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室療傷
冰室療傷
回風崖的夜晚依舊月明星稀,微風拂過竹林,細細簌音在已是深夜的崖邊異常明顯。月光如水傾瀉而下,将銀輝灑向大地,山巒間仿佛披上了一層飄渺的紗衣,神秘而疏遠。
這裏的事物永遠是那麽的沉寂,就如世外桃源那般,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出現或者離去而改變。
此刻的竹舍中依舊漆黑一片,可其中的緊張氣氛卻一觸即發。
“快,柳姑娘幫我扶下師傅。”流爍眼中浮現凝重低聲對柳绾顏道。他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繞到屏風後,憑着記憶摸到石牆後的圓盤處,因為緊張好幾次險些摸錯方位。
沉重的石門緩緩開啓,迎面而來的寒氣讓所有人猝不及防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回風崖外的結界是師傅當年費了三年心血閉關所設,無論是誰,就算是滄水殿最厲害的祭司要破除也得花費一些功夫。”流爍示意二人進入地道。
四處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盡頭處隐隐約約有淡淡的幽藍光影。一邁入地道中,那徹骨的寒意愈發冰冷,就好似在一瞬間活活墜入冰封千年的無盡深淵一般,極寒中透着詭異。
‘嘩!’流爍點燃火把,那跳動的火焰在亮起的一瞬即刻暗淡下去,像是被凍住了一般,火苗的律動都有了遲滞之意。火光忽明忽暗,吃力的照亮着前方的黑暗,可無論光點如何努力都只堪堪點亮前方兩人寬的距離。
“滄水殿的術法修為偏陰,很多時候會借鑒幽冥之力的怨氣陰魂來提高自己的修為。”似乎是感受到了二人的疑問,流爍解釋道。“這極寒之地也是如此。”
“哼!我不明白為何像滄水殿這樣的□□一般存在,為何會在南派擁有如此高的地位。”柳熙禾撇撇嘴,毫不客氣道,說罷她運起靈力護住全身的血脈,那股詭異的刺骨寒涼才稍稍緩和不少。
流爍的臉藏在火焰的陰影下,看不清表情,卻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朝前走。
“熙禾!”柳绾顏皺起了眉,低叱道。這丫頭到哪都是那麽的咄咄逼人,也不知道收斂一點,要知道她這樣任性随着性子想說什麽就脫口而出,将來會給她多大的麻煩,特別是以後入了朝堂——
入了…朝堂……
朝堂……
這兩個無意間蹦出的字卻如一道驚雷般在柳绾顏頭上炸開,她眼中閃過異樣色彩似有痛苦之意隐于其中。她下意識低下頭,将目光投向坑坑窪窪的地面……
似是記起了什麽,她的手下意識收緊,可觸及卻是一片冰涼。她即刻回過神來,眼神落在了身側紅衣公子身上。徊風的頭顱有氣無力的耷拉在她肩膀上,漆黑如墨的長發順者他的肩膀滑落而下,遮住了那張缺了一塊皮膚的臉,這才讓他看起來沒那麽可怕。
柳绾顏攬在他腰間的手已然被鮮血浸濕,方才那一下無意識的收緊動作讓傷口再度裂開,然而流出的液體卻失了溫度那般冰涼……
她心下一沉,臉上擔憂之色越發濃烈起來。
“哼!”柳熙禾發出一道悶哼,朝前踢踢踏踏走去,故意和道上的小石子過不去以抒發自己的不滿。
看着她那孩子氣的動作,柳绾顏無奈搖頭。
越往裏走寒涼之氣愈發刺骨,那詭異的冷冽并非只是流于表面,而是直接攝入靈魂的冷。再往前便豁然開朗——
一瞬間只覺來到一片冰雪之地,四周黑岩上覆蓋着厚厚的堅冰,腳下細密的寒霧飄渺似煙雲,随着來人的踏入如潮水般稍稍後退。不知從何處透出的微光在冰的折射下染上淡淡的幽藍,讓整個冰室中看起來并不是那麽昏暗。
似乎感覺到頭上有什麽異樣的氣息,柳绾顏下意識擡頭。頭頂是一片晶瑩的冰淩,錯綜複雜交織在穹頂之上,厚厚的冰層之中用朱砂畫着無數複雜奇怪的陣法。
“那是師傅用南派古語寫的。”一直在前方不知道忙些什麽的流爍看了一眼她的疑惑,解釋道。“用來鎮守這冰室裏面的東西的。”
“這寒氣還可以掩蓋氣息,無論他們在師傅身上下了什麽追蹤之術,都會被這裏的寒氣所壓制,一時半會他們也尋不到這裏。”流爍繼續道。他頓了頓停下手中忙活,滿意的看了眼前方:“柳姑娘,請把師傅帶到冰池這裏來吧。”
冰池?柳绾顏疑惑看了眼前方仙境般彌漫着細密的煙雲。
