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7月,德國的法蘭克福傳來了抵抗組織領袖之一——讓·穆蘭死亡的消息。一時間,全國的抵抗組織成員被強烈的悲痛與憤懑填滿,槍聲與炮火又一次在法國的各片土地接二連三地響起。
聖彼得街盡頭那棟淺棕色小樓的大門又一次被打開了。
瑪蒂爾德腳步飛快地走進屋,關上大門,煤油燈的光亮微弱卻帶着幾分暖意。
那裏已經有幾個人在等着了。
“德國人馬上就要運送一批武器過來,我們要趕在這之前搗毀他們的鐵路。”
瑪蒂爾德冷靜的聲音落在寂靜的空氣裏,像石塊擊打玻璃。
“阿德裏安,你和克洛伊埋伏在鐵路旁邊的草叢裏,我會告訴你們火車到來的時間。”
阿德裏安點了點頭,眼神落在角落裏沉默的少女身上。
女孩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一頭濃密的黑色卷發仿佛鬈毛狗,眼睛很大,卻有些空洞無神,雞蛋清一般透亮的皮膚和飽滿的嘴唇昭示着她的稚嫩。
克洛伊·格林伯格。
瑪蒂爾德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瘦弱的身軀被單薄的布料包裹着,仰躺在路邊被樹木掩蓋的草叢裏。臉頰被灰塵和血跡染得亂七八糟,幹裂的嘴唇似乎暗示着她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水了。
阿德裏安發現她的時候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但她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角,半閉的眼睛裏閃爍着難以察覺的光亮。
那是1942年的7月。她和父母以及數以萬計的猶太人一起被關進了冬賽館。要不了十天,開往集中營的列車就會鳴響着汽笛向他們駛來,将無數鮮活的生命送往死亡的深淵。克洛伊的父母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幫助克洛伊逃了出來,當她翻過冬賽館紅磚堆砌的圍牆時,她的身上僅有一套破舊的襯衣褲和一塊早已幹癟的面包。
她頭也不回地向遠方跑去,一邊用髒污的手擦拭着不斷湧出的淚水。
三天三夜,當她終于走到聖彼得街的時候,她幾乎抽光了最後一絲力氣。腳後跟被粗糙的布鞋底磨破,鮮血淋漓的樣子竟有些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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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沒有流過眼淚,他們說她的淚水在望着冬賽館的高牆在她的視野裏逐漸遠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幹涸。
後來阿德裏安邀請她加入組織的時候,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克洛伊的年紀雖小,卻機敏過人,很快就掌握了高超的射擊技能,成為了組織最優秀的狙擊手。平日裏,他從來不加入其他人的交談,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只有在扛起狙擊槍的那一刻,她飄蕩的靈魂才會重歸□□,凝固的血液才會被點燃。
他們都說克洛伊殺人時有一種淡漠的平靜,任憑滾燙的鮮血濺到臉上,她也只是用手擦了擦,就轉身投入下一個目标。
然而阿德裏安卻永遠記得她抓住自己衣角時,那雙迷茫懵懂卻夾雜着恨意的眼神。
交代好任務,瑪蒂爾德離開小樓,沿着高大石牆的邊緣,按照原路返回。
如何知曉列車到來的時間呢?
瑪蒂爾德絞盡腦汁地思索着。就在前幾日,組織內部安插在德軍內部的卧底已經暴露,司令部進行了一輪徹底的大清洗,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嫌疑就會被排除在外。
如今他們沒有了任何獲取信息的途徑,任務的難度變得難上加難。
她心事重重地向前走着,避開前方岔路執勤的德國士兵。
路邊,一只髒兮兮的流浪狗汪汪地亂叫着,在這片沉寂的土地上顯得格外清晰。
瑪蒂爾德被這噪聲惹的更加煩躁不安,她走過去,将衣兜裏幹癟的面包掰了一小塊喂給它。它猛地撲過去,将硬塊一樣的食物吞吃入腹,接着竟溫順地趴了下去,微微阖上雙眼,在瑪蒂爾德溫柔地撫摸下停止了吠叫。
一片飄蕩的樹葉落在流浪狗的背上,在陽光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麽靜谧安詳。瑪蒂爾德靜靜地望着它,竟不自覺地泛起一絲久違的微笑。
她回到酒店,剛剛鎖好房門,點開燈,卻看見漢娜正抱着肩膀坐在床上。
“你什麽時候來的?”瑪蒂爾德背後有些發冷,拎着鑰匙的手也瑟瑟顫抖。
“怎麽?我不可以來嗎?”漢娜挑起眉,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竟然藏着幾分委屈。
“你都這麽多天沒有找過我了!”
瑪蒂爾德轉身,把大衣挂到衣櫃裏。
“抱歉,我也有我自己的事……”
空氣凝固了幾秒,接着竟傳來一陣輕笑。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什麽嗎?”
瑪蒂爾德的身影猛地一頓,像冰塊一樣僵在了原地,腦中的思緒瞬間緊繃,宛如即将斷裂的琴弦。她感到無形的沙漏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這個冰冷而狹小的空間裏。
“放心,”漢娜又換上了一副輕松的語氣,“我不會說出去的。”
瑪蒂爾德依然沒有回頭,強壯鎮定地笑了笑,好像在對着衣櫃自言自語。
“你在說什麽呀,我不過是要排隊采購食物而已,畢竟去晚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漢娜沒有被她的言辭蒙騙過去,站起身,慢慢放輕腳步走了過來,在她的背後,悄悄拉住了瑪蒂爾德露在長袖外面的手。
冰涼柔軟的觸感讓她的指尖發燙,皮膚貼合的部分好像變成了一團火,愈燃愈烈。
“我可以幫你。”
“什麽?”瑪蒂爾德愣住了,聲音太模糊,她懷疑自己沒有聽真切。
“我說,我可以幫你。”漢娜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可以弄到他們的行動信息。”
“明天運送武器的行動指示就會下達,只要信息傳到我的手上我就會馬上告訴你。”
瑪蒂爾德沒有回答,依舊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氣流凝滞了,好像逐漸擴大的水滴。
瑪蒂爾德的手指在漢娜溫熱的掌心中顫抖,臉頰的溫度逐漸升高。
漢娜能感受到她的內心不斷翻湧的情感,它們化作熾熱的熔岩,在寂靜的房間裏沸騰,将一切事物都焚燒殆盡。
而她只能聽見瑪蒂爾德平靜卻冷冽的聲音在空中落下。
她說,
我能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