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百貨大樓裏的營業員,是叫人羨慕的,這地方對于人們來說,就是天堂一樣的地方了,什麽都有,大人領着小孩來,摸摸這,問問那,要是買點什麽走,保管喜氣洋洋的。

南北小時候看着供銷社的營業員,羨慕得不得了,能拉一下那個玻璃櫃門,就覺得頂神奇,頂幸福了。她已經見過世面,很大的世面,所以百貨大樓早不算什麽了。章望生陪着她,她要買什麽,連價錢都不問,出手闊綽。

兩人也沒怎麽說話,到了晌午,在外頭吃完飯回招待所收拾東西。

南北拿了把梳子,把一頭卷發統統攏起來,用一枚碩大的發卡定住,她穿着黑色羊絨毛衣,身材玲珑有致,章望生覺得盯着她看不禮貌,說:“我先回去了,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可以聯系我。”他給她寫了張便條,上頭有他的住址,還有單位的電話號碼。

南北把便條放包裏,說:“我要跟馮長庚結婚了。”

章望生不曉得說什麽好,他低着頭:“結婚是大事,你要是自己想好了,就去結。”

南北說:“你呢?”

章望生說:“還是老樣子。”

屋裏又沉寂了會,南北穿上大衣,弄得窸窸窣窣響。

“我也快往三十去了,馮長庚一直對我挺好的,又是熟人,我跟他結婚大概是最好的選擇。”

章望生都說不出話了,喉嚨叫人掐住,事到如今,談過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他沒問當初她為什麽不辭而別,那兩個人發生關系,又算什麽,當然,她也沒有提,這倒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要有歸宿了,其實他想過,她也許在國外早嫁了人,該成家了,女孩子在外飄着太孤獨太寂寞了,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沒人不行。這是好事,他覺得馮長庚不賴,高材生,打小又認得……章望生不能再想下去了,她還願意跟他說,像是不見外,他覺得心髒又悶又疼,這是好事,怎麽叫人這麽痛苦呢?她起小就鬧着要嫁給他,鬧了很多年,他最後娶了別人,他一直記得當年的那把火,她的臉隔着紅紅的火焰,都扭曲了,飄忽了,恨他恨得不能再恨了,一把火把什麽都燒光了。可有些東西,是燒不死的,他心裏悲涼地起了大霧,什麽都看不清了。

南北一直很冷峻地看着他,她心道,男人果真都是更殘忍的,他是體會不到她的心情的。因為他壓根就不愛她,他一直都這樣,那來這裏做什麽呢?她想看到他眼睛裏的痛苦,是不是跟當年的自己,一樣多,沒有的事,章望生看起來蠻平靜的,又是那副當兄長的口吻,真是令人作嘔,她這麽想着,說話就不客氣了:

“你這幾天開銷多少?我付錢。”

她從精致的鱷魚皮包夾層裏,掏出沒兌換的兩張美金,丢到他跟前:“應該夠了,我不愛欠人人情的。在美國,就是男女朋友也要把賬算清楚,這樣多好,省得以後扯皮。”

章望生有些錯愕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說:“沒花幾個錢,這兒也不是美國,用不着美國的那套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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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冷笑:“沒花幾個錢?你一個月工資有一百塊嗎?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她朝他破大衣上瞥了眼,一臉輕藐。

章望生沒有半分局促,他也沒辯解:“是我自己願意來的,錢也是我自願花的。”

南北好笑道:“誰叫你來了嗎?咱們什麽關系?這是我的家事,再吵再打,就是翻了天,也輪不到一個外人操心,你姓章,我姓黎,八竿子打不着,聽聽你說的,好像你又跟多偉大似的,你多管什麽閑事呢?我就是叫我親哥打死了,也不關你章望生的事。”

她越說越氣,跟要吃人似的,章望生一句話也反駁不了,她說得沒錯,他是外人,他沒資格管姓黎的事,他來之前就清楚的,可還是來了,他一遇着她的事,就這樣鬼迷心竅。

“你必須把錢拿着,我不想欠人家的,尤其是你,我再也不要跟你有瓜葛,我結婚你也不要來,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來上什麽禮金,你一個光棍,還是想想自己怎麽能混上個媳婦,少來我這讨嫌。”她一臉的惡毒樣,目露兇光,胸膛起伏個不住。

章望生被她弄得很難受,他撿起錢,裝進了軍大衣的兜裏。

“你放心,你結婚我不會來的。”

南北幾乎要絕望了,她昂着臉問:“我要跟人家結婚,你沒有話要說嗎?你怎麽不問問我,了解馮長庚嗎,愛馮長庚嗎?你這人最虛僞了,我就知道,你從來沒真正在乎過我,你要是在乎我,就不會叫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真不明白你天天扮演高尚有什麽意思,來這麽一趟,滿足你想高尚的心理了嗎?”

