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協助跳大神事業揚帆起航

第26章 協助跳大神事業揚帆起航

鐘慶的老家位于石市偏西的井縣, 他小學和初中在這裏念書。上高中後,他去石市念高中,做住宿生。等鐘慶大學畢業, 有了工作,家人才搬到了石市。

第二天,他們從石市的家裏出發去井縣威村。一路向西, 縣道沒什麽行人車輛,路邊鳥叫叽叽喳喳,與帝都的喧嚣截然不同。

鐘慶懷念道:“我還在小學的時候,就跟着媽媽去村裏趕廟會,觀看跳大神了。”

媽媽頗懷念:“嗯,你那會兒總問我為什麽要叫跳大繩,還問我繩子在哪。”

鐘慶爸爸道:“也不知道為什麽, 咱們這兒還挺推崇跳大神的。”

白琦解釋,他們老家這個位置四面環太行山,地形封閉,《寰宇記》曾載, “四方高,中央下, 如井之深,”故而叫井縣。這裏自古是兵家險要之地,比較貧瘠。

古人說“瘠土之民莫不向義”,在地瘠民貧的地方,更容易滋生豐富多樣的宗教信仰, 井縣當年尤其為盛, “迎神賽會,圓經大醮, 風行一時”。雖然現在大家的經濟水平好多了,但各色宗教信仰未曾平歇。

鐘慶爸爸頓時對白琦刮目相看:“沒想到小白對我們井縣的了解,比我們本地人了解的還多。”

白琦颔首:“一點點。”

鐘慶小聲問白琦:“你昨晚後來去哪裏了?”他差點真以為他們要一起睡覺。

白琦:“我在外面……你怎麽還戴着墨鏡?到底為什麽?”

鐘慶推了推墨鏡:“……戴上去有安全感。”只有戴墨鏡才能直視白琦。

看他倆嘀嘀咕咕的,媽媽又說:“你們倆懂這麽多知識,不會是覺得好玩才要跳吧?這個很靈驗,是咱們當地人看作為很神聖的東西,千萬不要當成兒戲。”

白琦又跟鐘慶媽媽探讨關于跳大神的事。鐘慶媽媽是個挺可愛的人,本身就愛八卦,愛打聽神神叨叨的故事,給兩個人講得非常細致。

這個威村跳大神的老太太,已經八十有餘,可以說,鐘慶是看着她跳長大的,但她現在想休息了。威村這邊跳大神的神婆基本采用世襲制,老太太女兒一般作為助手,不接身份。神婆通常會把身份世襲給孫女。

鐘慶問:“哦?那這老太婆應該也快把身份‘襲’走了吧?”

鐘慶媽媽嘆了一口氣:“這個老太太女兒挺可憐的,不孕不育,族裏也沒有其他女孩子。按照習俗,神婆将會把身份指派給一個人。

白琦微微皺眉,道:“聽上去是薩滿教,但是他們這個教可真落後。”

鐘慶媽媽開始樂:“我們這個小地方的神婆,當然比不上你們大地方的正統宗教。”

白琦說:“是啊,正統宗教,就該像我們單位一樣,不能一員獨大,要撒網招聘,甚至競聘上崗。負責人,也就是負責神,也要考核KPI、看績效,做得不好就扣工資。”

他又随意道:“不過,管理一兩個人的團隊,和管理幾百人的團隊終究不太一樣。對于薩滿教來說,一般一個薩滿只有一個領神或者家仙,他們算不上團隊,只能說是工作室,可憐兮兮的。”

這一套話說的鐘慶媽媽笑得更歡樂了:“沒想到小白這麽有想法,還挺了解薩滿教,有意思,哈哈哈!不過我們這邊落後,哪能像你們大都市宗教,那麽有紀律、有組織?”

