:“你今天生日?”

溫橙愣了,側頭看他:“你怎麽知道。”随後又想到老式手機可能漏音,懊惱道:“噢,手機漏音是吧。”

段枞沒說是不是,他只是笑了下:“禮物過幾天寄給你。”

“噢。”溫橙眉梢彎了下,嘴角有些少女的羞澀,“好,謝謝。”

段枞:“你為什麽不想轉學?”

溫橙被段枞這個問題問得腦子轉不太動,努力搪塞道:“舍不得林時宜,然後班上的同學。新學校也很難适應環境吧。都高三了,就不太想轉學了。”

段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溫橙笑了笑,開玩笑道:“你怎麽突然問這個,你要轉學了嗎?”

天空閃過一道風雨交加的紫色閃電,随後上空打起一聲響天徹地的雷,萬籁俱寂之後,她聽見段枞嗯了聲。

溫橙笑容還挂在臉上:“嗯?你嗯什麽?”話音剛落,心髒劇烈地不安地猛跳起來。她轉頭看向他。

不遠處傳來一道溫柔的女人聲音:“阿枞——”

溫橙又轉頭看向聲源。

是段枞的媽媽。

“對,現在去般轉學手續,”段枞把一直拎着的書包背在肩頭,“我先走了啊。”

這一切來得實在太快,溫橙像被雷當場劈中:“段枞,你等等。”

段枞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聽到溫橙叫他,停下腳步。

溫橙忍住哭的沖動,喉嚨酸得發澀,千言萬語化作很普通的一句話:“段枞,你還沒有對我說生日快樂。”

“哦?”段枞輕笑了下,“溫橙,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好,”溫橙怎麽也沒想到她和段枞竟然就是在這個時候,如此倉促的告別,她把要噴湧出來的眼淚逼回去,表面看着無虞,實則手指掐在大腿才能忍住想不要命地牽他衣角的沖動,“你要走了嗎?”

“對,”段枞低頭看着傘下的女生,“再見。”

沒等溫橙回應,段枞攔着額頭朝站在教學樓底下的女人跑去。

溫橙被一句輕描淡寫的再見困在原地,脫不了身。

原來那天他姍姍來遲,所有同學站在黑板前拍合照,老師随意把他指到她旁邊,他低喚她名字說鞋帶散,最後相機定格,豔陽高照的酷夏裏,她看向他,他擡頭看黑板。當時以為是最普通的一天,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已經是故事結尾了啊。

好倉促,也好真實。

當時不過當尋常。

她為轉學的糾結,為轉學的猶豫,在他那裏不值一提。

很久以後,溫橙都記得這天的暴雨淋得她心悸。她在暴雨裏收了傘,坐在花壇邊上,哭着給胡步青打電話。

雨淋濕她的臉,和十七歲還沒來到卻永久不會來到的夏天。

胡步青遲遲不接電話。

溫橙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那邊始終沒有人接。

大概是上飛機了吧。

溫橙摁滅屏幕,電話卻被接了起來:“橙子?”

溫橙一聽到奶奶的聲音,嗓音就哽咽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奶奶,你能不能帶我走。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了。”

*

段枞朝沈如跑去,站到母親傘下。

沈如望了望雨幕裏單獨撐傘的女生,笑着問段枞:“你怎麽跟她一起來的?對人女生有意思啊?那因為我要在高三轉學去清城,耽誤你們了?”

段枞拿過沈如的傘,嗓音帶笑,如實說:“就一朋友。”

“除了黎聽,我可沒見你身邊有什麽女生朋友,”沈如想了想,“黎家那孩子驕縱,你從小也不怎麽喜歡黎聽。”

段枞拉着唇和沈如往辦公室走:“這您也知道?”