她還是覺得太不公平,他要結婚,她靈魂都跟着死了。他現在呢?揣起她給的二百美金,還有的賺,就這麽回去了,真是門好生意啊。

章望生垂着眼:“我是外人,不好過問你這些的,你要是願意說,我聽着,你要是不肯,我也不能勉強你什麽。只要你過得好,就圓滿了。”

南北不停點頭:“那是自然,我當然過得好,我在美國發財呢,不像你,一輩子跟那二畝土坷垃打交道,三十多了,連個媳婦都沒娶上。你一定不曉得我要嫁的人有多好,婚禮我不會請你的,但你應該看看現在馮長庚什麽樣,一個星期後,你到我家裏來,我家地址你曉得吧?”

她趾高氣揚望向他:“你一定要來,我等着你。”

章望生覺得她搖搖欲墜,精神極度亢奮着,不曉得什麽在支撐着她,他太心疼了,可往後也輪不到他心疼了,那為什麽要長大呢?不長大,他就跟她永遠留在月槐樹,他永遠十幾歲,是個少年人,她永遠是個孩童,他背着她,抱着她,相依為命,誰也不能夾在他們中間,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永永遠遠這麽着。

她小時候總纏着他講志怪小說,傳說中,有種女樹,天亮的時候生下嬰兒,這嬰兒等朝陽東升就會走路,中午便成人,到了黃昏衰老,太陽一落山死去。翌日循環往複,真是叫人羨慕,日日可得青春。他不曉得怎麽想到了這個故事,又想起當年一塊看的《戰争與和平》,那會兒,劉芳芳手裏是殘本,沒第四卷 ,沒大結局的。多年後,他把書的結局看了,娜塔莎不再愛安德烈,跟一個纨绔子弟私奔,最終嫁給了她自幼熟悉的彼埃爾。

南北像娜塔莎那樣長大了,不再是少女,她也要像娜塔莎那樣,選擇适合她的,愛她的,她也信任的彼埃爾。他在她生命裏,是路過的風景,這風景荒涼、貧瘠,滋養不了她。

章望生心裏絞成了一團,他說他一定來,手裏拎着那個印着“農學委”的舊包走出了招待所。

這個包,還是那年去北京,人家發的,他一用好多年。

他都走到樓下了,南北不解氣,覺得少說了點什麽,立馬沖到窗戶那把身體探出去:“是不是哪天我死了男人,挺着個大肚子,你又要偉大地來養人家的孩子了?那你真該去美國,那兒單身母親多的是,美國最能滿足你這種喜歡養別人孩子的癖好!”

章望生擡頭,她已經咣啷關上了窗戶,險些要把玻璃震壞了。

南北一個人在招待所坐很久,她慢吞吞走出來,街道灰撲撲的,叫人喪氣。圓圓的落日,從枯了的枝頭間沉下去,是種森冷的橘紅,也叫冬天飛塵給弄髒了似的。

她見到了馮長庚,馮長庚特地打扮了,穿着講究,他到美國後一直挺講究,襯衫要熨,長褲也要熨,每晚脫下來一定要用下巴夾緊褲腳,順着褲縫疊挂起來。誰能想到他以前一身補丁,大冬天的挂長鼻涕呢?

兩人一塊兒吃飯,馮長庚說了些安慰的話,她沒精神,心不在焉嗯嗯啊啊了幾句。

馮長庚說:“你是不是打算住一段時間?陪陪伯母?”

南北看着外頭落葉打旋兒撲跌在窗戶上,很茫然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有點累了。”

馮長庚把手伸了過去,見她沒反對,輕輕覆蓋在南北手上:“我陪陪你吧?等回頭一塊兒回美國。”

他好像篤定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南北說:“不耽誤你工作嗎?”

馮長庚說:“沒事,我請了假。”

南北道:“時間就是金錢,這下等于耽誤你許多金錢。”

馮長庚覺得她話裏有話:“南北,咱倆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你是最聰明的,我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你這個人,總是好像什麽都滿不在乎,可是個人,都會有脆弱的時候,有需要別人的時候。”

南北點頭:“你說的對,你是不是一直愛着我?”