鐘慶心道媽媽可真會說話,大城市的人間宗教也搞不了什麽競聘上崗呀……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村口。威村很老,有着歪扭斜長狹窄的青石板路,不方便開車了。神婆住村盡頭,幾人走路前行。

媽媽又說:“你們也可能覺得神婆都是騙子,過來跳着玩。但威村這個不是假的,她真靈。單說小波小時候那次失魂,就是讓她給跳好了。”

小波就是鄰居劉阿姨的兒子。

鐘慶沒聽過這事兒具體情況,那會兒小波在念高中,鐘慶離開鎮裏,去石市念書。鐘慶媽媽給他們講了一遍。

是小波快高考的時候,隔壁省有個遠房親戚,也是他們同齡人,去世了。小波跟着爸爸媽媽去奔喪。

奔喪完後回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鐘慶插嘴:“我知道了!我聽過好多類似的故事,是不是,小波從回來後就開始說外地方言,被那個親戚的鬼魂附身了?”他朋友的姑姑的婆婆就是這樣,從山西奔喪回來,唱了一個月的山西梆子,實際上人家原本不會說山西話。

“不是說方言,”媽媽擺手,“小波本來學習不好,年級倒數第一,回來後半個月,滿嘴都是公式、定理、天文、歷史,還考了個全年級第一!這把劉阿姨吓壞了。你劉阿姨知道這肯定不正常啊,因為死掉的親戚正是個學霸,就趕緊拉去找神婆跳一跳。等到了二模的時候,他又成了倒數第一了。”

鐘慶:“……好悲傷啊。哪怕多撐到高考後一天跳,也好啊。”

媽媽:“可不是麽。他爸媽悔得要死啊,又去找神婆啊,問能不能再把學霸鬼跳回來。”

媽媽學劉阿姨說話:“我考慮了下,還是比較想要那樣的兒子。”

鐘慶爸爸也樂呵呵地回憶:“神婆說可以跳回來,但她檔期滿了,就算跳,也只能等高考後,給多少錢也不能提前跳。那一家子人真是……喊了好幾年後悔。”

*

“按照你家人的說法,這個薩滿還真是有點東西。”白琦用鐘慶只能聽到的聲音說。

反正還沒到,白琦也給鐘慶現場教學了一番。白琦派相關部門調研過東三省和東省附近的幾乎所有薩滿,發現90%的薩滿,或者說出馬仙,幾乎都是騙子,剩下10%的真實薩滿合并了精神不正常。神婆跳躍、癫狂,號稱能夠與神靈或者家仙溝通,解決人們的問題。

鐘慶家附近威村的這個神婆,既嚴格遵循了傳統的世襲和指派制,還能真正幫人解決附身問題,可見是個有水平的薩滿。

“那薩滿請的神靈,或者家仙都是什麽?”鐘慶問。

白琦搖搖頭:“這就要現場看了。有可能是僞神,如果這僞神性格好,只要不做惡、不犯法,一般我們地府不太管。但如果像蘇京手鏈上附着的胡月月一樣,過分幹擾經濟秩序,地府就不得不出手了。”

鐘慶:“如果是正神呢?”

白琦:“正神通常都有編制,有日常工作安排。他們給薩滿幫忙,要看是兼職摸魚還是正常走程序。如果在摸魚,我肯定要上報,罰他們的錢。摳一個月績效吧!”

他慢條斯理道:“所以我才過來看跳大神。”

鐘慶:……就說嘛,為什麽白琦一個冥王也想看跳大神,原來是過來捉摸魚同事的。

鐘慶一開始笑,白琦又有點忍不住。他看了鐘慶幾眼,鐘慶卻好像被燙到一樣,渾身一僵,往前快步走去。

前面正是神婆家門口了。

神婆跳大神,大家都喜歡看,更何況今天說她要跳兩次,那場面可就更熱鬧了,門口聚了許多人。

劉阿姨和他的兒子已經到了,兩個人站在門口,跟鐘慶一家打招呼。

鐘慶看到劉阿姨兒子,突然摘掉墨鏡,說:“诶?我昨天在荷花市場發雜志,好像見過你?”

魏波本來不在意的,睜大研究湊過來:“诶?你是鐘慶……不是不是,等我捋捋,媽呀,你搬離開老家後,咱們十多年沒見了吧?我昨天都沒認出你來啊!你現在《靈感》做編輯?”

