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漆黑的小屋裏，一盞煤油燈微弱地亮起。
簡陋的小床上平躺着淺棕色頭發的少女，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被人細致地上好了藥，換上了幹淨的紗布和衣服。
漢娜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拄着頭，睡眼惺忪地望着少女沉靜的面容。
瑪蒂，快快醒來吧。
我不會再替他們做事了，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攪動的思緒如同不斷穿行的巨蟒撕咬着她，讓她的心髒中下劇毒，侵蝕五髒六腑。
緊閉的窗戶被夜風吹得砰砰作響，寒意透過厚重的牆壁彌漫在了這間小屋裏。
“邁耶小姐，太晚了，你去睡一會吧，我來守着她。”一旁的麗雅擔憂地看着女孩青黑的眼圈，猶豫地開口。
“不，”漢娜飛快地搖了搖頭，“謝謝你，我還不困。”
“您都在這裏守了三天了，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嗎？”
漢娜堅持着，于是麗雅便去屋裏睡覺了。
無形的時間如流沙一般緩緩消逝，漢娜被越來越洶湧的困意逐漸擊倒。在她模糊的視野中央，那人的睫毛突然劇烈地顫動了幾下，接着竟張開了眼。
瑪蒂爾德剛剛在無邊的黑暗小徑裏走了一遍，周圍是高大粗壯的荊棘叢，尖刺如同一把把利刃向她襲來，她掙紮地躲開，卻被枝條捆住手腳，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藤蔓扼住自己的喉嚨，強烈的窒息之感漸漸将她吞沒。
突然，脖子上不斷收緊的力量被瞬間斬斷，她擡起頭，看見漢娜穿着迷彩色的作戰服，手裏握着長劍，目光如同海水中灼灼燃燒的火焰。
她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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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兩步、三步。
“我帶你走。”
一只手向她伸過來，滞留在半空。
瑪蒂爾德握住了那只手，溫暖的電流瞬間流遍了全身。
于是她睜開了眼睛。
視野由灰白逐漸填上了色彩，漢娜有些疲倦的面容在她眼前漸漸放大。
“你醒了。”
漢娜湊過身來，雙眼亮晶晶地閃着光。
“我這是在......”
“放心吧，你已經安全了。”
漢娜的聲音微微上揚，還夾雜着一絲微不可查的哭腔。
“我真的吓死了。”漢娜握住瑪蒂爾德壓在厚重的被子下面冰涼的手，“我看見你渾身是血，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瑪蒂爾德努力地笑一笑，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她想撐着手臂坐起身子，剛一動彈就拉扯到了傷口，痛得她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慢點！”漢娜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手臂，慢慢地借給她力量，“你在這先好好休養，其他的事情先不要想了。”
聽了這話，瑪蒂爾德突然猛地一下被拽回了現實。
“你......竟然真的來了。”
幾天之前，瑪蒂爾德預感到自己會遇到一些事情，但若真的出事，小隊必須要交給一個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她想了很久，腦中飄過無數可能的人選，最後定格的竟是漢娜的面孔。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把抵抗組織的命運交到一個納粹手裏？她在心中暗罵自己的瘋狂。然而在她的心裏，漢娜早就脫離了那個愚蠢而醜陋的身份，她只是她自己，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于是她将基地的暗號告訴了她，囑咐她如果自己遇到危險，那麽她要接替自己的職責，帶領他們，與邪惡的政權永遠地鬥争下去。
“我說過了，我已經和他們沒有關系了，我的身份反而能夠給你們提供便利。”
“你真的想好了嗎？”
“千真萬确。”
“那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安插在納粹內部的線人，為我們傳遞情報。可以做到嗎？”
“放心吧！”漢娜狡黠一笑，眼珠轉得飛快，“我會拼盡我全部的力量。”
一滴輕盈的淚水掉落在雪白的被單上，漢娜的眼睛裏有着包容浩瀚宇宙的光芒。
漢娜回到家，果不其然看見父親板着面孔，一言不發地盯着她。
“你膽子真是不小。”
漢娜笑了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要溜回房間。
“竟然敢在我的眼前把人帶走！”漢娜似乎從小到大從未聽過父親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對自己說話，腳步有些遲疑。
“你真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父親的腳步裏自己越來越近，“你身為德國人，竟然背叛自己的國家去幫助一個法國人？”
“并不是這樣。”漢娜鼓起勇氣，面對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我只是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而已。你們占領了別人的土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竟然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最優秀的民族？父親，醒醒吧，你們全被那些惡魔騙了！”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甩了過來，在空曠的屋子裏反射着回聲。
母親和莎莉夫人瑟縮在一旁，想要阻止，卻害怕父親吓人的臉色。
“你竟敢對元首不敬！不要命了？”
臉頰還泛着火辣辣的疼痛，漢娜仰起頭，直視父親被烈火點燃的雙眸：“我不害怕。我永遠都不會再和你們做同樣的事了。”
說完，她驕傲地轉過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身後傳來父親充滿怒氣卻強壯鎮定的聲音。
“好。既然你這麽有本事，就別再回這個家了。”
邁耶夫人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她抓住丈夫的衣袖希望他平息怒火，卻被他狠狠甩開。
漢娜一個人躲在屋子裏。
灰燼一般的沉寂，黑暗如水般漂浮在房間裏，無孔不入。
她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着父親怒火中燒的神情，她無法忽視他眼中失望的神色。她心裏很清楚，從小到大父母都将自己當做帝國的天之驕女，她聰慧、活潑、勇敢無畏。然而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告訴自己那些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曾幾何時，她也輕信了那些一切為了國家與人民的誓言，然而那些硝煙與炮火卻一步步揭開了這個巨大騙局的真實面目。她看見無數人因為納粹的統治生不如死，無論是法國人，還是自己祖國的人民。
在這個黑暗政權籠罩的烏雲之下，沒有人能夠得到幸福。
她閉上雙眼，讓自己沉浸在無邊的虛空裏。她感覺自己好像漂浮在雲端，掙脫了虛僞與罪惡的監牢，輕盈自在地翺翔天際。
她想，或許我們還可以有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