流爍并指招來一陣風,那幽藍的寒霧即刻如流水般不着痕跡撤退,只餘下一絲薄薄的殘霧停滞于平靜之上。那是一道不深的冰池,微風掠過的地方在如鏡般的水面激起粼粼藍波,冰池并不大,不過五六尺的距離,岸線隐逸在層層冰石之下看不清虛實。
柳熙禾好奇地走到水邊蹲下,伸出的手掌在離水面還有一寸的距離便停下,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她的眼中劃過淩厲的光。這水下——
似乎有不尋常的東西啊……
隐隐約約有陰怨之氣從水底攀湧而上,卻始終越不過水面,那一瞬間她似乎暗覺到了有悲戚的哀嚎!
哼!什麽滄水殿,就一百鬼夜行之地,說的神聖,在她看來只不過是用來欺騙人心的幌子。
她看了眼聚精會神雙手飛舞結出奇怪法陣的流爍,哼聲道:“你确定你不是要把你師傅凍成标本?”
她雖然不喜歡徊風但是那紅衣的護法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阿姐還不得傷心成什麽樣,就算是為了阿姐她也要小心點,況且,這冰水怕是比冰室中的寒氣還厲害上數倍啊……
流爍此時顧不上理會她那帶刺的語氣,小心翼翼推動着靈力,心提到了嗓子眼。終于在看見什麽契機之後松了一口氣,低聲喃喃道:“希望…模仿師傅的術法能成功。”
“柳姑娘,多謝。”流爍朝柳绾顏點了一下頭,接過斜靠在她肩頭那不省人事的紅衣人,小心翼翼地将他緩緩放入那片靜如明境的淡藍之中,可在将他放入水中的那一刻,流爍即刻抽回雙手,他似乎非常畏懼這詭谲的冰水。
柳熙禾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的動作,不由眉頭微颦。
紅衣入水,血紅緩緩融化在了淡藍的冰水中,朝四周緩慢暈染開來。不出片刻,整個池水已然染上清淡的血紅之色。流爍呼出一口氣,眼睛盯着水面,口中念念有詞。
不出片刻冰水中竟然有了奇異的現象,原本一片平靜的水面在此刻微微沸騰起來。明明是徹骨的寒而此刻竟多了一種詭異的炙熱感,似乎水下有來自幽冥地獄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帶着焚盡一切生靈的可怕氣息不住跳躍着!
這……
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冰與火交織出來的詭秘氣息,柳绾顏臉色微變。
細看薄霧之下,淡紅的池水中此刻隐約有無數透明的東西在瘋狂的蠕動,點點幽怨之力透出暗色的氣在水中急速擴散。
“這裏面有滄水殿的秘蠱,而且裏面力量一部分來自幽冥地獄之力,迫不得以為之。”流爍盯着眼前上下翻湧的池水,眼中神色不曾松下半刻。“這東西只有師傅才能觸碰,若換成其他人,只要沾染一點,所觸之處即刻血肉成灰腐蝕殆盡。就連現在的我都對這東西極為忌憚……”
聽完流爍的話,柳绾顏眼神一跳,不由心生寒意,這滄水殿裏出來的人都是這樣的可怕麽……
池中之人此刻似乎有了些微意識,緊閉的雙眼之下眼睛在不斷轉動,似乎是與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做着極大的掙紮,臉上似是因為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而有些微扭曲,蒼白的手指顫抖着,宛如秋風中脆弱的枯葉一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觀察着池中的跡象,可接下來的場景讓柳绾顏不由目瞪口呆。只見那模糊的血肉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迅速生長,森然白骨之處重新被覆蓋完好血肉,撕破的肌膚肉眼可見蜿蜒而上生長着,将那片駭然修補,許是因為新生,白皙的肌膚上帶上了淡淡的粉色。
柳绾顏目光落在了徊風的臉上,不出一刻,那張臉已然恢複了熟悉的溫和樣子。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秘術……柳绾顏似乎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雖然見識到了這個紅衣的滄水殿護法有重生血肉的術法,可如此的迅速修複幾乎半邊軀體已成枯骨的場景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與此同時,池水沸騰更加劇烈,紅衣之人身上的氣息在不斷加強!