馮長庚被她的直白搞得一愣,不過也承認了:“是,打小我就覺得你特別,跟別人不一樣,可咱們一直都不太對付,我也不曉得怎麽回事。”

南北好像根本不關心他說了什麽,問道:“你有多愛我?拿什麽愛我?”

馮長庚挺從容的:“愛不是說的,我也不太會說那種話,我是想,咱倆在美國一起奮鬥,日子肯定不會比別人差,我會對你好的。”

南北仿佛笑了下,特別淡:“你現在并沒我混得好,不過,莫欺少年窮,也許哪天你發達了也未可知。”

馮長庚說:“我是沒你聰明,但我絕對比很多人有頭腦。”

南北搖搖頭:“你只是個普通人,我曉得說這話你會生氣,但事實如此。”

馮長庚心裏自然不服氣的,他強撐風度:“世界上本來就是普通人多,我也沒說自己不普通。”

南北本來想着,靠那麽一點點愛,也許能過得下去,反正馮長庚對她有意思,她在少女時期,就敏銳捕捉到了,他總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詞不達意。要找一個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你的樣子,又很喜歡你的,多不容易,她真的想過跟馮長庚試一試,什麽情啊愛啊的,也許真在一塊兒過日子了,很快就給消磨完了,我看你煩,你看我膩,又能怎麽着呢,床也上了,娃娃也生了,找誰過還都是這麽個流程,湊合過吧,百年之後,你死了,我也死了,人家敲鑼打鼓把你們送走,不消一個鐘頭,人家就坐酒席上該吃吃該喝喝,誰一輩子不是這樣過?月槐樹的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娃娃,不照樣過到娃娃長大,再生娃娃?城裏,城裏又怎麽樣?男男女女,還是那點心思,有打鬧的,有出軌的。美國更不用說了,分分合合,戀愛不曉得談多少場,婚可以結,可以離,還能再結再離,高興就成。嫂子離了二哥,照樣過日子,她小時候就明白的,幹嘛這麽死心眼呢?

可馮長庚的發型怎麽那麽奇怪啊?

南北看着他,越看越奇怪,不順眼,他說話的那個腔調、姿勢,都變得奇怪了,不順眼了。

尤其他在那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打心眼裏覺得自己與衆不同的勁兒,她一眼看穿。她瞅着他頭上的發蠟,呦,她忍不住笑,哈哈大笑,特別不禮貌:

“你頭發叫牛舔了吧?”

馮長庚覺得她太張揚了,她就這樣,咧着嘴笑別人,她小時候什麽德性,現在還是這德性,可她這麽好看,再怎麽笑都叫人不能責怪她。但他有點不舒服了,覺得尴尬:“這有什麽好笑的啊?”

是啊,有什麽好笑的,可就是想笑,笑完了,南北還能接着剛才的話道:

“我說的普通,是指你這個人既不高尚,也不卑鄙,有人人都有的弱點,沒什麽稀奇的。世上這種人太多了,你別生氣,我這也是說自己呢。就好比你覺得你愛我,可你照樣跟別人談,現在我正失意着,你覺得八成是個好機會,當然,也許還有一點,你不願意承認,那就是我現在比你強,人都是愛慕強者的,我在美國能幫你,你也想當交易員,我是知道的,感情有一些,現實利益有一些,雜七雜八加一塊兒,叫你覺得要是能跟我結婚好像也挺不錯的。你既沒偉大到我一窮二白大字不識就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也沒只因為我能賺錢能帶你上道就娶我,但錢對你來說非常重要,這是世上大部分人能證明自己與衆不同高人一等的最好證據。”

馮長庚舉起的水杯,怎麽都喝不下去了,都說透了,還有什麽意思呢?他覺得南北就是想叫他出醜的,這事她幹得出來。

“你不普通,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就不普通了。”

南北說:“我是凡人,別給我貼金,我長了二十多年,從農村到北京,再到美國,真正不凡的,我只見過一個。”

馮長庚終于笑出來了:“你不會是說章三哥吧?”他确實覺得挺可笑的,怎麽這麽可笑呢?他也想哈哈大笑,但得注意場合,注意形象。

南北看着馮長庚笑,她也笑:“咱們要是結了婚,假使你死了,我懷着你的孩子,三哥肯定會替你養媳婦孩子的,反過來,你做得到嗎?”