鐘慶:“我現在是主編啦……這個是我領導。”白琦也跟魏波握了握手。

魏波還在震驚:“竟然是主編了?話說‘帝都那些事兒’是我的號,我的微博粉絲越來越少,昨天寫了你的事兒,才爆粉的。我想着再找她跳一跳,把粉絲跳多點。”

不過這會兒,兩個人沒工夫噓寒問暖感嘆巧合了,神婆已經出來了。

八十出頭的老太太,但有鶴發童顏之風,混黑的頭發中竟然找不到幾絲斑白,皮膚也并不那麽褶皺。她身量極矮,穿着一身估摸是獸皮的棕色裙子,頭戴翎毛,手持薩滿鼓。

老太太目光銳利,她掃視一圈人群,就把目光定在魏波與鐘慶的身上。緊接着開始敬香,做準備。

這回輪到魏波給鐘慶小聲教學:“你們也信薩滿嗎?我了解了一下,咱們這個可是真薩滿了。我高中時靈驗過一次……”

鐘慶:“知道知道。”

魏波神往道:“真正的薩滿,有非凡的智力,超越其他人。我查過資料,他們是歌者,又擁有很高的文學造詣,同時對醫學有靈氣,這也就能做巫醫了。”

鐘慶:“這麽了不起……”

魏波他媽劉阿姨也湊過來:“可不是嘛?你們以為什麽人都能做薩滿嗎?就這個八十歲的老太太,據說小時候也是過目不忘,記憶力極佳,出口成章呢。”

老太太準備好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看向她。她的助理女兒在香案背後,把最後幾只長香插在香爐中。

在悠遠蒼涼的又一陣吟哦裏,老太太閉緊雙眼,跳了起來。她的長裙上縫着貝殼、彩帶與銅鈴,伴随着揚鼓動作,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果真如傳說所言,老薩滿擁有極強的記憶力,她就算閉着眼睛,也能輕快地在各個桌案之間跳躍,撿拾薩滿鼓,自如地抛起撿拾鼓錘,宛如目視到一切。

“喔……”鐘慶和其他人一起不由自主地感嘆,八十歲的老太太,也是身輕如燕。

一位正牌薩滿,擁有多種持鼓動作,分別是“碎鼓”、“揚鼓”、“轉鼓”和“扇鼓”……動作時而優美、時而癫狂。在長達十多分鐘的一段請神過程中,誰也不敢交流,沉浸在邱婆那娴熟的舞蹈表演中。連鐘慶都看得不忍心眨眼,錯過每一幕。忽然的,老太太在做一個“轉鼓”的過程之後,顫抖着睜開雙眼,哆哆嗦嗦說了一段話。

圍觀人都莫名其妙的。

他們從小到大觀看她跳大神,沒有見過老太太念過這段詞。

周圍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女兒開口:“嗯……不好意思各位,我母親說她年事已高,法力衰微,今天沒能請到神來。”

所有人:???“啊?怎麽會這樣?”

“但是,神靈給了她指示,今天可以當場指派一個靈力極強之人,能夠承襲她的身份。此人天賦極高,一定能成為威村的新屆薩滿,實力遠超于她。”老太太女兒似也覺得不可思議,跟大家說。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還有這樣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帶了骨戒的手指,鐘慶忽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那只手指指向了他。

鐘慶:……

“我不行!我拒絕!我只是文科學得好,我體力很差!我立定跳遠都跳不到一米的!”

白琦低頭看了看他的腳。

*

許久以後,鐘慶在《冥王專欄》裏提到了這次重要事件。

“10月25日,井縣威村神婆家,迎來了冥王及本刊主編等一行人的莅臨指導。

白琦一行此次來訪,旨在了解威村地區的薩滿業務發展情況。

冥王在觀察了薩滿的請神和指派之後,聽取了其領神的發展戰略、業務布局和服務結構、運營發展與技術研發的情況。

來訪期間,白琦高度重視當地神婆“招聘難”的問題,對改善招聘方法做出了重要指示:一定要追随現代化的互聯網方針……”

雖然這稿子寫得像個風平浪靜的新聞通稿,但當時的實際情況,肯定是沒這麽順利的。

*

在那天,邱婆将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人群中,表示鐘慶要做下一任薩滿後,大家:……

“真的假的,這小夥子也就二十出頭吧?”

“看上去斯斯文文有文化,念過大學吧?現在大學生願意做神婆……神公嗎?”

“嘶……這怎麽可能呢?我可是崇拜神婆一輩子!這麽年輕又沒有資歷的人,能跳大神?”

