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四縷日光

第35章 第四縷日光

C區的物理實驗樓離女生宿舍二棟确實很近， 倘若去實驗樓會途徑二棟，順路得不能再順。縱然知道只是順路的相送，溫橙的淺梨渦還是又勾了出來，被路燈一照， 雙頰還會有輕微陷下去的可愛陰影。

“好。”她應。

段枞原本站在溫橙左邊， 他走裏面， 待擡步的時候， 往右走幾步，随意便拐到了她右邊站到路的外側。男生身形挺闊的高大，影子幾乎籠罩住她整個人。寫滿了安全感。

貼在黃色裙面的手指蹭了蹭穿在身上的衛衣外套， 徐來路的涼風撲在臉上，溫橙梨渦陷得更深。她有很多話想和段枞說，也很想和段枞說話， 思索了幾秒想主動打開話閘子，段枞的聲音響了起來：“溫橙，你最近這一年， 過得怎麽樣？”

他音色向來散漫的好聽， 問這句話的時候下颌偏向她的方向，聲音混進風和草地細細簌簌的動靜， 聽起來很讓人鼻頭一酸。

也可能， 只讓溫橙鼻頭一酸了。

這一年沒有段枞之後， 她過得很不好。高三本就很累，只能拼命學習， 從一個只能考普通重點大學的學生靠他吊一口氣掙紮到了清大。

過去的這一年， 是人生很昏暗的日子。大部分時候寫試卷到淩晨兩點， 偶爾放松一下十二點睡覺，又做夢夢見他， 醒來的時候卻只有那盞忘記熄滅的臺燈和那個孤零零的黃色鬧鐘。

黑夜很漫長，她才想起他已經不在九尾巷，也不在附中，而是在一個很遠的地方了。

她很想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每每這個時候，她只能再爬起來寫一套試卷，好讓自己離他很近一點。

與段枞再見面的這條路實在不好走，她走了很久才走到清大的這條徐來路和他一起并肩。

擡手把風吹亂的頭發撥到耳後，溫橙知道段枞只是客套問一句，并不想接受她這些負面情緒，眼眸彎了下，回：“和高二差不多，就是一直學習，每周的試卷怎麽做也做不完。”

“附中高三是這樣，挺煩的。”

段枞想起去年考完期末的那一天，女孩子哭得雙眼通紅，他頓了下，說，“你高二期末的成績，我後來看了，考得挺好，沒有考砸。”

溫橙腦袋裏有根弦被撥動了下，腦子裏冒出一個驚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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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枞是不是看出她那天是找了借口，根本不是因為考砸哭，而是因為他轉學的事情。

心髒像錯踩一個階梯漏無數拍節，溫橙幾乎沒有看向他的勇氣。

段枞：“所以沒必要為沒有發生的事情傷心，是不是。”

“是。”溫橙點點頭。是喔，段枞哪會想到她喜歡他這一層，他腦子裏似乎沒有這種概念，一丁點想法也沒有。

而後，段枞的話掉在耳邊，聲線跟着壓低些的認真：“溫橙，以後別哭成那樣了。”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這句話，溫橙眼睛裏起了細小的水霧。大概是十月的風太大，将她吹往了去年的那個苦夏。

“好——”想說的話還沒說完，段枞的手機響了響，打斷了溫橙說話。

段枞：“我接一下。”

溫橙點頭笑着說好，然後接下來回宿舍的路上，這個電話始終沒有挂斷。聽段枞簡短回複的幾個字音，能聽出對面大概是物理實驗室的老師，兩人在講某個實驗。

溫橙低着頭聽，雖然和段枞沒有說話，但能聽到他的聲音也很好。

只是沒有想到一起同行的時間過得這樣快，仿佛幾秒內就走到了宿舍樓下。

“我到了。”段枞還在打電話，溫橙輕聲指了下二棟宿舍樓。

段枞恰好結束了這通電話，食指将手機摁滅。

溫橙：“老師嗎？”

“對，”段枞哂眉，“在安排明天的實驗。”

“喔，”溫橙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這件外套，說：“我現在把外套給你吧？我住一樓，直接就進去了不會着涼。”

“行。”段枞講。

“可是真的不用我洗嗎，”溫橙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很不禮貌。”

“去年九尾巷下大雨，你喝醉酒在我面前不太清醒，我還背了你，”段枞揚唇角，肩膀跟着震出一點笑意，“溫橙，怎麽沒見你覺得不禮貌？”

溫橙“噌——”的一下紅了臉，飛速把外套脫下給段枞，“不記得了。”

段枞尾音拖長，字字帶笑：“噢，不記得了。”

“段枞，再見！”溫橙雙頰通紅提着一塑料袋的飲料小跑進宿舍。

風吹起女生的短裙，露出大腿的白皙，因着小跑裙擺飛揚，少女的肌膚晃眼，段枞立即仰頭移開視線，喉結第一次不自在地滑了下。

往物理實驗室的方向走。

*

溫橙回到宿舍，除了張璟雨在衛生間洗澡，岑盼和許如琢迎了上來。

溫橙把塑料袋打開：“喏，可樂和青檸汁。”