“我有眼睛,”沈如最後又瞥了眼溫橙,問,“那人女孩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沒有吧?”段枞沒思考過這種問題,他不自戀,一直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男生,沒理由會得到身邊所有女生的青睐。

況且——高中生活理應就是學習,打球,夢想和未來。

至于男生和女生之間那種特殊的情愫,他沒有太在意過。

“嗯,”沈如沒再多問,“你爸在校外等,那我們盡快?”

段枞說了聲好,辦完手續後見到黎聽和梁池在走廊外。

段枞要轉學這事沒幾個人知道,黎聽和梁池算是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沈如和黎聽聊着天,段枞和梁池倚在走廊外閑談。

“清大見咯,”梁池拿拳頭撞了下段枞肩膀,“一年後你身邊要是冒出比我和你關系要好的兄弟,你就等着我跟你算賬。”

段枞樂了:“你還在意這個?”

“就你不在意,”梁池扯唇:“你要走了全校有多少女生會傷心?”

“夠了啊。”

“行行行。”

林時宜忽然氣勢洶洶沖出來:“段枞,你要轉學?”

梁池樂得不行:“林時宜沒看出來啊,你這麽激動,對段枞有意思啊?”

段枞用手肘撞了下梁池:“別亂開玩笑。”

“你怎麽不早說啊?”林時宜氣得氣血直湧,是,溫橙單戀段枞,不論發生什麽她就得受着,畢竟喜歡一個人就要承擔後果。

可是突然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溫橙怎麽受得了?還是這種沒有身份,不會被段枞理解的委屈。

溫橙多委屈啊,就沒人心疼她。

可林時宜心疼。

段枞脾氣好,梁池脾氣卻差。他攔住林時宜,皺眉:“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緒?這件事本來知道的人就不多,況且我們和你也沒到好朋友的關系吧?

林時宜氣得爆炸,腦子想想又确實是這麽一回事。但這些憤怒的情緒根本沒法抒發,像被悶在一個不大的氣球裏,反複摩擦惹得她暴躁。

可惜段枞确實無辜,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無論從那種意義上來說都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不知道溫橙對他的喜歡,以及,他沒有興趣回應這份暗戀。

這能怪他嗎。

林時宜閉了閉眼,着急下樓去尋溫橙。

“你別理她,”梁池對段枞說,“不知道發什麽瘋。”

段枞沒理梁池,站在樓梯口看着林時宜飛奔去找着誰,眼神動了動。

“阿枞——你先去校門口,”沈如拉着黎聽的手,“我再和聽聽說會話。”

段枞嗯了聲,梁池陪着他下樓。

走到一半,梁池想到什麽拍了下大腿:“糟了,剛下考那會鐘老師叫我去實驗室拿東西,看着她好像還挺急的。”

段枞:“那你去。”

“行,”梁池依依不舍:“那說好清大見,你可別沒考上。”

“小意思,”段枞扯唇:“懂嗎。”

“懂懂懂。”梁池飛快拿着傘走了。

段枞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撐傘往校門口走。有幾個陌生女孩推搡着擁到他面前。

段枞腳步一頓,目光清洵。

“她喜歡你好久了,”兩個女孩指着裏面一個哭得眼睛通紅的女生,“剛才聽說你要轉學,是真的嗎?”

段枞心裏沒什麽波瀾地看向哭着的女生。

女生哭得傷心,眼圈紅得吓人:“段枞,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謝謝喜歡,”段枞拒絕女孩子倒是很擅長,語氣冷淡又禮貌,“祝你遇上更好的人。”

說完,他擡步走,将那幾個女生留在原地。

快要走到校門口的位置,鞋帶散了,段枞把傘放在地面,蹲在小階梯旁系鞋帶。這天風大,雨傘被吹跑遠一點,他起身彎腰拿傘,就這麽看見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溫橙。

女生撐着傘,蒼白的臉,眼圈也紅得厲害,手裏還緊緊握着手機。

段枞手指勾着傘柄,心髒像被人不輕不重揉一把,沒由來地疼了下。他舉着傘走向溫橙,低頭問她:“你怎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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