魏波在神婆的手指與鐘慶間來回看了幾趟,不可思議地抓住昔日的鄰居小夥伴:“鐘主編,不,鐘薩滿,你什麽情況啊?!我們小時候吃一模一樣的糧食,上一模一樣的小學初中,騎一樣的自行車,掉過同一條水溝!還都一起去帝都工作了,如果連你都可以,那我……”

鐘慶他媽媽把嘴巴張成了個超大的洞:“……我沒在做夢吧?”

“天啊,我兒子是薩滿了?我是薩滿他媽了?”

鐘慶他爸無語望天,幾秒之後掏出手機:“遇事先別急,先別慌,我先拍照發個朋友圈……”

神婆女兒走上前來,言語中隐含着恭敬:“大家不要質疑。我母親是正統薩滿,且不止是一位神靈的領神。神靈旨意,說鐘薩滿天資卓絕,自有天上地下溝通之道,一定能福澤本地百姓。”

薩滿憑借自己無法參破鬼神之道。他們要只是鬼神與人類的傳話媒介。按照神婆女兒的說法,是神靈直接指派了鐘慶。

嘴巴能塞下燈泡的鐘慶後知後覺,弱弱地舉起手來:“呃,你們都先等等。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根本不想做薩滿?”

神婆女兒虔誠地說:“鐘薩滿,這已經由不得您了,是神靈選中的您啊!現在,你要在我母親的幫助下進行繼承儀式,也就是加入式,剛開始要出神溝通,在我母親的幫助下靈魂出竅。”

“我母親、還有她的前輩薩滿都不能輕易做到,但神靈說,鐘薩滿一定可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鐘慶。

旁邊人喧嘩聲更大了。一個老大爺看樣子是村裏德高望重之人,他特地站出來給大家講解。新征薩滿的功夫很淺,包括實力強悍的威村神婆奶奶,在剛入征時只能陷入到一種迷離恍惚的狀态。如果像神婆女兒所說,第一次就能做到靈魂出竅,與神靈溝通,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劉阿姨聽聞,眼神都變了:“小鐘……你這麽厲害啊。不然你……跳個試試?”

圍觀群衆:“真這麽厲害?神靈說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了不起。”

鐘慶一臉拒絕,神婆女兒又往前逼近一步。

在鐘慶欲哭無淚的時候,白琦走上前去。

他睥睨着神婆和女兒二人:“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還搞一言堂啊。再說了,鐘慶當前跟我簽署了勞動合同,按照法律規定,是我靈感集團旗下的員工,當前沒有解約打算。”

圍觀人:……哦豁?

雖然很尴尬,但是鐘慶簡直想對老板千恩萬謝。

神婆咳嗽幾聲。

神婆女兒:……

她耐心地跟白琦道:“年輕人,你是鐘慶的老板?過來湊熱鬧的?你不懂,成為薩滿之後,他可與神靈溝通,上可上達天庭,下可至碧落黃泉,參悟這世間的真知道理。你們其他人的工作,怎麽能配得上他呢?”

白琦的聲音冷冷淡淡的:“只要他不願意,這份工作就配不上他。”

“從來沒有人成功挖過我的員工。更何況,你們請神和招魂的方法都比較落後,耗費體力,才是更配不上鐘慶。”

有老板撐腰,鐘慶很想叉個腰呢。

白琦話音一落,有的人想笑。

是的,這薩滿和年輕人搶鐘慶,可不就是當着人老板的面挖員工嗎,但是這人說什麽“薩滿請神的方法低效”,還怪精準的咧。

神婆原本微眯着眼睛,估計是聽不下去了。她站起身來,挪動着蹒跚的步伐,走到鐘慶旁邊,然後沖着鐘慶不注意:“轟!”大力一跳。

鐘慶當時就脫力地坐在了身後的長凳上。

神婆女兒:“瞧!我母親在旁邊一跳,他就靈魂出竅了!這是何等天資,何等體質!看到這裏,你還有什麽話說嗎?”

圍觀人:“哇!”

鐘慶他驚呆了:“啊!兒子!兒子你真沒氣了!人家都沒挨你啊。”

鐘慶他爸慌亂:“怎麽搞的?120!120!”