“這個不重要，”岑盼端莊地撥開可樂，“我們剛才可是看見段枞送你回宿舍啦。”

許如琢拿着青檸汁吸了口：“小橙你知不知道你和段枞回來的照片被人偷拍發在論壇上了，你別說，看着好配啊。你一六五，他一米八多，頂配。”

溫橙：“就是順路送我，他要去物理實驗室，真的完全是順路。”

“是嗎？”岑盼撐着臉打量溫橙，在看到男生的黑色外套不見的時候蹙起眉頭，“小橙你把外套還給他了？”

“是呀，”溫橙問，“怎麽了。”

張璟雨從衛生間探出一個乖巧的腦袋：“那你們倆沒戲了。”

溫橙不太懂張璟雨的意思，她從一開始也沒大着膽子地覺得她和段枞之間能有什麽呀。純粹是靠着以前高中的一點情誼，所以段枞才借她外套和順路送她回來。

“一般來說如果他想主動發展的話，”岑盼分析道，“肯定不會這麽輕易讓你把外套還他，這可是你們兩個唯一的聯系了。”

“對，”許如琢附和道，“就是這樣。你們現在可是兩清了。”

溫橙聽得心裏亂糟糟，哭笑不得道：“好啦，他對我一直就是高中同學的範疇啊。”

許如琢一陣見血：“那你對他呢？”

溫橙眉頭攥緊了下。

岑盼看出溫橙的難過，啧了聲将許如琢和張璟雨拉開：“明天你們去什麽社團？來看看社團吧。”

溫橙抿着唇坐到座位上，靜了一會，起身拿衣服去洗澡。衛生間水汽衆多，細小顆粒攀在洗手臺的鏡子上，一顆顆滑下。

像串成線的珠子。

她想起去年九尾巷那個上了新聞的暴雨天，和段枞背上的溫度，很輕眨了下眼睛。

*

第二天的下午是“百團大戰”的時間，溫橙跟三位室友來到潮元街，各種社團的帳篷搭了一路，新生衆多地詢問，熱鬧得不行。

溫橙早早做了打算，她想去青年志願者社團。

“那個很累的，”岑盼搖頭，“而且學分很少，綜素也加得不多。”

“沒關系的，”溫橙掐了把岑盼的臉，“我可以加兩個社團，書法社的綜素分比較多，也很容易得。”

張璟雨和許如琢都被她這話逗樂了：“合着我們小橙是一個社團是真愛，一個社團只是用來加學分啊。”

岑盼很不理解溫橙為什麽要加入青年志願者社團，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主，直接問出了口。

溫橙撓了撓眼皮，實話實說：“就是想當一個志願者，多做一點好事。聽說這個社團經常會組織活動，比如去小學，敬老院或者幫助一些弱勢群體。”

溫家父母出事那一年，她也是受過很多人幫助的。這個世界善意長存，她想要力所能及地回饋一些。

三名室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溫橙和她們又說會話，單獨來到了青年志願者的社團。

與其他排長龍的社團不一致的是，這個社團人便顯得不怎麽多了。溫橙利索填了個人信息，然後被邀進了一個微信群。

群名是17屆青年志願者新生群。

當天晚上，群裏便緊急組織了一個志願者活動。十月暴雨天氣頻發，一所地點在鄉鎮比較偏僻的小學大面積被淹，清大捐贈了許多物資，正在着急征集志願者。

社長許陳華：【希望大家積極報名，時間就在明天。但此行肯定比較辛苦，條件也很簡陋。只要六個人@全體成員】

17貿易孫清：【好遠啊，一天之內能趕回來嗎？】

社長許陳華：【看情況，但建議帶一些換洗衣服。】

17貿易孫清：【女孩子過夜不太安全，還是下次再去吧。】

社長許陳華發了幾張圖片，溫橙點開，全是那個小學如今的實況圖。她看得眉頭一皺，明天是周六，沒有課，如果過夜也才周天，時間上沒有沖突。

思及此，她果斷報了名。

次日，溫橙這一批的志願者在校門口集合。一共六個人，除開溫橙以外全是男生。

溫橙到的時候人還沒來齊，她帶了個小行李箱，放到面包車裏，七點，人來齊，出發去鎮上的小學。

路途的确很遙遠，等到了小學已經是中午。

鎮上的雨還沒停，車裏在分發雨衣，溫橙套了一件白色透明的，開始搬運物資。

真實的情況遠比照片要觸目驚心得多，這小學名叫希望，在這裏上學的小孩基本都是留守兒童。暴雨如柱，溫橙忙活了一下午，天色暗黑下來，坐在小學教室門口歇會氣，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雨衣裏面的黑色T恤已經全濕，貼着肌膚很難受。