連…靈力都可以修複如此之快麽……
驚訝之時,流爍卻神色一變似乎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刻朝柳熙禾飛掠而去同時脫口而出朝急急喊道:“快躲開!”
‘刷!’陡然從冰池中湧起數道水柱,其中一股水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蹲在岸邊的柳熙禾襲去!
“啊!”那股烈焰般的腐蝕之力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頃刻之間便要劈頭蓋臉澆下,柳熙禾來不及躲避下意識發出一道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淩厲的白光在她眼前劃出數道劍意,密織的光影如屏障般擋在了她的眼前,同時一個懷抱從後将她圍住朝後急速退去。
水柱撲了個空,不甘心的落回冰池中。
“阿姐…熙禾剛才好怕啊!”看都沒看流爍一眼,柳熙禾毫不留情一把把他推開,哭着投入神魂未定持劍人懷裏。
“好了好了沒事了,小熙禾沒事的……”檢查一遍白衣的小人兒身上沒有任何損傷,柳绾顏長呼一口氣,心落回肚子裏,她伸手安慰的揉了揉柳熙禾的腦袋,方才那一下真好叫她心驚。
流爍有些落寞的看了眼雙手,臉上神色并沒有改變。
此刻只見冰池中漸漸趨于平靜,沸騰的水柱逐一落了下來,細密的寒霧又重新如潮水般一擁而上流動着将冰池籠罩,順便将水中之人深深掩埋其中……
煙雲霧氣之下依舊是徹骨的嚴寒,紅衣的護法臉上也不複方才那極度的痛苦模樣,恢複了平靜,只是臉色還是那麽的蒼白慘淡。長長的睫毛在寒氣下微微顫抖,似乎在與意識做着激烈的掙紮,緩緩地,如蝴蝶展翼般,那雙眼睜了開來。
徊風眼中有迷茫之意蔓延,眼前淡藍的霧氣遮住了視線——
淡…藍……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狀況,徊風猛然從水中坐起,一入眼簾就是對面站着的三人!
‘嘩!’徊風一躍而起,眼眸中怒意乍現,赫然間強勁的靈力朝流爍鋪天蓋地呼嘯而來!似乎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紅衣人動手的那一刻流爍即刻運起靈力形成一道壁壘護在身前。然而盛怒之下的人只輕動手指,壁壘瞬間四下碎裂。
流爍被穿透壁壘的靈力擊中,後背狠狠撞上了堅硬的冰岩,在接觸的那一剎那刺骨的寒流便爬上他的脊柱,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只冰冷的手點在了他的喉嚨之上。
“從前是我小看了你,流—爍——”低低的聲音帶着冰冷的語調,在他耳邊響起,将話音控制在他們兩人之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或者說——你想幹什麽?”
“師傅,看樣子你恢複的不錯呢。”并沒有直接回答徊風的話,他也知道師傅不會殺他,這麽多年來他算是滄水殿最了解師傅的人了吧。流爍低垂下眼眸,言語中帶着一絲嘆然。“得到師傅想得到的不好嗎?就這樣離開這片讓人窒息的土地,去尋找心安之處——”
他…他承認自己确實有私心,可也是真心的不希望師傅就這樣死在了白骨深淵。這麽多年來師傅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除了茫然就是麻木,滄水殿的陰暗讓是人喘不上氣的。
那突如其來的明媚笑顏就如一盞燈,照亮了師傅的心,那一瞬他清楚感覺到師傅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血肉,溫和不再是浮于其表。
“別人不了解滄水殿的可怕,你還不知道麽?”徊風語氣中覆上悲涼之意,眼中怒意暗淡下來。“從那一刻起,我現在俨然成了滄水殿的叛離者,他們是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上,所面臨的将是無窮無盡的追殺——無論何處。我孑然一人毫無畏懼,可你有沒有想過阿顏?難道,她要随我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嗎?”