馮長庚不笑了,這怎麽笑得出來?他當不了這種聖人,沒有給人家養老婆孩子的毛病。

章望生跟邢夢魚的事,他回月槐樹的時候聽社員們早議論過,他覺得簡直荒唐,章望生跟腦子不正常似的,他是正常人,比不了。

他可不願意承認自己就因為璍這,比不上章望生,就成普通人了。

說到最後,南北也沒說答應他什麽,但也沒拒絕,模棱兩可的。她說她還要處理爸爸的一些事,叫他周日來家裏做客。

北方的冬天,向來冷得駭人,歲寒日暮,飄起了清雪,雪叫風給刮歪了,斜了,紛紛揚揚的雪沫子往四下滾去,大街上只有路燈,見不着人影。

章望生是下午到的,那會兒,南北家裏烏泱泱坐了好些人,她的哥嫂、大姐大姐夫、馮長庚,還有媽媽陳娉婷。

她家裏布置挺幹淨、挺古樸的,一看就是文化人的家庭。人都在沙發上坐着,馮長庚則站鋼琴旁。章望生最晚到的,滿帽子的雪,他在外頭撣了好半天進的屋。

屋裏暖融融的,南北就穿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底下是格紋呢子裙。她似乎一點感覺不到寒冷,已經把黎鈞鴻的後事辦妥,再沒回旋的餘地,那自然還要吵的,他們認定她私吞了家産。

這裏章望生跟馮長庚都是外人,沒資格開口的。

南北撫了撫媽媽的手,意思叫她別生氣。

“我一分都沒拿,你們肯定不信,但爸爸的事兒我今天就辦到這了,你們鬧也沒用,爸爸的頭七,你們把我罵了也打了,還嫌不夠對吧?”

她嫂子氣得大叫:“媽,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要上天了,你要是不給大家一個交代,別想回美國!”

南北覺得嫂子長得真難看,她怎麽那麽難看呢?眉毛淡,鼻頭大,一說話兩個鼻孔跟豬鼻子似的一張一張的。南北突然笑起來:

“你沖我吼什麽呢?”她看着她的親人們,“你們應該巴結我才對啊,巴結我,我手指頭漏一漏,就夠你們吃喝不盡了,你們真蠢啊,一點腦子都沒有。”

黎與靜冷冷說:“誰稀罕你的臭錢?資本主義的臭錢沒人稀罕。”

南北哈哈大笑:“是嗎?錢臭嗎?”她把茶幾上皮箱打開,抽出一沓美金,深深一嗅,“全是新的,油墨味兒而已,哪裏臭?哪裏臭?”

誰也不想那皮箱裏是美金,進屋便看見了,不曉得是什麽。

所有人的目光,都叫皮箱吸引了,只有章望生一個,從坐下之後,眼睛就只在南北臉上,他入神地看着她。

南北說:“你們一輩子,也掙不了我一年在美國掙的,我現在給你們機會,誰巴結我,我就把這一沓錢送給誰。”她說完,屋子就安靜了,她嫂子突然又叫起來,“你少狗眼看人低了!”

南北笑道:“一沓不夠是不是,我來猜猜,多少錢夠,兩沓,三沓?一萬美金?一萬美金嫂子你要不要?你給我道個歉,說姑奶奶我錯了,這一萬美金就是你的。”

嫂子不說話了,眼神閃爍,看看黎與祥,又看看黎與靜,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南北縱聲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笑得彎腰:“我是不是上來報價報高了,該五千五千報的?五千美金,八成就能買一個人了,你們信不信……”她笑得實在不行,要揉肚子,“我要是拿出十萬美金,別說叫我姑奶奶,叫我親媽,叫我祖宗,跪下舔我腳都能了!”她目光在哥嫂身上停留,“十萬美金夠買你們一家嗎?”又問大姐大姐夫,“夠買你們一家嗎?十萬美金夠買你們兩家!男女老少加一塊兒,排成排,在這給我賠笑臉夠不夠?夠不夠?賠個笑臉,這錢就都是你們的了,要不要?!我又是你們的好妹妹了,美國的好妹妹!黎與靜,你還敢說錢是臭的?臭嗎?”

她的笑聲太放縱,笑得屋頂都要給頂開了,不停笑,不停笑,真的笑出了眼淚,眼睛裏全是淚光,屋裏的人都在看她笑,沒有一個人說話。

“媽,你看與時,畢竟是一家人,還有外人在,叫人看笑話,有什麽事也該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商量。”她嫂子跟陳娉婷說,陳娉婷眼裏也有了淚光,看向南北。

南北高昂下巴:“你們的家人是美金。”她突然不笑了,走到馮長庚面前借了打火機,把那沓美金拿起燒了,一屋子人一下驚呼起來。

馮長庚也拽住了她:“這是幹什麽呢?”