好在物資已經全部清點完畢，只是今晚回去不太可能，只能在小學裏住一晚。

住一晚就住一晚吧。

溫橙拍拍沾在牛仔褲上的灰塵，撐着牆壁站起來。今天實在是太累，腰酸背痛地不舒服。

閉了下眼，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哎，溫橙你怎麽在這？也加入了志願者社團？”

溫橙睜眼，看見了梁池，她驚訝：“是。梁池，你什麽時候來的？”

梁池眨巴兩下眼：“我和段枞昨晚就來了，昨天忙了個通宵。”

溫橙：“段枞也來了？”

梁池打了個哈欠：“是啊，我們昨晚都沒睡覺，你是不知道這裏昨晚情況有多糟糕。”

溫橙面露擔憂：“段枞他——”她改口：“你們今天休息了嗎？”

“沒呢，”梁池抓了下雨衣，“但待會吃完飯就能回房間休息一晚上了。”

“好，”溫橙為段枞揪着心髒，“你們晚上得好好休息啊，別熬夜再做什麽別的了。”

“房間還沒安排出來呢，”梁池看着溫橙蹙眉：“我們社團就來了你一個女孩子，你待會和誰一起住啊？”

“嗯？和誰都可以吧，一個人也可以，但可能沒有這麽多房間。”溫橙尚且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是，你也知道這裏情況，地方被淹了不少，供給志願者住的上下鋪房間只有四間，我和段枞一間，”梁池撓了下後脖頸，“今天社團來了六個人，只剩下三間上下鋪的房間，意思是你得和那五個男生中的某一個住一間上下鋪。你和我們社團那些男生熟悉嗎？”

“不熟悉，”溫橙搖頭，“都沒說過話。”

今天坐面包車來小學的路上，那五個男生聊了一路，聊的話題諸如之前有過多少女朋友，和多少女孩子接過吻，這些話題讓她很不适。

溫橙對這五個男生都沒有好感，甚至有一絲厭惡。

“社長來之前沒有和你講這個嗎？”梁池啧了聲，“這人也太不把你安全放在心上了吧。沒關系，溫橙，我待會再幫你問問。別怕。”

“好。”大雨斜着飄進廊檐下，溫橙眼神泛開漣漪。

“那你先去食堂吃飯，”梁池笑着拍了拍溫橙的肩膀，“真別怕，我們高中都一個班的，我和段枞肯定會幫你的。”

“嗯。”溫橙心裏融上暖意，戴上雨衣帽子跑去了食堂。

吃飯的時候，她一直在想今晚住哪裏的問題。

吃完飯回了生活樓棟的宿舍一樓，除了段枞不在，志願者小隊都在。還有一位負責對接的小學男老師。

梁池面露難色地朝溫橙走來：“我問過老師了，好像是真擠不出一間房了，我還問了學校有沒有女老師可以和你擠一張床的，但是真沒有，這兩天女老師都沒地方住，去了別的地方。總之是一切可以想的辦法都沒有了。”

溫橙失落了下，可條件簡陋也沒有辦法，但和那些男生住上下鋪……她也的确很排斥。

負責對接的小學男老師看了看梁池：“這位女同學和誰最熟悉啊？和誰熟悉就和誰住一間吧。和不熟悉的男生住上下鋪确實挺為難人小姑娘的。”

梁池想了想：“溫橙，我們這些男生裏，你最熟悉的人，是段枞？”

溫橙眉心跳了跳。

小學老師：“那就讓這位女同學和段同學一起吧？”

梁池想也沒想就搖頭：“不行，段枞不樂意。他這人最排外，和溫橙住一間上下鋪肯定會煩。”

溫橙眼神不可抑制地難過了下。

梁池突然看見眉眼泛倦的男生下樓：“诶，段枞你來了？剛洗完澡？”

溫橙擡頭看去。

穿白T的男生明顯是剛洗過澡，蓬松烏黑的頭發還沒幹透，漆黑眼睫旁還在濕漉地淌水，順着冷硬清晰的下颌線滑下。長腿下淺色牛仔褲筆直的寬松。

他朝他們走近，看見溫橙揚眉：“溫橙，你怎麽來了？”

“參加志願者社團。”段枞走近之後，溫橙聞到一股沐浴露氣味，像檸檬的好聞，又像參幾分烏木的幹茶味。腦袋瞬間清爽了很多。

像是陰霾被一掃而光。

段枞：“你們圍在這幹什麽？”

梁池跟段枞講現在的麻煩事：“現在不是只有四間上下鋪嗎？我們一間，然後剩下三間，但是只有溫橙一個女孩子。她和其他男生不熟，也不方便。我知道你不喜歡和別人住，實在不行我和溫橙一間也可以。”

段枞輕擰了下眉思考。但好像也沒怎麽思考。

溫橙擡手揉了揉臉。哎，大不了她去教室課桌上趴一晚也行。

段枞聲音傳了過來：“溫橙，你不介意的話，和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