聽完這番話,低眸之人眼神微變,眼皮顫抖了幾下,聲音中有了微微的顫意思:“可只要是離開了南派,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難道師傅就要這樣放棄麽?是否…是否有些太悲觀了呢?”
突然間,流爍感覺到點在他喉頭的手指傳來微微震顫,似乎要控制不住力道,面前的紅衣人一只手死死揪住了胸前衣襟,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豆大的汗珠滑落進濕透的發間。
“師傅!”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腦海中浮現,流爍眼皮猛然上擡,盯住了對面一臉痛苦的人,臉上浮現出極度的驚詫。“難道是——”
“我早就說過,逃不掉的……”徊風苦笑道。
“什麽時候…!”流爍眼神閃過一絲慌亂,此時的他是真的着急起來。
“這重要麽?”徊風嘆了一口氣,滄水殿的狠絕他一向見識得透徹。在他被擒住的那一刻便被種下了這噬心蠱,只要出了南派,不出七日必然心髒為其噬盡而亡,且除了施蠱者無人可解,這是他們想要對他的懲罰。
陡然間,流爍心裏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悲涼之意翻湧而來。
“流爍,答應我,不要告訴阿顏。”紅衣的護法看着眼前之人,眼中閃現淩厲的光芒,正色道:“我以多年師徒的恩情請求你,盡你最大的力量,将阿顏平安送出南派!”
看着徊風眼中流露的痛苦與決然,流爍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住自己,仿佛要看進心底深處。
“好!”只一字,卻包含着無數複雜的情緒。
話音剛落,似乎是耗盡了所有的氣力,點在流爍喉上的手無力滑落,徊風終是支撐不住身體朝下墜去……
“徊風!”
“師傅!”
兩道聲音同時在冰室中響起,柳绾顏搶先一步,攬住跌落之人。徊風不動聲色将揪住衣襟的手放下,只是那面上如死灰般的蒼白難以掩飾。
“我沒事,只是才恢複有點體力不濟。”徊風朝那張寫滿擔憂的臉,強撐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阿顏,扶我到後方冰臺上,好嗎?”
柳绾顏沒有說話,在她看來那個笑比哭還讓她難受。
流爍眼見的這情形,朝站在一旁雙手抱胸一臉不高興的柳熙禾使了無數個眼色,可柳熙禾愣是假裝看不見他的暗示。流爍也沒放棄,繼續朝她示意,終是煩了,柳熙禾極度不滿哼了一聲,随即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冰室。
冰室的寒霧濃濃淡淡,幽藍的光影明明滅滅,冰棱上悄然滑落的水滴發出的滴答聲在安靜的環境下極為明顯。蹲坐在冰臺上的紅衣人雙眼微閉,墨色長發垂在肩頭,發下那張絕美的臉修複得非常完好,沒有因為白骨深淵中的陰靈怨氣而損毀半分。
經過調息,他的臉色似乎沒有那麽蒼白了,只是身體還是那般如冰一般寒涼。
“阿顏,你不該來的……”那雙眼睛緩緩睜開,徊風嘆了一口氣,垂下眼。“是我連累了——”
你字還沒說出口,兩片溫熱的唇猝不及防堵住了他的嘴,将他的話推回了嗓子裏,少女呵氣如蘭帶着滾燙的情愫,而眼神卻異常堅定,溫度順着唇齒蔓延……
似乎是被少女主動的動作驚訝道,徊風愣住了,此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應,然而腦海中卻閃現出先前的畫面——他的眼神暗淡下來,蒼白修長的手閃電般撐住少女的肩膀想分開彼此。可柳绾顏卻全然不顧的反手将那雙手擒住同時順勢一推,直接将徊風按在了冰臺之上,乘他發愣的一瞬間加深了那個吻。
吻,纏綿而青澀,柳绾顏的臉頰早已飛滿紅霞。一吻畢,她擡起頭,看着身下那人眼中浮現動情的迷離,輕笑:“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可我并不在意,只要彼此眼中有對方便足以。”
看着徊風那略帶震驚的眼神,沒等紅衣人出一語,吻便再一次落下,比先前更加熱烈,帶着不顧一切的執着與傾訴。少女的熱情讓猶豫的心不由自主向着溫熱墜落,徊風情不自禁緊緊回抱眼前思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