德高望重的老大爺:“沒事沒事!一會兒魂回來就好了!邱婆她,是要這年輕人感知一下神靈的世界維度。好事情,會開心智的。你家兒子太了不起了。”

白琦淡淡道:“你們什麽意思?我都說不行了,你們還強硬挖員工試用了?喊你領導來。”

霎時,一陣狂風襲來,掀起白琦的長衫角。鐘慶媽媽怔怔看了白琦一眼,只覺得這人跟昨天、跟方才的樣子完全不同了,原本一張面孔生得美豔,現在有說不出的威嚴,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轟!”白琦面無表情地,隔空推了沒防備的老太太一掌。

神婆瞬間歪倒在長凳上,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

白琦:“不就是靈魂出竅麽?你以為就你會麽?”

“轟!”再給老太婆女兒一掌。

他站立在旁邊,盯着神婆與鐘慶,不再說話,連睫毛都沒有眨動,形同雕塑。

現場人:???怎麽回事?

鐘慶媽媽湊過去,依次探了探每個人的鼻息:“全都不喘氣了?”

這個號稱是老板的小夥子把神婆母女倆打出竅了?

還把自己也搞出竅了?

四個人一起出竅?

不是說很難嗎?

靈魂出竅,現代人的必備技能?

*

心脈停住,也便是入定的狀态。

在鐘慶入定的過程中,周圍人的嘈雜喧嚣,仿佛都隔了一層霧氣。他擡起眼,看到白琦的魂靈立在自己身邊,聲音淡淡:

“把你的神靈喊來,”白琦的靈魂站在鐘慶旁邊,“現在一起跳。他肯定能過來。”

鐘慶意識到他是在跟神婆母女兩個說話。

瞬時,從從遠處慢慢吞吞挪過來一個拄着拐杖的老爺爺:“不用跳了,是我。”

過來的那人身量很矮,穿着長袖的傳統服裝,留着到腳的長胡須,如豆的眼睛圓溜溜。

“土地公。”白琦輕輕颔首。

土地公屬于地方神靈,他們是與普通人距離最近的神,在開墾農田、開工動土的時候,井縣人經常會請求他的護佑。

薩滿母女沒有摸透白琦的來歷,但對土地公恭敬道:“是福德正神。”這是薩滿教裏對土地公的稱呼了。他們跟這位老爺爺關系不錯,長久以來,都要他幫忙驅邪、驅煞,有時還會幫助死去的井縣人魂靈走最後一段路。

白琦點點頭:“土地局的幹部。”

薩滿母女:……

薩滿母女倆只見到,跟她們合作多年的土地公走到白琦面前,很是謙卑地道:“白……白老板,怎麽是你啊。”

鐘慶長舒一口氣:“既然認識白老板,那誤會也就解開了,別強行指派我了。你們這個征召,也太敷衍了。”

土地公:“白……白老板,歡迎白老板來威縣莅臨指導,今天的事情實在對不起,是我們部門的疏忽。”

白琦拿來土地公呈上的資料:“土地公,你身為石市威村土地局幹部,隸屬于石市井縣土地局。雖然你只是一個小小土地,也要好好學習勞動法,明白用人自願原則,不要強行招聘,不要跟神婆再搞什麽世襲、指派這一套。”

他聲音威嚴:“還有邱神婆母女倆,也得跟你一塊學習、領會最新的玄學界組織形式。”

土地公連連點頭:“感謝領導和《靈感》雜志對我們部門的支持,現在這個時代,越來越多的玄學部門都在籌劃進步。”

“可是他們薩滿這個職位,本身有着很古老的歷史,很難跳出舒适圈,他們并不太熟悉互聯網,我們會多多吸取一些其他部門的成功經驗,助力這些人疊代升級,走向新時代。”

鐘慶摸摸頭:怎麽局裏局氣的。

好叭,作為一個主編,作為冥王的員工,當然也會說這種套話,并且能說得更多:“今天真的很順利,井縣是我的故鄉,我也希望井縣能發展得越來越好。未來,希望咱們土地局不要辜負領導和有關部門的期待,一定要持續助力井縣人民的平安幸福與經濟的蓬勃發展。”

“當然,大家更要推動薩滿界轉型升級,協助跳大神的事業揚帆起航,繼往開來,跳出風格,跳出水平。”鐘慶一本正經道。

白琦偏過頭去,肩膀動了動,聲音微顫地說:“夠了,鐘慶……”

……

“醒過來了!”

“手指都動了!”