他們都忙着阻止她,嘴裏道有話好好說,南北又笑起來:“說你們錯了呀?”

他們就連連道歉,想叫她坐下來商量,怎麽商量都好,他們叫她小妹,特別殷切,特別焦急,他們同時想到她在美國不曉得掙了多少錢,往後還要掙,沒法估摸的。

那一沓美金,到底在她手裏燒得殘缺,他們心疼壞了,七嘴八舌說到銀行不曉得能不能給換。

南北又慢慢坐了下來,盯着馮長庚:“一萬美金,就能買到親情,現在我要看看,多少美金能買愛情,馮長庚,你愛我是不是?”

大庭廣衆之下,挺尴尬的,馮長庚渾身不自在了,他只能點點頭。

“好,你要是真愛我,”她霍然起來了,走到窗戶跟前,“你從這跳下去,跳下去我就相信你愛我,你不光能娶我,我還要拿十萬美金當嫁妝,全歸你。”

馮長庚驚詫地看着她,南北眼睛像火一樣燃燒起來了,那把火從來不肯熄滅,一直燃燒。

“就算為了十萬美金,你也應該跳下去的,馮長庚,三樓摔不死人,你看,地上還下雪了,那麽厚的雪,托着你,也能托住那十萬美金。”

南北說着說着又哈哈大笑起來,馮長庚眉心亂跳,她瘋了,她是個瘋子,可瘋子有十萬美金,他曉得她說到做到,十萬美金,三樓,這實在誘人,若不是她要的是愛情,這些家人們也要打開窗子去跳了。

馮長庚在那站了許久,屋子裏又安靜下來了,都等着他,他額頭慢慢冒出汗來,這是冬天。

外頭,夜色正深濃着,飛着雪花。

他跟僵硬了一樣,半天沒動,南北再一次放縱起笑聲:“沒心動嗎?馮長庚,心動了吧,可又沒那麽大的勇氣,你去吧,跟他們一塊兒去吧!”

她一把推開窗戶,雪跟着風,一道兇猛地灌進來,冰冷的氣息把人都狠狠噎了一噎,南北把箱子裏的美金,全拿出來,解放出來,毫不猶豫從窗戶那抛擲了出去,錢立馬順着風,順着雪,往四面八方飛舞着去了。

屋裏驚叫不斷,人都紛紛跑了出去,非常快,南北扭頭看馮長庚,她的眼睛充了血,像杜鵑花一樣紅:

“你也去吧,你想去的,那麽多美金,去追吧!”

馮長庚冷汗涔涔,他盯了她片刻:“你是瘋了,真是瘋了!”他匆匆撈起外套,奔下了樓,他跑到樓下後不忘擡頭喊,“我把錢追回來給你!”

南北看着他們像野狗那樣,追逐美金去了,她大笑不止,覺得非常有趣,太有趣了,她從沒看過這樣精彩的戲,從沒這樣操控過人的靈魂。

她像逗貓逗狗一樣,把所有人,整個世界都統統攆出去了,中國的,美國的,新的,舊的,好的,壞的,全都跟着風雪去了。

她沖馮長庚喊:“送你了,帶着它們回美國吧,繼續做你的美國夢去吧!”她甚至跟他道了句“祝你順利!”

風雪交加,撲簌簌往臉上來,往身上來,南北看着茫茫夜幕,無限廣闊,無限自由,她黑色的衣裳跟雪交相輝映,頭發也被吹得張牙舞爪,她忽然覺得天地寬了,她要到這寬了的天地中去,得到永恒的自由,永恒的幸福。

她的身體不自覺往外傾斜了,在她沒意識到自己想要跳下去時,章望生已經意識到了,他飛奔過去,攔腰抱住了南北。

她掙紮了下,章望生緊緊摟住她,陳娉婷連忙過去把窗戶關上了,滿眼淚水。

南北好像這會才看清楚是他,她輕輕摸了他的臉:“三哥,我是瘋了嗎?我是瘋子嗎?”她說完,先是放聲大笑,緊跟着,就恸哭不已,章望生把她摟在胸口,不停撫摸她的頭發,“沒事了,三哥在這,三哥在這。”他像抱着他的女兒,他的妹妹,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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