一堆人叫道。

鐘慶媽媽趕緊握住自家兒子的手。只見他們四個都同時睜開了眼睛。剛才鐘慶爸爸都慌了,去村衛生所找緊急心髒起搏器,生怕這一行人真出什麽大事兒。

那位看上去挺有權威的村民大爺湊過來,關切地問:“怎麽樣了?你們,一定都看到了那個世界吧?”

“是啊是啊,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景,兩個凡人合并兩個薩滿同時出竅啊……這可真是太神奇了。”

神婆女兒放下薩滿鼓,忍辱負重般地說:“我,我們,不會招聘鐘慶。”

其他人:“哈?那新薩滿怎麽找?”

神婆女兒說:“可能是,去,去58同城或者智聯招聘……招個宗教系的學生,體力好,跳得高,跳得遠,競聘上崗,薪酬優渥。我們要打造……薩滿行業的标杆。”

鐘慶長嘆一口氣:“我對公司負責、不兼職、不跳槽,在合同期間,我只會為《靈感》雜志服務,歡迎大家訂閱。”

其他人:……

老神婆意味深長地看了這邊一眼,就走到屋裏去了。

魏波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感嘆今天這事兒實在是太奇葩了。

他跟鐘慶說:“不介意我再送你上一次熱搜吧?”他打開了手機:

【帝都那些事兒:昨天,我們報道過的送雞蛋@《靈感》雜志主編鐘慶,今天回到故鄉探親,為采風需要,參觀著名民間薩滿邱奶奶的跳大神儀式。當場,邱奶奶覺得鐘主編靈氣逼人,前途不可限量,想把薩滿身份指派給鐘慶。現場人熱烈歡呼,可是鐘主編拒絕了,他要把全部的熱血與青春都獻給《靈感》雜志。在鐘主編領導的勸說下,邱奶奶最終同意嘗試網絡招聘,有感興趣的可以聯系本事兒君。本事兒君親測過,王奶奶很準。】

粉絲A:【?????】

粉絲B:【句句都是爆點,我一時不知從哪說起。】

粉絲C:【薩滿……鐘薩滿……網絡招聘……等等,讓我醒醒!】

*

“哇,小白可太厲害了!”鐘慶媽媽一個勁兒給白琦加菜,“果真是大城市出來的,就是比我們小地方的人強!你祖上不會有什麽人專門從事這行吧?差點我們鐘慶就要抓去做薩滿了。”

鐘慶:……

媽媽真的太會說話了,大城市裏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像白琦這樣,而且白琦估計沒有祖上了。

白琦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吃了一塊又一塊排骨,稱贊是瑤臺宴水平……

氣氛很熱鬧時,白琦又給大家科普一番。

為什麽請薩滿會顯得比請正神靈驗?

因為薩滿跟密切聯系的神靈形成了合作關系。神靈可能是家仙、小神、土地公,或者僞神、地方神靈,終歸是不太忙的。薩滿一喊,随叫随到。

可是如果大家拜正神呢?要先燒香、祈願,每秒幾百份的願望上達這個大咖神靈,那神靈當然要一個個看,還要走程序審核,再幫助人實現願望,有時還會有疏漏。

之前某音短視頻上,有個人砸什麽佛祖神像,不會遭到報應,用以證明這世上沒有神。那是因為,就算佛祖想要懲罰于人,也得經過層層審批,而且人家也忙,當然不可能當場給你來個當場報應。後來,那人砸了一座民間神像,當晚大病,後來再也不做這個題材的博主了。

鐘慶媽媽也聽說過這事:“小白真懂。就好像我們得感冒發燒小病,去社區醫院抓點藥,分分鐘能抓到。但如果去帝都,去同濟,找專家號,光挂號就要忙活好幾天。所以我們小地方的人在玄學問題上還是傾向找薩滿。”

白琦莞爾:“鐘慶真是和您一樣聰明。”

媽媽又問:“我們這邊還信三皇姑,我也從小跟着大人拜。這算不算正神?”

白琦搖頭:“不算正神。三皇姑是徹底的民間神靈。甚至在早些年間,一度被正統宗教和民間其他教門沖擊,被稱為yin祠。後來到了晚清,你們井縣的官紳為她正明,終于成了被官方認可的民間神靈。”

媽媽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那還是不及正神。”

三皇姑在華北幾乎算是守護神娘娘一樣的存在,傳說中她是隋炀帝的三女兒,因為不滿意父親的暴戾統治而出家,在井縣的蒼延山證道。三皇姑的出生日是三月份,去世日期是十月份,信徒習慣在三月給她燒單衣,十月燒寒衣。

鐘慶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可能三皇姑比地府有錢,不在乎正神編制。你瞧,你每年都給三皇姑燒紙、送寒衣,什麽時候給地府工作人員燒過紙、送過寒衣?他們好缺關懷。媽,以後你能不能給冥王燒寒衣?XL碼,190,照白總這個身材燒就行。”

白琦又笑,他的嗓音低低的:“鐘慶,你夠了。”

只有鐘慶明白他在笑什麽。他莫名被這種低沉的笑聲搞得耳朵癢,碰了碰耳朵,緩了好一會兒。

學長有時候也這樣,不對別人笑,只對他笑,跟他說“你夠了”。

不過,他今天已經可以做到不戴墨鏡看白琦了。

這天晚上,白琦比昨天更放松了。他寫了許多符咒,要鐘慶爸爸媽媽保管好,說是可以驅邪。

鐘慶也要他們一定收好,說這可是全華夏最頂用的符咒了。他還要打印幾張白琦簽名照貼牆上,說鬼看到都會吓跑,這回輪到媽媽說“你夠了”。

也是這日晚上。鐘慶自然又是一人睡雙人床。剛開始鐘慶想起薩滿的樣子,有些不安,後來他聽到窗外渺茫的笛聲。那聲音溫柔、沉靜,像是流淌的水般。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只看到白琦坐在樹梢上,垂下長長的白色袍子,拿着一只笛。他看着月光下白琦朦胧的側影,逐漸陷入了沉眠。睡着前還想着白琦總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媽媽喜歡深藍色,如果給他燒一身這種顏色的,不知道他會不會穿。

那笛聲,便在不知不覺間隐入了寂寥的夜……

其實昨晚白琦試圖跟鐘慶一起睡,他也想心無旁骛的。

只是睡前關燈時他聽到鐘慶說了一句晚安,那聲音帶着一點軟糯和依賴,跟平日裏那個斯文略冷淡的主編完全不一樣。

關燈後,小城和帝都的夜色完全不一樣。沒有窗外的霓虹,月光如水,就像有響動般嘩啦潑上來。白琦猝不及防地看到鐘慶露在睡衣外白得發光的手腕和脖頸,還有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後來他做了個夢。

是文曲星君不太老實地抱過來,身上有淡淡墨香氣。鼻尖磕着他的,嘴唇翕動。他從來沒有和文曲星君這般親密過,他們文人面子薄,白琦怎麽敢。

是真沒想到還沒表白,那家夥就跑了。

可鐘慶不一樣的。

他在高中的時候,太喜歡他太依賴他,經常不把他當大哥哥,直接當成大型玩偶湊過來抱,一通狂吸。鐘慶誇他好看,誇他溫柔,誇他是最好的學長。

他們經常不顧體面地滾來扭去。

夢裏,想着想着,文曲星君那張臉就幻化成了鐘慶的。曾經的少年變成現在的樣子,多了一些生動顏色,又多了一些可貴的失而複得。

為什麽那時候一定要走。為什麽要錯過他從少年到青年的成長過程。

其實白琦也不太敢回憶這些事了,也舍不得想自己離開後,鐘慶的心情。如果鐘慶是文曲星君還好。可萬一他不是,到時候阿文該怎麽辦。

他夢到,自己看着鐘慶的臉,看得出了神。白淨的面龐,很容易心軟但大部分時候堅毅的眼神,不知道哭泣時什麽樣。是看了半天,就輕輕把手伸了過去……

然後他就醒了。他很懊悔地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術,從窗棂飛了出去。

鐘慶的身邊只有一床白月光了。

*

這日深夜,鐘慶醒來的時候,冰涼的空氣刺得他打了一個哆嗦。他發覺自己并不在床上。

山風吹着他的臉,周圍是嶙峋的峭壁,頭頂上有一個懸空寺,上面拉着一條不知道是什麽的豎挂條幅。

他确定自己沒有做夢。

也确定自己清清楚楚看明白橫幅上的文字:三皇姑will pick you。

鐘慶:……

鐘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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